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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笑的大師啟功 --- 椅子先生

(2010-07-27 08:12:58) 下一個



有評論說,中國最後一個大師走了,是季羨林。不過季羨林先生留給後世供人們爭搶爭論爭讀爭看的東西太多,後世不爭不搶不讀不看的東西也很多,所以走了和沒有走差不多。

對於大師,我不知道標準是什麽,也不知道,懂十二國語言著作上千萬字的大師和隻說中文著作不足百萬字的大師含金量有多大差別。隻要有人封號我就認為是大師了,好像選舉,有一群人提名就得了。仔細回味,發現做大師難,難得有人稱之為大師,難得成為了大師還要代表一大群人說話。更難的是,被稱為大師之後,還當眾被發一個大師工作室紅匾,接過紅匾之後申明不想當大師而繼續幹著成就大師事業的大師。

不過我還是認為,大師當中最難的是專家點頭百姓鼓掌而且還會搞笑,這種大師非啟功先生莫屬。

啟功先生揚名不在於他是雍正皇帝八代玄孫,也不在他是北京師範大學的資深教授,在於他的書法藝術、古代書畫碑帖鑒定和古文學研究。在這幾個領域中,除了給人莊重深厚嚴謹脫俗感覺之外,和搞笑沒有什麽關係。不過啟功老爺子確實搞笑,太搞笑了。

 

一、和自己搞笑

啟功先生2005年去世,在他糟糠之妻子於1975年病逝不久,也就是他六十六歲時,自撰墓誌銘:“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麵微圓,皮欠厚。妻已亡,並無後。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諡曰陋。身與名,一齊臭。”,沒有人像啟功那樣,提前27年用搞笑的打油詩給自己蓋棺定論了。

說到死,就有鬼,鬼文化也是國學中的一大塊。長江邊上豐都鬼城也越來越火爆,不知先生是否去過豐都鬼城,但是他和鬼也搞笑,有詩曰:“昔有見鬼者,自言不畏葸,向他擺事實,向他講道理,你是明日我,我是昨日你,鬼心大悅服,彼此皆歡喜”。一個明日我昨日你,把永不同軌的陰陽兩界炫耀成一道彩虹。

身為雍正皇帝八代孫,啟功先生拒絕愛新覺羅之姓,說愛新覺羅根本不是姓,是前清滿族人部落的稱呼,相當於現在住宅小區的稱謂,堅持自己:“姓啟名功”。凡有不明事理寫信“愛新覺羅.啟功收”者,一律不開封,並在信封上赫然寫著“查無此人,敬請退回”,有好事者究問為什麽,答曰:“不信,請人去派出所戶籍處查,保證無此人”。

 

二、和黨派搞笑

大學黨組織積極發展黨員,某教授申請加入,組織上準備接受他,想通過他來做老師們的思想工作,起到以點帶麵的效果。有領導走訪啟功先生征求意見。先生若有所思,沒有對某教授給與正麵點評,反而娓娓道來:“本來一棵樹上好好呆著幾隻鳥,這時從別地忽的飛來一隻鳥,結果樹上不見得多了一隻鳥,而可能所有鳥都飛走了”,來人遂心領神會去也。

啟功先生從一個職位上退下,競爭上崗人數不少,替補人選一時難以定奪。相關領導問先生意見,先生本不想介入此事則半玩笑回說:“不如抓鬮”。一位競爭者聽說後頗為不滿,連夜造訪質問:“如此大事怎能玩笑對待,豈不對我等太不尊重了嗎?”,頗有興師問罪之狀。先生立馬回答:“怎麽能說不尊重?西藏達賴、班禪轉世不也要通過金瓶掣簽這種抓鬮方式來決定嗎”。來者一時語塞隻好寒暄而去。

啟功先生和國民黨沒有什麽瓜葛,似乎沒有搞笑平台。1982年,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學講學,與一位國民黨人教授在休息室座談,說起民國年間國民黨元老的掌故。論及汪精衛的書法,某教授答曰未曾見過。啟功先生當即說道:“是國民黨員都應該知道總理遺訓,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這遺言不就是汪兆銘(汪精衛)的手書嗎?”。某教授當時囁嚅而不知所言。事後啟先生談起此事,頗有幾分得意說,這是解放以來他和國民黨第一次交手,國民黨也有數典忘祖之人。

 

