鄉土情懷

本名李國參,生於一九四一年陰曆十—月初四,年輕時當海員,在美操廚三十五年。曾出版散文《都是回憶的滋味》、《鄉土情懷》;小說《被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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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王母墟舊話》

(2007-06-01 12:56:45) 下一個
鄉情之十   王母小學舊話


    我離別了東湧墟那幢小廟堂,腰荷包掛?老岩洞橘妹子的大紅橘,來到了《王母墟小學》。東奔西跑一年了。到了王母墟,好像在半島打了個圈,於今接近老家了。
    半島連綿百餘裏,王母墟算是到大鵬城一個小驛站。小墟小格局,僅一條尺型小街,交叉幾條小橫巷,通街兩旁排列高矮不齊一間間老鋪子。老鋪泰半是斑剝的白粉牆,簷腳還可以看到描繪吉慶祥瑞的民間壁畫;如朝奉圖,五穀豐登圖,王母娘娘坐蓮圖等等,圖像不全,清晰度差,但已遺留小墟子過去的韻味。
    我初臨貴境,不熟路,作客人心態濃濃。踏過曲尺小街,我在曲處放下行李,希望看到人。也許是春耕忙種了,不論店員社員都投身春耕,小墟岑寂得令我心虛。我像外鄉人,覺得投宿無門,有無處依憑之感。小巷深處有狗吠。一隻黑狗由巷裏奔出來,望到我吠得更兇。但看到這隻黑狗,我想起家裏的跨門。離別跨門快一年了。這隻狗不是跨門。好狗隻看人,不亂吠。我對這隻黑狗的呔聲反感。我心裏雖然忿怒, 還是裝出跟他親熱的樣子,並默默抽出竹擔竿,分分鍾準備牠撲來迎戰。牠似乎也感覺我來者非善吧?靈敏的令牠瘋狂的誑吠呐喊。倘若不是有個人出來,我真不知跟黑狗下回怎分解?來人是個?舊唐衫的阿叔。他叫停狗呔,與我遙遙相睇良久。我手提扁擔走到他麵前,朝他禮貌點頭,請教到王母小學校怎樣走?他上下打量我良久,然後纔手指曲尺通街告訴我:朝前走,會看到一條石礐路,前麵有座平頭山。靠?一幢白樓廓,就是小學校了。我望望擺在遠處的行李袋,他又望望我,好像還在猜度我的行色和來頭。
    我被這條石礐路引到了王母墟小學校。
    白樓廓是陳年的洋式樓廓,幾條石樣的圓柱撐?整幢樓廓,中央是騎樓,騎樓對上粉牆上書寫《王母小學校》鬥大的黑字。五星紅旗在騎樓邊一根木柱上飄揚。白洋樓旁邊是幾幢土磚平房,平房兩層高, 樓上樓下都是課室。我在白洋樓前猶豫片刻,才決定在課室對開的沙場(也即操場)上放下行李。還在上課,我也盤問自己是否馬上進樓廓去找校長。坐在擔竿上,心裏盤旋來時的思路:聽說王母墟有座很大的王母廟,在哪裏?還有個古老傳說:南宋小朝廷,曾有皇妃攜眷南逃,就在小墟住下來,也歿在小墟裏。我跑了大半個半島,代課的學校全是古廟改學堂,惟獨王母墟小學,卻是陳年白洋樓,也真是個異數。望?紅旗招展,我想自己也是在紅旗底下長大,轉眼成為人民教師,也是新人換舊人的胸襟啊。
    正在此時,洋樓的拱形大鬥門走出個高高瘦瘦列寧裝打扮的幹部老同誌。他大步流星來到我麵前,伸出了右手。他自我介紹說是王母小學校長。他說已經接到公社通知,知道我是代課李老師。「有失遠迎,讓你久候了,很抱歉。」他還在緊緊握住我的手。聽他這番口氣,我心裏踏實多了,也對他肅然起敬。原來,代教了幾間廟堂小學,也見識了幾個校長:唐校長自豪氣感動我。小古城李校長嚴肅得像座山。眼前這個校長謙恭得親切。我想他一定是貴地讀古學的人,由舊時代走過來,新人沒把他更替。但後來我的判斷錯了。校長原來是南下幹部。我由代課到離開,都親熱的叫他校長,竟不知他貴姓名,無疑是最大的遺憾。
