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煙雲 (8): 劫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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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大洋煙雲 （8）：劫後餘生
By China_firefly


第二天劍和雪連路翔的影子都沒見到.

當他們拎著大包小包說明來看望路翔時, 裏麵的人頓時警惕起來, 淩厲的眼神看得劍不寒而栗, 連大氣都不敢出。可想到自己曾救過軍人和校領導時，劍那全身繃緊的神經慢慢放鬆,挺直腰板，微笑起來，問詢一番。得知路翔被抓一個多禮拜還沒人來看時, 兩人趕緊幫他買足所有日常必需品.

走出陰氣逼人的高牆後雪手心都是汗， 等心跳正常後,貪婪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自言自語道：“他什麽時候能出來?"

劍歎道:"誰知道呢? 他家在鄉下, 沒什麽門路. 我們在上海也沒關係，一點忙都幫不上。他女友的爸爸倒是個小官, 可聽說他去北京前兩人就大吵一架.可能現在她會怨他自作自受吧?"

雪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再次回頭看那陰森森的地方。


路翔被抓的頭幾個禮拜裏被人日夜逼供，從頭到尾都說自己沒反共, 但承認是想喚起民眾的覺醒, 督促政府更民主更清廉些. 當他說在北京戒嚴後就讚成撤退時他們半信半疑。 本來告密者說他是個小頭目,他們的打算是隻要老實交代清楚就沒大事，可他一直不識時務不肯交代任何人的名字， 就把他關押半年後才無罪釋放.

那天劍聽說路翔出獄時馬上衝到他的宿舍, 發現裏麵已擠滿學生.他記得路翔一頭齊耳卷發,可擠進人群後愣住了,隻見那人一個閃亮的光頭, 臉又蒼白又浮腫，幾乎認不出了，隻有那副金邊眼鏡如舊. 路翔衝過來使勁摟住他,還激動地低聲道謝，眼角似有淚花閃亮。

等兩人平靜下來,有個新生忍不住問道:"有沒人打你? 牢裏的人很壞吧?"

路翔咽口水應道:"還好, 第一天有個高個子掄著拳頭過來, 我嚇了一跳,左手往外推開他的進攻, 右手揮拳捅到他肚子上，再馬上蹲下來. 那人撲了空，痛得哇哇叫，以為我有功夫就再也不敢惹我.其實我隻會這一招。"周圍的人嚇得合不攏嘴巴。

有人請他示範.他邊比劃邊說：“左推右捅下蹲，就這樣。 這是我爸爸教我對付那些隻會亂揮拳的高個子。看來還得多學點功夫防身用.其實關久後也就熟了, 他們倒蠻講義氣, 還讓我做頭，有人出獄後還幫我傳話."

劍微微一笑， 三個月是有人找過自己，說是路翔獄中朋友，得知他在裏麵又冷又無聊時, 又和雪一起送去東西.

有人問:"裏麵的東西好不好吃?"

路翔苦笑起來:"好吃,很好吃,跟我們鄉下喂豬的豬食一樣好吃。。。米是發黴的,有股嗖味, 還有臭蟲.可飯量一直不夠,餓久了, 豬食也覺得香噴噴的."四周一片肅靜，大家已嚇得膛目結舌。

看他們不出聲時他故作輕鬆地說:"不過很多朋友給我送好吃的, 真得好好謝謝."說完感激地看了劍一眼. 過一會他又笑道:"剛才發現食堂的菜真TMD的好吃. 以前還老嫌不好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周圍的人終於鬆口氣，訕笑起來.

突然一個數學係學生問道:"到底為什麽抓你啊? 野狐怎麽沒進監獄?"野狐是數學係大三學生，真名叫賈貴仁，這次學生運動中異常積極, 多次組織A大學生遊行。 他個性很鹵莽，和路翔趙劍他們踢足球時老愛做小動作，幾乎追遍係裏女生。她們私下笑他濫情。

路翔微微一驚,皺著眉頭說:"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為他比我晚幾天去北京， 或者是因為他級別比我低." 突然有人說：“沒準他是叛徒。”大家啊了一聲， 路翔的眼睛亮起來。又有人插了一句:"可能是因為他家有後台,不一樣."路翔輕輕點點頭.