三、和CCTV搞笑

央視有專欄節目《東方之子》,專門介紹社會名流,自然想到采訪啟功。最初,與先生聯係時即雲:“我們這個欄目檔次高,采訪的都是知名的專家學者社會精英,故名《東方之子》”,老先生聽罷應聲回答:“我不夠你們的檔次,我最多是個東方之孫”,拒絕了。

東方之子仍不死心,通過啟功眾多同事好友遊說,1994年底先生終於同意央視東方時空來寓所采訪。采訪組一上來就列舉眾多頭銜,先生一句話輕輕撥開眾多桂冠:“這叫此地無砂,紅土為貴”。之前,一個學生在場協助準備資料,以為先生會把學術著作和詩書畫集都拿出來以供拍攝。見先生堅持隻擺學術著作和論文集,大為不解,啟功則說:“我首先是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教授古典文學老師,其次是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鑒定人員,書法繪畫作詩填詞有什麽好說的,不過是業餘愛好,是你作這個工作本應該會的,值得一說嗎?”

先生90歲高齡,央視東方時空又去了啟功寓所采訪,坐定之後主持人自然以名譽桂冠拉開話題:“大家公認您是一位享譽海內外書法家,可是你在文物鑒定古漢語研究上也取得很高成就”,高帽子一舉,先生身體前傾目視主持人說:“我告訴你,不是這樣,如果我說我會飛,你信嗎?你信嗎?”,主持人一時不知如何回話,囁嚅出幾個字:“當然不信”,先生隨即說:“所以說,我說的話也是不算數的”。

 

四、和權貴搞笑

先生為人隨和,對於求字者幾乎有求必應。就連來家裏維修水管電線的工人,事畢之後也笑吟吟的說,來我給你寫一幅字。一次,有個陌生年輕人急匆匆敲開先生家門,說:“他父親病危,生前最大願望想得到先生一幅字”,先生旋即寫好交與來者並送其出門。轉身時隻聽見樓下兩人嘻嘻哈哈說話:“這老頭太好騙了,沒想到這麽一招就弄到手”。即使先生為之生氣這也沒有改變隨和待人的態度。不過先生也有有所不為之時。

一位空軍高級將領派秘書前來求字,興許秘書開門見山擺明來頭說明背景提明要求,大有旋風直升機空降而來之勢。啟功先生正兒八經問那空軍將領秘書:“我要不寫,你們會不會派飛機來炸我?”,秘書聽得眼睛一愣一愣,摸不著頭腦,連忙說:“哪裏,哪裏”,先生接著說::“那好,那就不寫了”,一時間拒之於千裏。此外,香港著名電影導演連續拍兩部清宮故事片,請先生提片頭字,末代皇後婉容老家來人請提匾,被先生堅決拒絕。之後多次對好友說起這三件事,還心情不平靜:“他們都把我看成什麽人了,想叫我寫什麽我就得些什麽!”。還有人請先生題“長江”二字,先生也拒絕了,回頭對好友說:“他們是‘長江賭場’還是‘長江妓院’?,凡是招搖者必然心不誠。”

一個地產商,準備好筆墨紙硯,非要叫先生為自己的地盤題名。先生臉一沉說:“你準備好筆墨紙硯我就非得要寫,你要準備好一副棺材我就得往裏跳嗎?”

1994年,韓國總統金泳三來訪。外交部禮賓司問先生能不能見,又說金泳三總統這次文化界隻想見啟功一人,時間半小時,地點釣魚台國賓館。先生說:“金泳三總統要接見我,三十分鍾我出來他又忙別的,於禮節恐怕不妥當,那倒不如不去,請醫生開個假條轉過去得了”。第二天國賓館領導送來金泳三總統花籃,上麵有個條子:祝先生早日康複。國賓館領導對先生說:“韓國元首在養園齋用餐,那裏有先生寫的八扇屏風,他獨自徘徊看了很久,其心情可想而知”。先生對身邊的人嚴肅的說:“大夫無朝外王之禮,何況我是個小老百姓。他是韓國大總統,但沒有召見我的資格,我是中國百姓,也沒有朝拜他的理由,所以就不去了”。

 

五、和學生搞笑

文革後北師大第一批研究生畢業,幾個同學去拜訪啟功先生。一位四川籍同學說回四川大學謀職,先生自告奮勇說可以寫一封推薦信,說著就退到小書桌提筆鋪紙寫起來。同學們繼續聊天,沒幾句,先生已經寫好。展開一讀,竟是一片古雅典重語言精美朗朗上口的駢體文,在座同學無不驚呼讚歎。先生徐徐說道:“ 這沒什麽,是我的強項,其實我最適合做一名專起草文書的僚員”。