    校長。校長。大家都這樣叫,我忘了請教,是自己胡塗。謙謙君子如校長,能說一口字正腔圓的「粳米話」(又稱大鵬話),最令我由衷佩服。粳米話有個特色:吐字清脆,尾音柔軟,說起話來像唱話。尤其大鵬妹,人靚,說話像雀仔唱歌,充滿媚力,神采動人。南下幹部如校長,竟琅琅滿口大鵬話,也是個異數。然而,校長給我的印象深刻難忘,卻緣於他這樣告訴我:王母墟人自古以來奉信王母娘娘,因此稱為王母墟。但也有傳說,是南宋小朝廷被蒙古兵敗亡,有個皇妃逃到小墟,因而得名。故事這麽簡單,倒出乎我想像。
    我還記得,初見麵相處之時的情況:他領我到課旁邊一間廚房,進裏麵是柴房,清理出我的臥房。他說奔喪母的龔老師臥間窄,放不下兩張床,隻好暫時委屈我。他說委屈我,也說很抱歉。然後他告訴我龔老師的課是五六年級的曆史和語文,由我暫代班主任兼任教。他又一再說,我代教了幾間學校,教學經驗有了,上級很信任,轉正式教師是遲早問題,要我好好幹。被他一句「經驗」一句「信任」,把我說得心虛膽怯。在老家葵湧當第一代民辦小學教師時,是響應國家,年輕人血氣方剛和充做大頭鬼,幹的是一腳踢,有苦自家知;遊教了幾間廟學堂,來去匆匆,何來經驗?但公社聖旨一到,我就挑起被袋和幾本舊書,東來西去的出古城過東山,爬七孃山走棧道到破落的小東湧,我嚐了怎番滋味?想來倒像個落魄的遊魂。
    回頭再說我的校長。由臥房踏過廚房出來,校長領我四週遊走一轉,指指點點,說低年級在樓下,高年級在樓上。四幢土磚小平房,看上去不像白洋樓的附屬建築。土房,是黃泥拌石灰打的地板,樓上木板用釘打。他和我踩木板梯上樓,領我在任教的五六年級課室前逗留片刻,說要我有個印象。「孔老夫子說學以致用。他說,子曰 :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後生仔,好好幹。尊師之道,乃為學之本。」領我下樓時,他和顏悅色的引經據典,把我說得心虛氣浮,令我對這南下幹部恭敬之有加無減。然後,他把話題一轉,轉到眼前的沙場。
    他告訴我,他初南下貴鄉王母墟時,最先做好就是文化調查,卻被貴鄉的王母廟迷住了。我和他腳踩之處,以前是座輝煌的王母廟。 皇妃逃到王母建了這座大廟,隱姓埋名當了出家人。她就歿在這座廟。沙場下原是她的小小墓塚 。他初到王母時,這廟也塌了,是日本飛機轟炸的,幾乎片瓦不存。日本仔投降,卻來了個洋牧師,建築了這幢基督堂。他說他調查了這幢破廟遺址,就計劃在這裏建起新的文化學校,為國家培育人材。他的敘述說得簡潔,臉上一直掛?親切的笑容。我纔真正瞭解他領我遊走的用心。他把一生心血都消磨在老舊的白洋樓裏。土磚房的樓梯留下他多少腳印?我領悟了他出囗子曰詩雲,對他的敬意無法形容,覺得遊教王母小學校受到寵愛了。
    曆史車輪捲走我多少可愛的心跡?已隱埋的人生事跡,曾經帶給我慰籍嗎?陳腐的曆史舊話有真有假,惟獨是這個未知尊姓大名的南下幹部留在我心坎裏,我想這是我來到王母墟最寶貴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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