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我走

堯堯,畢業於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和加拿大Sheridan藝術學院。曾任索尼中國公司廣告公關部主管、加拿大英橋公司廣告公關部設計師。十年來為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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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就這樣慢慢長大——一個生於七十年代女人的私家筆記

(2007-03-03 06:30:40) 下一個
一個人就這樣慢慢長大
——一個生於七十年代女人的私家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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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歲數大了,常常在經意和不經意之間回想起成長的經曆.特別是在有了盛盛後,總是在拿我的那段時光和他進行比較.人一天天地長大,一天天地成熟,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愛過,也被愛過,希望過,也知道什麽是希望了,就更加懷念曾經走過的歲月.在我患上老年癡呆症以前,我想應該從記憶深處搜羅些片段,儲存起來,待日後翻出來,慢慢咀嚼。

生於七十年代 (1)過道

如果我能像阿甘那樣使勁兒想,使勁兒想……童年的生活片斷總是伴隨著四川綿陽市現在被稱作市中心的一處雜院兒的過道開始的。

我對那過道的內部沒有一點印象,因為那裏麵實在太黑,隻知道那是連接我奶奶住的雜院兒和大街的一個必不可少的結構。每天,我和奶奶都要從這裏經過,去街上買菜,打醬油……每次走過過道的時候,奶奶都會對我說一定要有大人領著才能出去,因為過道盡頭挨著茅房,茅房是要踩著吱吱作響的木板跨過糞坑才能進去的,曾經有人不小心掉進過糞池。

記憶中,那過道很黑很長,令我那三歲的小腿兒要倒上半天才能走出去。無論是從院兒裏往外走,還是從外麵往裏走,過道盡頭的明亮像童話中的王國一樣讓我無限神往。長大了,上學了,讀了冰心的《小桔燈》才明白,當年那片明亮的光所給我的感覺應當叫“希望”。

奶奶家是雜院兒中的南房,兩間,廳房和臥房間是灶房。父母因為在成都工作忙而把我送到了綿陽的奶奶家,實際上那時根本沒有忙的工種,隻能說他們沒有受過親自教育的宣傳,不懂得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時光。

第一次在奶奶家那張雕刻得繁冗的清代木床上醒來時,看到屋頂角有一處佛龕,很像《羅馬假日》中安妮公主在喬記者家中醒來時琢磨屋頂角水管的感覺:陌生而有趣兒。

直到上學前,我一直和奶奶住在這裏,拉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從那過道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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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七十年代 (2)鄰居
就像這張照片一樣,那時,我常常在奶奶家的門檻處坐著,一邊吃蘋果,一邊看著雜院兒裏發生的一切。科學家說過,人在三歲前是沒有連續記憶的。我真的很驚訝,我能在剛滿三歲就能有這麽多生活畫麵的片斷。可惜,我爸我媽那時沒有發現我在這方麵的才華,否則,我也不至於到了而立之年還這麽沒出息。

奶奶家右邊的鄰居是個孤老太,帶著個和比我大些的孫子亦或孫女兒過。模糊地記得,那孫子或孫女兒有一天在玩耍時掉進了雜院兒中的水井,被住在對麵的一個年輕叔叔撈了上來而揀了性命。後來,那井就被蓋上了蓋子,上了鎖,否則,下一個掉下去就可能是我。

那個叔叔給我唯一的記憶是他在冬天的一個傍晚,踩著一副梯子,把一缸醃雞蛋放上了房頂。奶奶好像說過他沒有媳婦,所以要把醃雞蛋放在外麵小心保管。我一直不明白醃雞蛋和媳婦有什麽關係。

雜院兒的西麵住著一對夫婦。傍晚的時候,女人總是將一張黑黢黢,硬邦幫的東西在火上烤化了,“啪”地貼在男人赤裸的背上。然後,一縷煙霧在男人的號叫中彌漫開來。她幾乎每天都給男人貼,男人每天都是那樣大叫著。奶奶總拿男人的痛苦的號叫來嚇唬我,說是如果我不聽話就會和他一樣被貼上那滾燙的東西。後來,才從大人們的嘮叨中知道那黑乎乎的東西叫狗皮膏藥,是治病驅寒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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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七十年代 (3)姑姑
我一個人留在綿陽奶奶家.我媽放假的時候就來看我."媽媽"這個詞對於我來說隻是個名詞.我的兩個堂弟也被我姑姑送到我奶奶家,我奶奶看三個孩子的訣竅就是"放養".姑姑就在綿陽工作,每天都來看她的孩子.堂弟們圍著叫她"媽媽"的時候,我也跟著叫她"媽媽".姑姑的確像媽媽一樣待我,給了我很多溫暖.