一個博士畢業生回憶:1991117,美國向伊拉克宣戰,是日正是我博士論文答辯。答辯席上坐著北大、中國社科院的名流,氣氛緊張,手心出汗。啟功先生第一個向我提問,但卻很突兀:“打起來沒有啊?”,我答:“打起來了!”,全場哄堂大笑,氣氛活躍,我也為之神旺,對答如流,順利過關。先生這也許叫玩世,但我理先生他把這些都視為儀式,在他內心深處有著真正的嚴肅。

 

六、和病痛搞笑

先生晚年,多有病痛,頸椎骨質增生導致頭暈,開始不大去醫院,一旦去了,搞笑打油詩也就來了。沁園春•病

舊病重來,依樣葫蘆,地複天翻。怪非觀珍寶,眼球震顫;未逢國色,魂魄拘攣。鄭重要求,"病魔足下,可否虛衷聽一言?親愛的,你何時與我,永斷牽纏?"多蒙友好相憐,勸努力精心治一番。隻南行半裏,首都醫院,縱無特效,姑且周旋。奇事驚人,大夫高叫:"現有磷酸組織胺。別害怕,雖藥稱劇毒,管保平安。

後來做了頸椎牽引術,躺在牽引床上,吟:西江月

七節頸椎生刺,六斤鐵餅栓牢。長繩牽係兩三條,頭上幾根活套。雖不輕鬆愉快,略同鍛煉晨操。洗冤錄裏每篇瞧,不見這般上吊。

後來先生又發心髒病,送入醫院搶救,榻上口占長句,時為1998年冬:填寫診單報病危,小車直向病房推,鼻腔氧氣徐徐送,脈管糖漿滴滴垂,心測功能粘小餅,胃增消化灌稀糜,遙聞低語還陽了,遊戲人間又一回。

 

七、和亡妻搞笑

1989年冬天,啟功老妻去世14年,先生也78歲高齡。心髒病一場醫院搶救回生。老妻生前有過笑話,說自己走了,先生一定再續一門親事,生活有人照顧,先生說打賭不會。想起這番情景,寫下《賭贏歌》:

老妻昔日與我戲言身後況,自稱她死一定有人為我找對象。我笑老朽如斯哪會有人傻且瘋?妻言你若不信可以賭下輸贏賬。我說將來萬一你輸賭債怎生還?她說自信必贏且不須嚐人世金錢塵土樣。何期辯論未了她先行,似乎一手壓在永難揭開的寶盒上。從茲疏親近友紛紛來,介紹天仙地鬼齊家治國舉世無雙女巧匠。何詞可答熱情洋溢良媒言?但說感情物質金錢生理一無基礎隻剩須眉男子相。媒疑何能基礎半毫無?答以有基無礎棟折梁摧樓閣千層夷為平地空而曠。勸言且理庖廚職同傭保相扶相伴又何妨?再答伴字人旁如果成絲隻堪絆腳不堪扶頭我公是否能保障?更有好事風聞吾家鬥室似添人,排闥直衝但見雙床已成單榻無帷帳。天長日久熱氣漸冷聲漸稀,十有餘年耳根清靜終無恙。昨朝小疾診療忽然見問題,血管堵塞行將影響全心髒。立呼擔架速交醫院搶救細檢查,八人共抬前無響尺上無罩片過路穿街晾盤兒杠。診療多方臂上懸瓶鼻中塞管胸前牽線日夜監測心電圖,其苦不在側灌流餐而在仰排便溺遺臭雖然不盈萬年亦足滿一炕。忽然眉開眼笑竟使醫護人員盡吃驚,以為鬼門關前閻羅特赦將我放。宋人雲“時人不識餘心樂”,卻非傍柳隨花偷學少年情跌宕。床邊諸人疑團莫釋誤謂神經錯亂問因由,鄭重宣稱前賭今贏足使老妻親筆勾銷當年自詡鐵固山堅的軍令狀。

啟功先生也被人們稱為大師,不知道值幾多金銀。每當聽到有人尊稱他大師,便說:“你們少說了一個‘犬猶兒’。我是那個獅”,說完向人做獅吼狀。在我看來,他給後世留下了一片無邊的心海和眾多燦爛的中國文字,而不是許多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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