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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鄂倫春最後的獵人

(2007-02-27 10:09:19) 下一個
今年回國去了一趟東北,這裏算是一點感想.

鄂倫春獵人崇拜大自然,在自然裏生活,他們僅攝取生存的必需品。他們信奉薩滿教,相信森林之靈。鄂倫春自治旗於1994年禁止了狩獵,今天的鄂倫春人不得不放棄狩獵。

  真正的鄂倫春獵人是一群被稱之為森林之神的人,尋找他們並非一件簡單的事。因為鄂倫春獵人們通常隻在中國最北方的大森林裏出現,而這裏冬季的氣溫常常浮動在零下20度至零下50度之間。

  這裏是中國人眼中絕對的北方,距黑龍江省黑河市200公裏。它被一望無際的寒溫帶樺樹和針葉樹森林所覆蓋,冰雪連天,人跡罕至。在這裏尋找鄂倫春最後的獵人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從北京出發,我和我的朋友康斯坦丁遠未預見到我們所要麵臨的困難和危險。這裏冬季的氣溫常常浮動在攝氏零下20度和零下50度之間,我們首先需要保暖裝備保護自己——夾克衫、圍巾、連指手套、厚帽子、厚襪子和一雙好鞋——當然還要有足夠的耐心。

  我們在內蒙古自治區的一個小城市加格達奇下火車,乘坐幾個小時的巴士到達阿裏河,這是我們可以遇到鄂倫春人的第一個小鎮。

  走出森林,不再狩獵的鄂倫春人

  烏魯布鐵獵民村在阿裏河以南,坐一天巴士就到了,我們在這裏受到了最熱情的接待。不過這裏已經沒有傳統的狩獵了。男人們如今在晚上出發狩獵,他們在吉普車上安裝了探照燈,用來照射獵物的眼睛,這比傳統方式更容易捕捉獵物。

  在這裏,我們遇到的第一件令人吃驚的事就是和田柱金(一位74歲的鄂倫春婦女)的會麵。她係著頭巾,臉上帶有一種驕傲的表情。當我們見到她時,她正往一個極長的鹿角煙鬥裏添煙絲,在她旁邊的炕上放著一個有鄂倫春典型圖案的煙袋。她不會講普通話,隻會說鄂倫春語,她的孫女也在,我們便請她幫我們翻譯,不可思議的是,僅隔兩代,她的孫女幾乎不懂鄂倫春語。

  這個老婦人將以前所有源自鄂倫春文化的衣服和物品都給阿裏河博物館了,煙袋和煙鬥是她僅有的紀念品。她重新點燃了煙鬥,用力猛吸了一下。我們離開的時候,她好像完全沒有在意,她的眼睛看向了別的地方。

  第二步,我們計劃去古裏鄉,它也在內蒙古自治區境內。在我們和古裏鄉的幾個年輕人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之後,其中一位朋友便邀請我們到他的爺爺家住,他的爺爺叫白馬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黎明時分,太陽剛剛從地平線升起,白馬圖的妻子就為我們準備好了別具風味的早餐——煮野豬肉和鹿肉,我們學著鄂倫春人的樣子用刀削著吃。白馬圖還拿出了啤酒和白酒,這真是最豐盛的一頓早餐。當我們問白馬圖是否會不顧禁令而繼續狩獵時,“如果要拿走我的槍,除非先把我打死。”這個男人大聲說道。他 62歲,腳穿皮靴身著馬褲的樣子很像安東尼·奎恩(美國演員)。

  他抱起蜷縮在身邊的小狗,把它放在膝蓋上,接著他開始咒罵那些下索套偷獵的農民,這種方法使獵物大量死亡。他反對鋸木廠對森林木材的開發,“這是對大自然的威脅”。他做出開槍的樣子,喝了一杯白酒,沾沾自喜地誇起自己的槍。

  除了打獵,他從來沒有做過其他的工作,12歲開始隨他的父親狩獵,今年剛好50年。當他深情地撫摸著自己小狗的時候,我們從這位老獵人的臉上看到了他的自豪,當然,還有憂傷。幾個月前,他的馬在一次跳躍時失蹄,他摔傷了鎖骨。康複後,在馬背上拉韁繩總會讓他疼痛。他放棄了騎馬狩獵,並打算將馬賣掉。

