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情懷

本名李國參,生於一九四一年陰曆十—月初四,年輕時當海員,在美操廚三十五年。曾出版散文《都是回憶的滋味》、《鄉土情懷》;小說《被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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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貼《黑社會殺死這個雜燴館老闆》(3)》

(2007-05-27 10:41:02) 下一個

(3)情人

現在你死了,靈魂出竅了,惟一懸念的就是夫妻破裂後走進你心扉的婚外情人。她是你死前的未了情。於是,你靈魂出竅後要去追蹤她,也是生命結束後的遺願。你() 靈體來到教堂,越過草地,已經遠遠望到溫香琴了。她瑟縮在教堂後山墓碑林裡。昨天她失約,而你卻死亡。我不禁悲從中來。我剎那間依偎她心靈,觸摸了她楚楚可憐的心房。此刻。她還不知你已死亡。我怕她受不住打擊,不忍心馬上告訴她噩耗。我流下悲愴淚水,欲撫慰她心靈,然後問她失約為何?然而,她是否因為我的撫慰感動,因而也悲從中來?她頓然伏在墓林走道上哭了。哭聲令我抽心!哦…那天。那天連綿暴雨後,她約定要見老表和你妻子…你才猛然為未了之愛悸動擁抱她,就這樣沉進最初的邂逅。

當初,為了掩飾心虛,每禮拜愛把孩子也帶去教堂做彌撒。兒子親我,我也親兒子。養育之恩非訴求,是父子之愛之親,主耶穌知我心事。那時彌撒完畢,大家步出教堂,各自走向停車場。我牽著兒子出來看到妳。妳故意留在人群後麵,注意我。正午的陽光映照,綠油油草地眩目。教堂白金色尖頂,把人心也映照。我想妳是小城新來的大陸留學生。看妳樣子,是個上年紀大姑娘了。怎的也聽耶穌?於是,我故意停下腳步。妳迎麵笑口吟吟,朝我點頭。我永遠難忘初會的印象。

—我叫溫香琴。單老闆,帶兒子誠心愛主呀。妳自我介紹,直稱我老闆,令我好生驚奇。

—妳是愛虛蘭學院留學生?我猜想。在學院城開店快二十年,來來去去的大陸留學生不多,都會來我店打工,妳是新生無疑。

—我由上海來,妳說:剛來一個禮拜。

—妳怎會知道我姓名?我疑惑問妳。

—我唸的是教會學院給的助學金。妳說:剛安定下來,教會教友就告訴我,您是愛虛蘭惟一的中國飯店老闆。教友說,單先生熱心聽道,每禮拜愛帶孩子來親近主耶穌。

—哦…教友都是愛虛蘭人,是飯店老顧客,是我衣食父母啊。我的驚喜激起滿懷興趣。 

—單先生,我曾經到您飯店找工,您太太說沒工。

—是嗎?有工。我馬上告訴妳:飯店正需要侍應生,改天到店來,直接到廚房找我,就說是我親戚。我心裡也在想:老表也是妻親戚。我也該有個親戚。

—謝謝。妳像喜從天降也似興奮,馬上雙手握住我說:謝天謝地!我要馬上寫信告訴媽媽,我遇上貴人。單先生,我跟您有緣。

—真正有緣。我說:該感謝主耶穌賜與這個緣。然後我告訴兒子:小聰,叫香琴姑姑。爸爸請香琴姑姑吃雪糕好嗎?吃完雪糕,爸爸送香琴姑姑返學校,再帶你逛玩具店。

—香琴姑姑。兒子雀躍,多高興。

緣。這是妳說的。初相識,我和妳在雪糕店就好聊。我發覺妳很歡喜小聰。妳說自己是獨生女,父親在文革時代死了,是遺腹子,母親含苦茹辛撫養妳。哦…小琴。也就是這個緣吧。…也是這個緣呢,後來,我跟妳和小聰坐上教堂山草地。也是這個緣呢,我平生還是第一次這樣麵對教堂山,向來自大陸的女留學生說自己的人生故事。妳歡喜傾聽我在愛虛蘭的故事,令我像他鄉遇知己。

—有到劇場看莎士比亞戲劇嗎?妳看我沉默了,這樣問我。

—我知道小城的戲劇學院,但哪裡懂戲劇和莎士比亞。但我以前在香港看過〔羅密歐與朱麗葉〕電影,他們生死逾恆的愛情,就像我童年看〔梁祝遺恨〕廣東大戲:十八相送空留愛,化蝶情天恨為誰?愛恨為寄鴛鳶夢,生死同心哭斷腸。…多悲愴的劇情啊!

