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情懷

本名李國參,生於一九四一年陰曆十—月初四,年輕時當海員,在美操廚三十五年。曾出版散文《都是回憶的滋味》、《鄉土情懷》;小說《被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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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貼小說《赤沙灣死了個妓女》(3)

(2007-05-27 11:10:11) 下一個

(3)王八月自供狀

 福叔公跟收屍人牛牯仔和村治保王八月坐在廟內他舊時的辦公室裡。王八月和牛牯仔各坐一張凳,隔開福叔公的舊書檯。福叔公跟兩人一先一後談話,提供在收屍現場的情節。

先說王八月。根據他的說法,收屍現場情景是這樣開始(福叔公有必要的話

,自然會寫進備忘錄嘍)——

那天,雨淅淅瀝瀝下。

王八月跟牛牯仔冒雨扛著塊大床板來到浪石角。看到屍體,他們就像媓娥妹撞邪,蹲坐砂灘上任雨淅瀝,誰也不敢先動手拖屍,衹戰戰兢兢俯視已被潮水洗得慘白如紙的屍體。

良久,砂灘上已聚集許多人。

王八月這鎮保安,為表現英雄主義,終於畏畏縮縮先動手。牛牯仔也不想落後,也畏畏縮縮動手;這樣一來,他們的拖屍行動,變成手忙腳亂了。也許所謂中邪就打這瞬間發生吧?才有後來兩人被屍色迷了心竅,念念難忘那情那景:屍體全裸。死者的嘴巴塞實一團布。頭髮也被打個結。她兩眼早無瞳光,慘白如魚肚。惟獨女人兩乳,像衰敗的兩朵花,仍艱苦的呼吸濕瀝瀝的空氣。而胯下更慘不忍睹,訴說了被蹂躪後破裂的輪廓,宣告她死亡的慘怖!惟大海波濤震耳欲聾,讓收屍者沒齒難忘。…

「後生仔膽子大過天呀,」福叔公神祕兮兮望著王八月,像安撫慰他道:「拍住心口,驚甚麼?沒見過女人死相?又不是見鬼。你是治保主任,怎麼像喪了膽?」

「福叔公,我是…」王八月膽怯怯雙眼下垂,臉孔也耷拉了。

「是甚麼?」

「我是膽小糊塗一世…您老叔公不該叫我呈英雄。」 王八月又把眼望向廟殿,像在找仙人婆。

「你八月說,這女仔像誰?」 福叔公由老抽屜拿出一包三個5,推到王八月麵前,提醒他抽枝煙提神。

「鎮上百幾十個川妹北姑,我哪知道。」

「但你該知道我們這條巷幾戶北姑妹吧?」 福叔公取出兩根煙,自己啣一枝,一枝給王八月。

王八月接過煙,也接過福叔公遞過來的打火機,先給福叔公打火,自己再打火。狹窄的辦公室,馬上煙氣瀰漫,空氣也混沌煙麵。因之,福叔公和王八月之間的對話,也充滿煙氣一樣縹緲。

「老叔公,我真怕…」因煙吞雲吐霧,王八月竟主動說話了。

「怕甚麼?」 福叔公雙手合什著煙,作沉思狀。

「我昨夜發了惡夢。」

「慢慢說,夢到你認識的川妹?」 福叔公也驚奇了。

「我真見到鬼…」王八月又耷拉臉孔了。

「慢慢說,叔公會為你保留這個祕密。」 福叔公像套牢這個祕密了。

但王八月被套牢的是昨夜的惡夢,並不是福叔公想像的。他此刻心裡的祕密

,福叔公怎能分擔或分憂呢?望著福叔公,望著自己麵前昇騰的煙霧,他終於又閉住雙眼。他與福叔公之間也在瀰漫的煙霧裡,像隔開層層霧氣,而自己蘢罩於煙霧裡,鬱鬱悶悶坐在砂灘上。於是才被一年前的小川妹套牢了。

