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改說小不小,眼瞅著就奔四張去了,偏生命裏孤蹇,至今未能得享天倫。趕上不用上工的時候,他揣一把烏泱泱的茶壺就去泡茶鋪。這個名叫普舍的小鎮不大——用劉小改的話來說“比不上我媳婦兒的屁股蛋大”——兩條魚龍混雜的街道,丁字口交匯處突兀地聳立著一座年久失修的危樓“高古樓”。茶鋪偏於高古樓下一隅。
當然,象劉小改這樣不世出的雅人,又怎肯同流合汙地叫它高古樓呢?他慣於輕啜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跟他的茶友道:“這樓啊,乃建於明嘉靖元年,號‘扶元閣’,別名‘聚奎樓’,嘉靖二年,普舍的陳表就高中進士,曾官至浙江道監察禦史,後又調任欽差大臣,被貶還鄉之後又與楊慎結為至交好友,興辦州學,響當當滇中第一名士也。這楊慎你們知道是誰吧?《三國演義》開篇‘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正是他的大作,可惜天下人隻知羅貫中,不識楊慎啊!”
“吹你的雞巴牛!”茶友們哄堂大笑,不再搭理劉小改,打麻將的繼續打麻將,下象棋的繼續下象棋,拉胡琴的繼續拉胡琴,崴花燈的繼續崴花燈。劉小改無可奈何地再啜一口茶,歎道:“哎!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晌午,日頭的餘熱焐得人醉酒一般。劉小改開了口子的皮鞋偶爾灌進一絲風,酥酥地象撓著心尖,他眼睛一眯,多久沒碰媳婦兒那又白又肉的身子了?他伸手撓一下褲襠,被隔壁坐的納連貴看在眼裏,“咦?劉小改想女人了嘿。”
胡琴聲停了下來,唱《包二接姐姐》的一口氣吊在那兒,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碰紅中的手裏拿著兩張紅中遲遲沒打出去;別著馬腿的卻已跳將過去。眾人視線都落在湊著烏糟糟壺嘴喝茶的劉小改身上,他不緊不慢地放下茶壺,“想當年,我劉小改也是享過齊人之福的!”
十八歲的劉小改,剃了個禿瓢兒就被他六十歲的老父親送去了中緬邊境的打洛。這新兵蛋子臨行前召集了一幫喝過雞血磕過頭的兄弟,意氣風發地宣布:“我劉小改此去,定當披甲掛胄,金戈鐵馬,戰死疆場,馬革裹屍。”眾人喝盡土碗中的高粱酒,往地上啪啪摔個響亮。劉小改聽在耳裏,仿佛記記都是甩在老父親臉上的耳光。他是很有幾分看不起自己父親的,好端端一份祖產在他手上全給共產黨合作化了去,換了份供銷社的差事,混著混著就駝了背白了頭,生生糟蹋了他劉小改的少爺命。
三個月的新兵營訓練一結束,劉小改就被派去做了飼養員。從炊事班到豬圈,劉小改得推著板車拉著豬食桶,穿過大半個邊防團大院,沿途有戰友用不大不小剛好劉小改能聽到的聲音說:“嘿,看,喂豬的,喂豬的。”劉小改抄起豬食瓢,忍了忍又撂下,泔水濺在他臉上,不遠處有笑聲堵在嗓子眼兒裏。
那日,劉小改攜了本《菜根譚》就去晾曬豬飼料,一片樹蔭,一張草席,倒也悠閑愜意。忽聽得嘰嘰喳喳一陣雞叫,再一看,一群地方上的雞正在搶食豬飼料。劉小改說時遲那時快,抓起身邊棍子就扔了出去,眾雞鼠竄,唯獨有一隻撲棱著翅膀,一會兒就倒地不起。劉小改上前一看,給砸中腦袋了。他懊惱著,這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怎麽說來著?正想呢,斜地裏衝出個女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砸死我們家雞了!走,見你們指導員去!”
劉小改長這麽大,頭一遭和一個女人如此親近,鼻息裏全是陌生女人的體味,她頭頂略有點淩亂的頭發隱隱撓著他的鼻孔,讓他止不住地想打噴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