—多動人的故事啊!妳臉頰飛紅望我。

—溫小姐在學院進修甚麼?我接著問妳。

—心理學。妳笑藹藹說:老闆也喜愛戲劇,單先生是性情中人呢。

—哦…我哪懂這些。我說:甚麼時候跟溫小姐去劇院見識見識?

—一定去。我要您全家都去。妳微笑盈盈道。

後來。哦…小琴。…妳知道我夫妻私隱,覺得我這個男人不像男人?還是妳的心理學,發覺我已默默把妳視為傾訴對象,像麵對主耶穌?尤其,我發覺妳特別愛親近小聰,假日歡喜帶小聰逛街,這對我來說十分貼心。老表的陰霾麵孔,我莫測高深。那回妳帶小聰逛莎士比亞劇場回來店裡後,我發覺妳容光煥發,我妻跟妳私話甚麼?…這女人。我七年前死心塌地的女人。…老表。…老表從香港屈蛇過來兩年了。他來了,好像他才是老闆,我是小夥記。我甚麼都說了,是我忍不住告訴妳許多許多。…小琴,妳全看透嗎?妳覺得我四麵楚歌?…哦!小琴,於今我魂體擁抱妳。但妳告訴我,為甚麼逃避我?小琴,我今天已死了。

你的死,小鎮撼動,也對小鎮惟一的學院造成小小騷動。但對於溫香琴,誰也不會注意這個中國女留學生小女人。她此刻的行狀和心靈,也惟有我一目瞭然。你不甘赴死,也惟有我痛心疾首。其實,你倒在血泊剎那,我就懷抱未完的愛念來到你和她幽會的教堂。她還未知你已死。禮拜天,從早上未見你帶兒子來彌撒,她心裡就鬱鬱不樂。此刻,我目睹她已蹲伏在教堂山墓林裡。我還未猜透她心情。為那天暴雨情不自禁慾陷情緣?為你的家變?為那天你為婚姻決裂祈禱?你()的靈魂偎依她心靈了,我才聽到她朝教堂山自我訴說:

…由上海到北京,由北京到紐約,由紐約而愛虛蘭,我開始了美國求學生涯。小鎮大學祗我一個中國學生,我唸的又是冷僻的心理學課程。初來乍到,對小鎮充滿新鮮感,課餘愛在宿舍四近遛。很偶然,就知道教堂與學院之間的青柏路上有一間小小中國飯店,叫〔香港飯店〕。當初就想:晚上就去吃飯,認識老闆,或者可以找份定時工。這就是我認識你最初的環境。

…後來,我以你親戚身份,也以極其愉快的心情接受侍應生這份工。這個店人口簡單:老闆娘,老表,廚房師傳就是老闆本人帶一個阿米古(墨西哥仔朋友之謂);還有就是你活潑的兒子。我總覺得,你沉默寡言,整天沒說上幾句話;反而,老闆娘跟老表很多話,有空無空總會找話說。我在飯店工作時間是晚上五時到十時打烊。自從進了〔香港飯店〕工作,工作內容都是與老表合作。但我打開始就對他敬之畏之。為甚麼呢?總想以心理學觀點去分析,或者總想以平常人心態看望這個家庭。後來,我發覺了老表和老闆娘的曖昧關係,跟老闆、兒子之間,似乎存在非常微妙的情感糾葛,無意間變成我興趣的心課。我想,〔香港飯店〕並不和平,這個家庭遲早家變。為甚麼我會這樣思考呢?一則是我進修的心理學,而泰半也緣於我女性的敏感。老闆娘常無故到廚房發牢騷。小聰很親父親。但我偶然聽到老表無端端說了一句話:代人養子,活該嘍。他這樣說是何緣故?這是我心理學的觀點和疑點。然而,我怎料到… 

妳就這樣伏倒教堂廣場。金黃的十字架在高高的教堂尖頂,化作一團金環籠罩妳眼前。於是,關於生死愛恨情節隻留自我完成,也把妳二十七年的生命籠罩。

我看到妳突然又盤坐教堂廣場無語,麵對高高映照天空的耶穌十字架。

—有甚麼心事呢?儘情說吧。我已在在妳心房,也惟有我能聆聽妳的禱訴, 妳死去的愛人,我的靈魂。

—妳都告訴我吧,妳我敢愛也該敢恨呀,是嗎?