過了竹林還是竹林。我不知妳為甚麼約我到海邊竹林相見?坐竹林望月聽濤聲。我打誕生就聽慣了,有何稀奇。倘若不是那場酒廊打架,怎會認識妳?我明知妳是妓女,又怎樣!妳是陪我喝酒的,那個北京佬算老幾?要搶我女人!人是我女人,今夜陪我睡,一手交錢妳交貨,我贏的是一夜風流,用錢買來的風流。但實在出乎我意外,妳要我陪來竹林?也是祕密嗎?妳嘻笑了。妳為我解除束縛,把衣服攤在砂地。妳卻沉默的低下臉,沉默無語,讓我為妳解下衣裳。我怎懂甚麼情調?但我卻明白妳等我來把玩。當我急迫解下妳衣裳,我才多少明白妳說的甚麼祕密。月亮清光映照下,妳如玉的身體,被竹片點點黑影攫動搖曳,令我心情如浪花飛騰,在妳如玉泛光的肌膚上滾動。我也像突然理解妳說的祕密。妳那陣子快感呻吟,令我快樂如神仙。享受完畢,妳仍然緊緊擁抱我,在我耳邊細聲細語問說:歡喜我嗎?我重重點頭,無限愛惜的撫慰妳滑膩如脂的奶波,再渡享受撥浪潛水的驚喜。女人的性感是打這裡發生嗎? 我也驚疑妳了。妳坐在我大腿上問我:你會愛我嗎?我十分驚奇!妓女也會談戀愛嗎?這不是做夢嗎?我可以娶她嗎?我奇怪自己的心思,也奇怪妳心思。我無言的凝望妳。妳突然哭了,傷心欲絕的樣子。…我祇能馬上決定:原講定陪酒陪外陪侍三佰塊,我把袋裡所有共兩仟圓全給妳,並說要帶妳回家,願意把所有積蓄都給妳。一夜風情

,我們竟忘記互通真實姓名。酒吧裡,妳叫小雲雨。妳怎起這樣的藝名呢?第二天,我再去找妳,說妳稱病沒上酒吧。小雲雨,從此就失去妳蹤影了。

…昨夜,我夢見妳的影子。妳坐在竹林,赤裸身子,在竹徑奔跑。那副玉潔冰清的體子,那副跌宕月光下的身子…妳是回來看大海月亮嗎?為甚麼不告訴我名字?…

「八月仔,你在想甚麼?」福叔公問道。

「我夢見小雲雨。」 他想不說也說了。

在書檯那邊,爆出牛牯仔的笑聲,然後‘呸’了一聲。

「王八月,你美麗的小雲雨,又來夢會你呀。」 牛牯仔又笑了。

但福叔公一直未笑,也未說話。談話情節也告一段落,該輪到牛牯仔了。

   (4)牛牯仔心裡話

其實,王八月和福叔公對話之時,牛牯仔很專心致意。鎮上人都說他是懵麵人。也是這緣故,言樹福反而注意他。常言道,人麵懵心精。然而,這回言樹福又反其道而行,想繞過這角色不盤查。在他想來,認為牛牯仔一說就胡說八道沒完沒了,耳朵難清靜。但牛牯仔就不這樣想,他對這案子非常好奇,也想參與個人看法。就因為說的是川妹北姑,他卻興趣濃濃;因此,對於王八月的吞吞吐吐,早挑起他無限心思。適才,聽王八月說做夢見到小雲雨,他就覺得忍唆不禁想笑,心裡充滿想像了。

是的,我不敢肯定川妹北姑是誰?怎會是楊柳風?沒可能。楊柳風是個正派小姐,怎會是勾三搭四的酒吧女。我從未在鎮上酒吧髮廓見過她。而且,楊柳風已經離鎮兩年了。她說要嫁人。我肯定不是楊柳風。…我出錢睡過的女子多嘍,怎記得她還是她。但肯定沒有楊柳風。…再說楊柳風住過你福叔公老相好家,你問老相好最好不過。要鎖要審審你的陳年舊事和陳年愛人呀。你那個福寶貝蕃薯仔會提供機密情報也說不定。是無?唉呀,算我衰把口。八月,你老哥睡過小雲雨個豬仔,行運嗎?人家姓甚名誰都未搞清楚