  現在,同白馬圖一樣講鄂倫春語、外出幾個星期去狩獵、用麅皮製作禦寒衣服的鄂倫春人,最多還有100多人——他告訴我們。

  數千鄂倫春人,曾經分布在內蒙古和黑龍江省北部大、小興安嶺的廣袤地區。數量不多的獵人過著遊獵生活,但受到定居人的極度鄙視。他們在一萬多年前從西伯利亞北部遷徙而來,和少數幾個部落是這片地區惟一的居民。

  他們崇拜大自然,在自然裏生活,他們僅攝取生存的必需品。他們信奉薩滿教,相信森林之靈。他們崇拜熊,有專門的地方為打死的熊舉行葬禮。麅子肉是他們的主要食品,它的皮和筋被編織在一起做服飾,就像今天的合成材料,可以很好地抵擋嚴寒。生活在森林裏的鄂倫春男人和女人們,十幾人群居在“羅撮子” 裏(這是一種結構簡單、在枝杈交合搭建的原木上覆蓋樺樹皮或者獸皮、很容易遷移的圓錐形房屋)。他們崇拜白那恰(山神),實行風葬。

  鄂倫春人死後棺木要懸停在樹上,馬作為獵人不可分離的夥伴,要在主人死後繼續跟隨他的主人,馬的頭被放在獵人身旁,它的皮覆蓋著棺木。鄂倫春人在這幾百年裏與世隔絕,他們幾乎不知道俄羅斯帝國、中國和日本曾在這裏作戰。

  然而,從20世紀開始,漢族人便大量到來,遊獵的鄂倫春人離開森林,走出了大山。20世紀50年代,他們定居下來,成為了農民,這是他們生活方式的革命,最後的薩滿教徒在“文革”時期也被鏟除。

  今天,作為56個少數民族之一,鄂倫春人享有各種優惠的政策待遇。在“獵民村”,那一排排漂亮的木屋和磚瓦房,政府都以低廉的價格分配給他們。在內蒙古東北部的鄂倫春自治旗阿裏河鎮,那裏有一個很有名氣的鄂倫春民族博物館。在博物館可以看到狩獵的藝術和使用了超過一個世紀的火石獵槍,還有模型布景,展現了鄂倫春民族定居前的日常生活場景。

  鄂倫春自治旗於1994年禁止了狩獵,今天的鄂倫春人不得不放棄狩獵,這曾是鄂倫春的傳統之一。官方調查顯示,鄂倫春人口一直不斷增長(根據國家統計已超過7千人),但是講鄂倫春語的人數不但沒有增加,反而下降了。一般隻有那些超過50歲的老夫妻之間還在使用鄂倫春語。手工業方麵,隻剩下一少部分上了年紀的婦女懂得如何用麅皮製作禦寒的柔軟服飾。我們看到,鄂倫春人在獲取物質生活富裕的同時也失落了他們的傳統文化。

  終於找到了獵人,也邂逅偷獵者

  對我們來說,那些在泰加群落大森林裏馭馬而行的鄂倫春獵人,就像是迷失在世界盡頭的國王。當我們在距黑河市有3個小時車程的黑龍江森林邊界發現新生鄉時,我們知道,我們找到了兩個星期以來一直尋找的地方——最後可以騎馬狩獵的地區。原因非常簡單,那裏的地形十分崎嶇,四驅吉普車也很難行駛。

  車在黑暗的森林裏開了幾個小時之後,已經是深夜了。黑暗深處,有十幾座房屋,木房、磚房、還有泥房,它們互相緊挨著以保持熱量。惟一可辨的現代建築,就是村子裏以前的郵局,現在成為過路人和旅行者的旅館,我們在這裏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翌日清晨,天氣寒冷,康斯坦丁的眼鏡上都結了一層霜。多虧他帶的是幾部老徠卡相機,因為完全是機械的,因此不怕嚴寒,在這裏數碼相機和電子裝備都派不上用場。不久我們遇到了這裏的鄉長莫彩強。他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並爽快地答應帶我們狩獵。