文革末期的綿陽,小城市裏瘋狂的人們還沉浸在要文鬥還要武鬥的熱情中.一天傍晚,姑姑帶我們三個小孩去散步.那時的綿陽幾乎沒有路燈,有路燈的地方也是供電不足.我們走到一座橋頭,背後開來一輛站滿了人的卡車.卡車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車上的人就往下麵砍石頭.我看見車上的人影在昏暗的路燈下一閃一閃的,聽到石塊落在水泥地上發出的咚咚聲.遙遠的記憶中,畫麵是模糊的,但姑姑的一聲尖叫卻永遠留在了我為數不多的對聲音的記憶中.卡車很快駛走了.後來發生了什麽也不記得了.第二天早上,姑姑的額頭上貼了塊白紗布.她用四川話和奶奶說著昨晚發生的事,我一點沒聽懂,嗡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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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七十年代 (4)坐火車
每年休探親假的時候,我媽都會帶著我坐火車回北京看姥姥.我們坐的是硬座,一到人多的時候,我媽就讓我躺下占住座,好讓我有地方睡覺.一個小站上來個背小孩的農村婦女,又拿了很重的行李.我媽就讓她坐在我腳後.我不高興,躺在座位上用毛襪子撓那背在背後的小孩屁簾下的屁股.毛襪子很紮,剛一撓,小孩就哭了,那婦女就站了起來哄他.我媽又讓她坐下,說別客氣.我又伸腳去撓,小孩又哭了.反複幾次後,那婦女死活也不坐了,連連謝了我媽就一直站到下車.我得意地躺在座上,看著我媽一臉的疑惑.

現在想想,我那時雖隻有三歲多,真夠損的.如果在以後成長的道路上沒有我媽的教育,我很有可能成為不了一個德才兼備的社會主義陽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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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七十年代 (5)天安門
天安門給我的第一個畫麵就是天安門事件的前奏.

1976年我媽帶我回北京探親.那次的記憶大部分都是模糊的,唯有那天去電報大樓發電報的經曆卻是無比清晰的.那天天特別陰冷,連我那麽小的一個小孩都能感覺到空氣中所夾帶的沉重.

發完了電報,我們坐上戴著"大口罩"的公共汽車從長安街駛過.路過天安門的時候,看到廣場上堆滿了人,像螞蟻一樣黑壓壓的一片.我媽帶我下了車,鑽進了人群.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穿著蘭布棉襖的人.到處都是白色的紙花,在我眼裏,看上去有碗口那麽大.廣場上走動的人在我眼裏看上去也很高大.我看著白花,覺得很好玩,就扯了一朵下來,一不留神,掉到了地上.我不知為什麽,上去踩了一腳,鬆了腳,白花像秋後的菊花一樣又張開了,我又踩了一腳,白花又張開了.我正沉浸在白花一張一合的遊戲中,忽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吼叫:那個小孩在幹什麽?我看到那些藍灰色的人影向我湧動過來,那是一種隻有在動畫片中才能見到的怪物包圍過來的場麵,恐懼感讓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有人一把抱起了我,那是我媽媽.我把頭埋在她的圍脖中,不敢看那些灰藍色的人影,耳朵裏聽到的都是我媽在不停地說:對不起(我會說這句,所以聽得特別清楚).

我們迅速地離開了天安門廣場.一直到回到了家,我才把頭從我媽的圍脖中抬起來.長大了,才聽我媽說,幸虧那天我們早早離開了,那天晚上就發生了天安門事件,有人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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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七十年代 (6)毛根兒

在北京的日子裏,我過得很快樂。
我的舅舅們和姨都還沒有孩子。他們像對待皇上一樣照顧我,又像寵愛小動物那樣寵著我。
他們三個人帶我去動物園看長脖鹿。他們給我買合作社裏為數不多的奶油蛋糕。他們搶著抱我。他們還爭著讓我坐在他們的肩上。
我給我的舅舅們和小姨也帶來了快樂。
我會指著北京電車的辮子用四川話說:好長的毛根兒。我會在拉完屎後,端著尿盆讓他們每個人看而沒人反感。我會給他們唱兒歌:
奔兒頭,奔兒頭,
下雨不愁,
人家打傘,
我有奔兒頭
那段幸福的時光在我的舅舅們和小姨都有了孩子後而徹底結束了,因為,他們發現還是自己的孩子好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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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七十年代 (7)小莉莉

一個陰天的下午,我被我三爸從綿陽帶到了成都。
我父母都在成都工作。
我三爸是我爸的弟弟,他並不是因為排行老三而叫三爸。在我三爸和我爸之間,除了我大姑,還有一個男孩曾經短暫地存在過,後來夭折了,所以三爸就成了家中第三個爸,也就是第三個男人的意思。
三爸把我送到成都。我因為之前很少見我父母,這兩個陌生的人讓我感到十分不安和反感。我愣是趴在我三爸肩上三天不睜眼。其實我一直虛著眼觀察著新地方和那兩個陌生的人,隻不過他們不知道。
三天後,我睜眼了,該吃吃,該玩玩,早把綿陽,把我奶奶忘在腦後,一副喜新厭舊的德性。
我來到了成都,大家都叫我“肖李李”( 小莉莉)。這小名兒還就得用四川話念,隻有四川話念出來才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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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七十年代 (6)八角樓