—讓我從哪裡向主耶穌告解呢? 

—妳就從主修的心理學說吧,我說。

—我想說…做夢也想不到,想分析你和想幫助你從個人家變裡救贖自己,卻心不由己捲進你的家變…

—妳是從老表分析男人,還是從老闆娘分析女人?

—從孩子分析。

—哦!為甚麼?

—是我跟你孩子有緣,我歡喜這孩子。

—我知道,奇妙呢,小琴。

—有何奇妙。我是女人。小琴說。

—這不算是妳分析我的觀點。我說。

—女人心如線,就是這觀點比你這做父親的勝一籌了。我還發覺,你女人對老表比孩子親;你親孩子好像是生活裡惟一的調劑品。在教堂未碰到我之前,你身邊一定帶著小聰;我們相遇了,我也成了你生活的調劑品。

—小琴,妳說說吧。

—我知道你想說,我跟你在教堂相遇,是我處心積慮親近你。如果硬要我說,我祗能說:你愛恨分明,但你對老表太無知。

—妳又知道他甚麼?

—我知道他比你多。我是從敬畏他而歡喜他。不瞞說,如果得到這個男人歡喜,我願意嫁他得到居留和安心拿博士學位。但後來發覺他比所有男人都邪,我開始討厭他。自從在教堂見到你,我的分析進入狀況了。我們第一天相見後我就發覺

,這孩子和你不相似,臉孔似你老婆,眼睛十足老表。當聽到老表對你說起孩子,我的心理分析告訴我:這孩子有秘密,引証了一個過去式的愛情故事。因此,我的女性心態覺得你很可憐。但你非常愛小聰,你心地十分善良。尤其,當你視我為傾訴對象後,聽到你的聲音,我猛然覺得,你的告解對象不是主耶穌,是我;我專注的不再是心理學,被感動的是我的微妙心理,知道你引我為知己。

—妳知道我為甚麼?

—羨慕我自由自在,但你不知道我心靈。你告訴我許多童年往事,還說你文革時代失蹤的小情人。我不是文革人,但我知道文革人。我在你的傷心處看到我這代人沒有的悲劇,被感動的心情就馬上對你改觀了。自然嘍,我可憐你的意義,也以你家變的暗潮洶湧為觀照對象。

—那末,妳對我想過自殺又知道多少?

—男人之所毀滅自己,則因絕望了。大丈夫尊嚴掃地,你覺得天地不仁。當你知道小聰不是親生子,才是你最不幸的根源吧。

—不!自從結識妳,我不絕望。

—不!你錯了,我同情你,並不愛你。我知道你也不會愛我,我是你訴說心事的對象而已。但你為甚麼最終麵對了死亡?歸咎自己當初婚姻太胡塗?唉!走錯一著棋,全盤皆輸。當你跟太太正麵決裂了,你的老本已被挖空了,銀行戶藉沒有了,你沒有本錢決裂。你惟一的出路就是在教堂,來教堂幽會我。你我好像是必然的約會,不必預先約定,你知我必在禮拜天來教堂做彌撤。那時,你把我視為心理學家,如黑夜燈塔,照見你走出劇變的家園。我不瞞說,我很自私。可憐你了,我也考慮自己的心態。