  我們和5個獵人乘北京吉普出發,從車廂細小的縫隙裏鑽進來的冷風把我們凍僵了,腳像石頭一樣沒有知覺。車開了幾十公裏後,我們在一所旅館裏稍作休息,暖和了一下之後重新上路。由於當地緯度高,冬季日落大約在下午三點半,這使每天可用的時間縮短了不少。夜晚已經降臨,車窗外的風景一直沒有變化,大雪覆蓋的山巒,四周盡是櫟樹、樺樹或針葉樹的叢林。

  在我們的感覺裏,車幾小時都像在原地打轉。我們可能迷路了,不然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真的很難找。氣溫持續降低,最後,在森林道路的轉彎處,我們看到一間泥草房,一輪光暈籠罩在窗子周圍。我們進屋取暖,屋裏隻點了一根蠟燭,一個男人正盤腿坐在炕上玩撲克,窗戶用一個塑料袋橫著封住。

  5個獵人不由分說就把他們的東西放在小屋的兩個房間裏。那個人繼續玩他的撲克,什麽都沒說,似乎也沒有感覺到我們的存在。走廊裏的爐火烤熱了牆壁,這裏除了主牆是用磚砌的,其餘的牆都是用幹土砌的,現在房間裏很溫暖,我們倒空口袋,拿出睡袋和被子。獵人張林江有一床很厚的黃褐色柔軟光滑的毛皮被,是他母親用麅皮做的,“就像她對我說的,蓋上它,在冬天可以在外麵睡覺,就算是攝氏零下40度也不怕。”

  炕已經被燒熱了,用過晚餐後,我們很快就上床睡覺了。康斯坦丁仍留下和那個玩撲克的人交談。第2天早上,他對我說,這個人原來是個囚犯,後來成了偷獵者。他因為強奸罪被關進大牢,當他刑滿釋放後,他的家庭已經完全拋棄了他。因此,他來到這裏完全孤獨地生活著。

  時間給這個人帶來了一些哲學家的意味,他沒有任何怨恨,坦然地接受現實,設索套捕捉獵物,采集木材取暖。餘下的時間,他就一個人玩撲克牌,或者看看書。不過我們還是為這些同居在一起的獵人和偷獵者相處得如此之平和而驚訝。最後幾個小時他們幾乎成了哥兒們,他們在小屋裏一起玩撲克,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夜晚。

  一個鄂倫春人,就是一個人,一匹馬和一杆槍

  真正的鄂倫春獵人是一群被稱之為森林之神的人。“老虎曾是我們最危險也是最榮耀的獵物,它們還能生存兩代。最後一隻被獵人打死的東北虎是我們鄂倫春的獵人在20世紀50年代打死的,它珍貴的皮毛被敬獻給了毛主席。” 張雙林——這是獵人的名字,他邊說邊停下來,“現在這裏除了野豬和一些很少見的駝鹿、棕熊、梅花鹿,沒什麽其他大型動物了,寒溫帶針葉林的麵積越來越小,沒有了獵物,我們這些最後的獵人就要像老虎一樣消失了。”

  他整理了一下棉帽和佩戴在麅皮外套上的短刀,然後拿起他的獵槍——一支老式帶刺刀的蘇聯步槍,推開這座山間小屋的門,一股幹冷的空氣伴隨著陽光一起湧進屋裏,屋裏一下子變得一片慘白。外麵是攝氏零下20度,他加入到莫彩強和其他幾個騎馬而來的狩獵夥伴中,他們的頭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霜。

  獵人們跳上馬鞍。這些男人把棉帽係在脖子上,背著獵槍,在清晨騎馬出發狩獵,他們的狗在前麵奔跑。深藍色的天空從雪域森林的上方一直伸展到遠處的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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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蟬歌 回複 悄悄話 我喜歡東北老林子,那冬天的冰天雪嶺.
少數民族和他們的原本生存方式應該首當受到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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