突然角落裏有人說:"潘欣F2出國了."那是他女友的名字 . 他愣住了, 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過一會, 很努力地點點頭，微微一笑。大家默不作聲，惋惜地看著他.

又有人問:"你以後怎麽辦? 要讀完研究生嗎?" 大家都擔心地看著他，因為坐過牢的人以後很不好找工作， 讀完也沒好前途。

路翔苦笑道："還沒多想呢."有人趕緊插嘴說:"出國好.美國最喜歡mingyun人士。。。"四周的人連連點頭. 路翔無奈地搖搖頭:"可他們不會讓我辦護照的！"大家頓時又鴉鵲無聲，無奈地看著他.

突然有人靈機一動:"你直接去美國領事館申請政治避難?聽說好幾個都躲進美國大使館出國了."

路翔苦笑道:"我沒被全國通緝,不夠出名,他們不肯收."

有人歎道:"看來要做就做最大的, 中間的人最吃虧."周圍的人連連點頭.

路翔嗬嗬笑道:"最大的要坐好多年牢.我不算糟糕啦.謝謝大家的關心. 以後的路我再慢慢想， 現在隻想享受一下自由的滋味."

這時終於有個新生鼓起勇氣問道:"那天廣場上死了多少人? 有沒上萬?"

路翔猶豫片刻才說:"我出廣場時沒看到. 別的我真的不能多講.請大家諒解."


人群慢慢退去, 劍留到最後一個, 低聲說:"出去走走?" 路翔點點頭,順手抓起一頂藍色線帽套到光頭上, 再從書架上抽出兩支煙, 點上. 兩人邊走下樓梯邊吐著煙圈.

走下昏暗的樓道時，路翔突然嗬嗬笑道:"你行啊你!聽說你從北京一回來就把我們係花勾走了!"

劍嗬嗬笑起來:"係花? 你們係一共才10個女生."

路翔停下腳步驚問道:"還嫌不夠漂亮? 我們係多少人流口水她都看不上."

劍趕緊辯解:"哪裏哪裏, 一直怕她嫌棄我. "


這時兩人已走出宿舍樓, 灰暗的天空裏隱約飄著雪花, 水泥路上零星點點白色，拐上一條幽靜些的小徑後，劍突然說:"對了, 我申請出國了.已有南加州C大給我全獎. 好萊塢就在那裏. 學校不是最好，但專業好，導師特別出名."

路翔的耳朵豎起來:"恭喜恭喜，你怎麽弄到獎學金的?"

劍說:"可能是論文的功勞。過去半年多我一直跟王教授做研究, 和他一起發表了兩篇.申請時我發現多媒體領域很有意思，寫自我介紹時就拚命吹我怎麽喜歡攝影和音樂,大三就開始做圖像識別研究。 還說中國多媒體領域一片空白,希望以後學成回國做開山鼻祖. 最後我還付上兩張最喜歡的攝影,一個是黃山雲海, 另一張是長城飛鷹."

路翔直歎道:"厲害! 我都被你鎮住了!!"

劍得意起來:"是啊, 世上無難事, 隻怕有心人. 剛才他們說的沒錯.你還是出國吧.陳雪家有幾個學生在食堂敲敲碗喊口號就被判刑好幾年. 換你這樣連命都沒了.我猜湖南會更左,你以後畢業分配肯定不好, 回老家你一輩子都別想翻身."

路翔無力地抬起頭,悲哀地看著空中飄零的雪花,心情開始冰凍, 當初他爸因為成分是大地主讀完兩年大學還被勒令退學, 回家不久就精神錯亂，到現在還偶爾發病，他可不能重蹈舊轍!

劍幽幽地吐出一口煙, 停下腳步, 看著右邊矮他一截的路翔, 重重地拍著他的肩: "還是出國吧. 我那時給你送英文書就是這個目的. 馬上就去報TOFEL和GRE, 沒準還來得及申請春季入學.有什麽困難我幫你! "

路翔低頭沉思起來, 其實以前潘欣曾說他數學係比她更好拿獎學金,希望以後跟他出國. 現在她卻跟著別人出去了。 他鼻子一酸，胸口鬱悶得喘不過氣來。

他深吸一口氣後慢慢地抬起頭,迎著趙劍期待的目光說:"我聽你的! 可是, 護照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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