—小琴,慢慢說。我如跪伏愛人麵前,有情不自禁之感。

—你那天無心聽聖經,也不接聖餅。由教堂出來,天色沉黯,刮起大風,突然竟下起暴雨。活該我與你陰差陽錯。…因之,我們的心靈一齊飛進那場暴雨裡。

那場暴雨來了,也把人性橫連交錯了。龜縮你車廂裡,我有些意亂心迷,內心也暗潮蕩漾,我想都與我探究的〔心理學〕無關。你因憂鬱而龜縮

,已被雨幕籠罩了。擋風玻璃上逼激雨啪聲,如聲聲敲打心扉。我心裡還恐慌,直到你握住我手掌。這樣的處境並不詩情畫意,也非你我自我告解和逃避。但是,我突然發覺你流淚了。我完全明白你被傷害太深。男人有淚不輕彈,皆因未到傷心處。麵對暴雨恣意橫揪,我失卻的主宰已迷亂意緒,忘卻親近你的心理學因素。我望著你龜縮的悲傷樣子,竟想起你說過的小情人,突然感覺你被自我生命遺忘的孤獨,也渴望心靈親近你依偎你,像母親,像女人。我的心理因素爆發的女性靈感,也隱隱然告訴我鼓舞我:祇要你仰望我的臉,我要親吻你。然後告訴你:離開你家,我願意和你重新開始,然後以〔心理學〕永遠伴著你。剎那間,雨聲橫掃,天地顫動,我心顫動,天地在剎那間也收縮在狹窄車廂裡。你突然對我說:小琴,奉主之名,我該跟家決絕嗎?哦…都是我意料的開端和結局。我剎那心思載擁血潮,掩飾了自我虛榮。奉主之名,你離婚就得救了,我說。你是被我的舉動鼓舞的。你心領神會嗎?暴雨稍歇,天明暗不定。我說:送我回教堂去,我要在主耶穌麵前為你告解,我愛你,也保護你。明天我要見你女人和老表,欲做頂半邊天的女人。我們終於(我說你靈魂偎依的意思)踏進教堂。空曠教堂祇有妳,和我(你靈體)。主耶穌光環籠罩妳。我聽到妳向主耶穌自我告解。

—主,我能出國留學,是我的努力成果。美國能給予我的自由和人的尊嚴,我都有了,.這是我幸運。但是我來愛虛蘭後,發覺自己苦惱了。

—以人的觀點言,擺脫苦惱最重要。妳想告解甚麼?好像神使者在提問妳。

—我遇到一個家庭,也關心這個家庭的男主人。

—妳原來想以心理學解除他心障,現在選擇愛他,是嗎?

—我不想離開愛虛蘭。

—為甚麼這樣說?妳現在就在愛虛蘭,妳願意做甚麼,沒有人會幹脅妳。

—但我幹脅了自己。愛人和被人愛,都不能自我選擇。

—妳有自由戀愛的權利,沒誰逼妳偷嚐禁果,妳該懂。

—他是有婦之夫,是孩子父親,我選擇了,這是自甘墮落嗎?

—妳真愛他?

—我是人,我想我有選擇權利,但我沒有。

—美國是尊重人權的國家,妳當然擁有任何妳喜愛的東西。但這個人權破壞人家的幸福,妳就是罪大惡極了,懂嗎?妳現在的處境沒考慮選擇,也忘卻妳挽救他的心理學,有之隻是男女慾望,一如妳自己說的,妳無選擇餘地。

—主,這就是我告解的原因啊。

—但因家變而愛,愛的代價太大了,妳敢向主發誓的愛沒有虛假嗎?不然主將永遠懲罰妳。妳今天在這裡為愛悲傷懺悔一天,妳知道小鎮今天死了個中國人嗎?

—是誰!誰死了!?

—就是妳說的情人,跟妳手牽手進教堂出教堂的單先生。

—哦!…昨天我爽了他約會。…我約會他是想救他出苦海啊!他為何會死?!主啊!救救我…小琴無言了。妳把臉伏在雙掌裡,悄悄哭起來。

—可憐的孩子,還有甚麼傾訴?像主耶穌來自天國的聲音。

妳的告解結束嗎?妳狂奔出告解室,突然又跌倒下來,伏在教堂地板上,心靈因觸動了愛死亡已預告了甚麼?我怎辦?!…也許隻留給主耶穌,才是終極的告解儀式吧。越過教堂門庭,跑向草地,衝向停車場。妳突然又摔倒下來。剎那,生命已被無以言告的死亡主宰?妳聽到心坎處揚起死者()的聲音:小琴,我的愛…

妳別留在教堂,我求妳。我倚著妳心靈說:妳不要麵對我妻,老表,和麵對我死亡現場。而未完成的告解內容呢,讓它留給自我完成吧;我想:小琴,祇有我倚偎妳的心靈,才是我惟一的死亡告慰。妳會帶著我的靈魂生存下去,還有我的養子。…

   (4)奸夫

 () ,靈魂,侵略(我祇能說是侵略,是無預警的襲擊他的侵略)老表心靈

。但怎也料不到他死得異常恐怖!他歷來傲慢的方字臉歪曲死灰,連圓睜的雙瞳也顯得過分誇張。我知道他靈魂也在出竅剎那逼視我,但威巖盡失了,連飛翔的樣子也猥瑣。天不怕地不怕的黑社會老表,怎地突然暴斃?瞬間死得莫名其妙,才是他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哀。因此,他竟無緣無故流淚。為甚麼?我想:我雖不心甘自殺,但他絕不會追隨我自殺。他女人不會暗殺他。我死亡剎那,恍然望到妻的蒙古小刀在天光下如箭射我手槍。但我終於飲彈自盡。我意識說:司馬靈芝不會殺我,是死神錯殺我。我手掌鮮血淋瀝,痛楚不休。如果司馬靈芝要殺我,易如反掌。她自幼騎射,蒙古小刀就如小李飛刀,比箭還快。我想她不會殺我。因此她擊射了我手掌中央的明堂穴,卻未廢掉我扣扳機的自殺意識。而此刻老表死屍癱瘓,我和他同時頓坐地氈上,衰敗兮兮互相逼視,才是我靈魂最意外的場景。