,週圍去查人,你是公安嗎?充多情種夠吶,還發誓天涯海角去找小雲雨。小雲雨是誰?你頭上一片雲,當然天下雨吶。…把屍體拉上板之後,我和你一樣像中邪。八月,你老哥還有心上小雲雨,就算中邪,也是小雲雨來找你要錢。食人個石罅嫩鮑仔喎,如果那個屍是你的石罅鮑,你怎辦?也是天註定,她做鬼也會來找你,那是未了之緣啊。…是的,八月,我不像你鍾情小雲雨,為她潔身自愛,守候她歸來鎮裡。真正發春秋大夢。我,誰來找我?我夜夜沒法安睏呀,我想那個俄國妹…她祇收我兩佰塊,金色頭髮赤眼睛…我祇想俄國妹,不想北姑川妹。但我還是忘不了那天拖屍噩魘啊!…

哦…你福叔公適才要我怎表態支持你,支持你甚麼?現在不是紅衛兵時代,表態甚麼?我睡過川妹不等於殺人放火。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兩不相欠。嫖妓,人家香港人說是性服務,多文雅。其實,人家千裏迢迢來到這裡

,那個不像當年紅色娘子軍,聰明伶俐不比江姐差。這是你社長說的。我趕不上紅衛兵時代,沒你的豐功偉績,拐著條腿十足乞丐幫主洪七公。我知你練過降龍十八掌,不然的話,怎像幾朝元老?由村長到社長昇鎮長而鎮法庭庭長。你是永遠的當權派。其實我現在想來,你老庭長也算老幾,老來破大案?呸。為了甚麼?算吶,老革命老英雄。你不是包青天,查到天上也無用。再說天梯在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不要再套我口供,套不出祕密的…要說祕密,在你老庭長心裡。…好,你問吧,看你問出個屌…

福福公一直一心兩用,與王八月說話時,心也猜想牛牯仔心事。他看了他們二十幾年,覺得牛牯仔的說話有骨,必須密切掌握;不然的話,六十幾年的光輝人生化為烏有了。必須趕在縣公安下來之前理出結論,他想。因此打現在開始,節奏進入這個階段,他早就偷偷開了小錄音機,準備套取牛牯仔發表的妙論。

「牛牯仔,要喝酒吧。」福福公這樣開始,從抽屜拿出瓶五瓜皮酒。「酒舒筋活絡,這是藥酒,也補身。」 五瓜皮瓶酒赤色,是隻圓肚子形瓷瓶。

牛牯仔當場眉開眼笑,也朝王八月笑。他不等福叔公拿出酒杯,就拿起酒瓶,張開嘴吧。一溜赤色酒液流進嘴吧裡。他喝了兩口吧,圓潤臉孔又眉開眼笑了。福福公也奉承的打開眼滿嘴金牙齒。

 「福叔公,我喝兩口,壓壓驚。」 他嬉皮笑臉道:「你要我說甚麼?」

 「打牙祭呢,隨便說說。」言樹福做了個引導。「老侄哥是酒吧一條龍,龍精虎猛,誰人不知你是鎮裡名人。」

 「亂嗑!」 牛牯仔突然裝出一副憂鬱樣子說:「我現在就想喝仙婆個杯老水壓驚茶。老庭長,我這半年心裡衹有俄國妹啊!哪知那條無名屍令我魂飛魄散,我夜夜發噩夢。俄國妹也怕死,已去如黃鶴吶…」

 「…俄國妹與川妹之死何關?」福福公心裡納悶。

 「老庭長福叔公,你不覺得半月來赤沙鎮酒吧像水盡河飛,川妹北姑人人自危,都想捲包袱返老家嗎?」 牛牯仔吞了兩口酒,興味十足道。

 「我不是地龍。我知道還問你個屁麽!」福福公一副愛莫難助的表情。

 「福叔公,你是上天下地下九頭龍呀!」 牛牯仔又拿起酒瓶,張開嘴。

 「亂嗑!」

 「亂嗑!」 牛牯仔笑得熱烈。

王八月也笑得熱烈。言樹福不禁也笑了。這樣下來,小廟鬥室好像也死寂了,靜坐的三個地頭蟲,像名副其實躦了地洞。一場對話結束了。人人自危嗎?庶幾近之。福叔公呢,在心坎深處感受言之,是六十七年來最心虛的日子。現在,浮現心頭的竟是這個心情:蕃薯仔有關嗎?想到蕃薯仔,他心裡叫很納悶唉…為甚麼想到這隻大蕃薯呢?…縣公安下來怎仲裁?他鮮少的千頭萬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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