成都武侯祠東麵有個“棟二八” 空軍大院兒。(成都話裏把‘0’發音成‘棟’)
“棟二八”裏有座上下兩層的灰色樓,大家都叫它八角樓。
八角樓本來是當兵的宿舍。
後來當兵的,就像我爸這樣的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八角樓就演化成了有家史的部隊人員的宿舍。
我從來沒有數過八角樓是不是有八個角,反正它在我眼裏很高很大。
那時侯蓋房子的人好像都是神仙,不沾人間煙火的樣子,這麽高大的一座樓房居然沒有個內部的廁所。部隊隻好在外麵蓋了公共廁所。
那公共廁所在當時是很先進的。水泥的隔斷,筆直的通坑從下麵一貫到底。每隔二十分鍾就會有一股水流洶湧而出,將所有令人惡心的湯湯水水徑直帶走。
我每天都是固定的時間去上廁所, 在廁所一呆就是兩個小時。廁所對於我們來說不僅僅是排泄的地方,也是那個缺少娛樂項目的時代的娛樂場所。上廁所的時候, 我們小孩子都帶了粉筆,一邊脫了褲子蹲在那裏履行著拉屎的程序,一邊在水泥隔斷上塗塗抹抹。我後來能喜歡上畫畫,並且現在還畫得不錯,溯本追源,不能不說八角樓的公共廁所起了很大的啟蒙作用。
八角樓的南麵有一片枇杷林,一直搞不清楚枇杷和琵琶之間的關係。反正我知道枇杷是一種很沒滋沒味的水果,除了皮就是核兒,而琵琶卻是一樣非常好聽的樂器。
八角樓裏住了很多像我們家一樣有小孩的家庭。我們的鄰居是鈴鐺一家。鈴鐺有個姐姐叫要武,一看就是文革初期的產物,要文鬥還要武鬥。而到了鈴鐺,她的大名就成了寧,安寧的寧,是鬥累了對安寧生活的企盼。我一直不明白,鈴鐺家在八角樓占了五間,整整一長溜兒,而我們家才隻有兩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文革中鬥爭的結果。

生於七十年代 (7)生活的哲學

有一次,我正玩捉迷藏。一隻蜜蜂飛來,我試圖去打它的行為惹怒了它,追著我不放。我跑呀跑呀,一直跑回家,把門反鎖上,竊竊地笑著,心想,這回你進不來了吧。剛一轉身,發現那蜜蜂也進了屋,我把我們兩個都鎖在了屋裏。小蜜蜂在空中一個掉頭,直接向我刺來,小拇指上的傷疤現在還清晰可見。那隻小蜜蜂用它的生命捍衛了它最為一個生物的尊嚴,讓我永遠得記住了任何存在的事物再小也是應該被尊重的, 他/她/它的尊嚴是容侵犯的。

還有一次,我惹惱了一隻母雞。這次是因為對它的過分的關心讓它不高興。

我家養了一隻母雞。母雞生了雞蛋。母雞對最後一隻沒有落如我們腹中的蛋非常精心地進行了孵化。看著它一日一日地坐在那蛋上,我很心疼,就拿了我的枕巾給她蓋上,又拿來我愛吃的肉鬆放在碟子裏給它吃,還試圖給它做做按摩,讓它舒服舒服。那母雞被我的關心攪得無法專心孵蛋,最後忍無可忍。它突然猛地跳起,跳到我的頭上,抓著我細軟的小辮子咕咕地叫著,好像是對我的控訴。我嚇得躥出了雞窩,躥到八角樓樓道裏,母雞還是不願下來。當一個頭上站著隻母雞的小孩站在八角樓裏做晚飯的人們麵前時,所有的人都笑得前仰後合。後來有個叔叔居然勸我們家送我去演雜技。

母雞最終還是下來了。它隻是想給我個警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沒有理由拿自己的生活準則來要求別人,就像美國沒有理由讓全世界來keep他的哲學來發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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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七十年代 (8)紅纓槍

八角樓一直是孩子們的天堂。
童年的遊戲因為沒有遊戲機和反鬥樂而變得單調而重複。我們日複一日地在八角樓裏玩著過家家,捉迷藏,你追我,我追你的。
八角樓裏的孩子幾乎人人都有一把紅纓槍。我沒有。我就央求我爸給我做一把。我爸不擅長木匠活兒,但他那時因為轉業後工作於一家化工廠的門市部而對黏膠劑是十分精通。所以,他給我做的紅纓槍並不是榫卯上的,而是粘上的。
我終於有了一把屬於自己的紅纓槍,沒有漆,但有紅紅的纓穗兒。
每個清晨,我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拿我的紅纓槍。
黏膠劑質量不好。沒過幾天,紅纓槍的槍頭就在一次拚殺中掉了一半。小朋友們都笑話我,甚至有個人竟然說我反動。
我不管,每天仍舊抗著掉了一半槍頭的紅纓槍去拚殺。隻要紅纓在,紅纓槍就在;隻要紅纓槍在,紅纓戰士——我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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