—我不想死,他對我說:誰殺我?

—我知道你不想死,我逼視他說。

—司馬靈芝不會暗殺我,他說。

—我怎知道,但她會耍雙鏢。司馬靈芝曾經幾次警告我:別惹火老表,說你無人性。她怎會殺你,問天問地吧。

—我兒子呢?在哪?他爬過來,雙眼炯炯射我。

—我都死了,還問我幹嗎?

—我知你不想死,他難捨你養父之情。

—怎麼現在又承認兒子親我?

—我承認不配做他父親。

—怎麼?你不配做父親!?黑社會也有良心?

—我原欲改邪歸正,奈何本性難移。

—我說過,我看透你心肝肺。

—夠吶,別咒吶。

—我不咒你誰咒你?

—咒我也沒用,你做鬼也贏不了我。

—你以為贏了我?放你狗屁!於是我憤怒了。

—你不配司馬靈芝,我註定贏你。他把身子移向我。

—離我遠些,我說:何必呢,為了拋棄你的妻兒,亡命走天涯,還要謀財害命!你連陰德也輸啊!

—我不是你。我是黑社會,懂嗎?

—啊!天譴啊!這似乎成了我惟一表白了。

瞬間,我聽到他笑得瘋狂。我(),靈魂,襲擊他了。夜色正濃。我的鬼屋家幽黯陰森。從此,我進佔他靈體,看到他死後的心靈,看他滿屋子亂兜圈子,最後束手無策盤坐我和妻的蓆夢思床底下,所為何來?肏!他契弟,學人家修心養性

?他也配。於是,我也盤坐下來,聽他喃喃自語。噢!他在訴說自己也數我()

我早知會撞邪,就像在香港,防不甚防的;不然的話,我何必掘蛇過美國?這算數氣?嗯,我認了。但他娘個屄,我放下屠刀喔,龍誤入淺灘才真。真邪!真邪!你別諷刺我的出身論,以為我屌比狗棍還大!你單德標算老屌嗎?呸!我老表算孬種?我會把黑市鎗送你自殺?你單德標有腦的話,該想到我老表還有人性。你契弟會想,這樣比我一鎗轟死你還殘酷?不!誰要你去執起那枝鎗?你連鎗也不會用,不敢轟我,竟要自殺?我看透你不想死,也無膽轟死我。我當初是想試探你心機。你是不願死的,為何扣扳機?我明明看到,那瞬間蒙古小刀擊你手掌,你何來自殺?司馬靈芝是救你,欲廢掉你手掌,你都無暇顧及了。那轟然一聲,祇能追究命運了。你轟我!放屁!自然嘍,我會慢慢思考那一轟。你轟?你沒膽轟的。但我卻死吶!…你男人大丈夫為啥哭?呸!妻兒是我的,養育之恩我心領呶,你娶回那個留學生甚麼琴吧,肯定比我靈芝愛人好修養。我保證小聰拜你做契爺,兩家還算親上加親。對,她叫溫香琴。就算你享受她幾年,她拿了綠卡才拋棄你,你也值得。你也算幫了她留學美國的誌願吧。當年你跟鬼妹假結婚,也是誌願

。我說對嗎?大丈夫何患無妻。我想起以前一個教父說過:天地不仁,萬物皆為芻狗。你應該懂。你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噢!所以呢,你隻看到廚房,看到煙霧瀰漫,終日聞油煙味,連外麵世界怎樣也不知道。你是輸給自己,現在懂嗎?…

…噢…我剛才說到哪?是的,你錯在太人性化。是的,人類打開始就認定天性受環境影響。這是科學家說的。我服了科學家。我也服了自己。我很卑鄙你,但我沒殺你。我早就想改邪歸正,尤其看到兒子聰明伶俐如我,司馬靈芝還愛我,我就覺得人生還有意義。我覺得過去付出的代價太大。…我必須讓你知道:我愛司馬靈芝多過你。但你不知道,你的愛惟利是圖,衹達目的,錯估司馬靈芝對你忠心不二。司馬靈芝過河拆橋,我在她與你相睇時就教她了,隻是你蠢得連豬不如,以為所有女人都可以做老婆。我不同。我是不由自己欣賞她,到歡喜她愛戀她,我發覺我和她是天生一對,也是汙泥生出並蒂蓮。我就是愛慕她夠野夠姣,不愧是草原一匹發情野馬,隻有我能馴服她。你歎息個啥?你瞭解她嗎?呸!草原母馬最原始的東西是啥?你知道嗎?你知個屁。我原也不知。但我佔有她處女原璧美玉啊,我懂。男人老狗,告訴你啊,夜來她心裡想我。她告訴我,你的戀愛觀念錯吶。…

單德標,我和你都是同代人,在紅旗下長大,大家在教化年代接受教育,你該記得。教化未辜負我和她極端的同胞親愛。像她這樣在苦難誕生沒有父母的草原妹子,童年像隻野狗;少女時代,她就用這天生野性咬人了。她沒咬我,我懲治了她。就像文革懲治我,毛澤東懲治我們,懂嗎?毛澤東是教父呀,懂嗎?肏!我是幸運,野狼娶野狗,我們遠祖原來就是一家親唄…你暗笑甚麼?讓我告訴你呀,她真是隻野狗。不瞞你說啊,她的初夜我終生難忘。你沒有。那夜,她自奉紅酒破處女之身,赤裸裸滿廳跑,說要解放自己,回到誕生的草原。我抱住她,看她被玻璃刺破的嬌嫩肢肌,認為她是我碰到的最誇耀虛榮的女人。在紅塵滾滾歌舞場拋身迷惑男人的女人,竟然璧玉無瑕,她就是我的驕傲了。她在我懷裡哭了,像個嬰兒。…

噢噢!單德標!男人老狗啊!你哭個啥?…

   (5)孩子

現在,我毫無牽掛嗎?也不是。我沒忘記一直很親近的養子。養子!我還記掛負累七年婚姻生活和家破人亡的養子。但養子不會知道看到,當你扣動扳機前後

;或者說,從他有記性起,他就知道家怎樣了。關於父母和香港來的老表。他的兒童心事,你知道嗎?他內心所思所感,還是你靈魂——我走進他心靈後才知道。我靈眼明察秋毫,照透他兒童心理,他才乖乖告訴我;或者我——(養父)之死震懾他吧,於是他才細說從頭。

今夜,我回來伴著養子睡眠。我聽到他又在夢中說話。

—爸爸,您真不是我親生父親?他這樣問我。

—小聰,爸爸死了,還能說甚麼?我祇能這樣說。

—爸爸,我告訴您一個秘密。他說:媽媽把老表殺了。

—真的…媽媽為甚麼殺老表?怎樣殺?我心一慄!

 —我不知道。媽媽會玩小李飛刀,媽媽說的。

—表叔才是你親生爸爸啊,媽媽不會殺他的。

—我不信他是我親爸。

—小聰,你真的認我是親爸?

—爸爸…

—小聰,爸爸死也瞑目嘍…

—爸爸,我想念小琴姑姑。爸爸,我要去找小琴姑姑。…

孩子還想說甚麼?都不重要,已經是必然結局了。

日影快昇上天堂,天也快亮了。我想我要儘快離開兒子。我知道兒子在夢中重溫了這幅景致:…日影昃射教堂草地。陣陣柔風漾過教堂天空,千百隻白鴿在日昃映照裡飛翔,在綠茵茵草地上追逐遊戲。一隻鴿子停在小琴姑姑腳邊,她呆呆望牠。我欲伸手捉住牠。鴿子剎間飛了,飛到遠處一排大樹下,四處張望一陣子,又飛回來了,回到鴿群裡。小琴姑姑凝視她停在半空的手掌,摸擬鴿子會飛回她手上的樣子,臉上旋起一圈笑渦。她說:小聰,那隻溫柔的鴿子像誰?像小琴姑姑。我說。我夢醒了,不見了媽媽。我找媽媽。媽媽呢?我要告訴小琴姑姑,媽媽在哪?…小琴姑姑說:媽媽給警察帶走了。…         

00一年七月二十九為日初稿於嘸吟齋

   00五年十一月三日改稿於嘸吟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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