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煙雲 (3): 無眠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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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煙雲 (3): 無眠的夜
by china_firefly

廣場慢慢安靜下來,一陣緊一陣的冷風, 坐在地上的雪裹緊毯子迷迷糊糊打著盹, 但高音喇叭仍然不時把人驚醒, 折騰到第二天淩晨時大家已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因為連著兩個晚上沒睡好, 周圍很多學生要回上海. 可雪和一個叫劉蕾的女生卻強打精神，決定再留一晚直麵真正的戒嚴.

一夜都沒見到路老師，雪猜他可能臨陣逃脫跑回上海了。她正遺憾時，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們不回上海啊？要不要去我家休息一下晚上再來？”又是昨晚那個高個子北京人。兩個女生喜出望外，馬上點頭說好。走出廣場後，雪驚訝地發現北京市民特別愛護學生，竟然免費讓他們搭乘順路車。

三個人昏睡一天吃完晚飯回到廣場, 卻驚恐地看到震耳欲聾的直升機在低空盤旋, 炫目的探照燈胡亂掃射著黑壓壓的人群和高聳的女神像. 雪嚇得魂飛魄散，以為他們就要轟炸廣場。等了一會還是沒見炮火，她漸漸又放寬心。高音喇叭大聲喧嘩道,全國所有高校學生都來北京聲援這場偉大運動, 盡管全副武裝的軍車正往北京開來, 可我們會堅守廣場, 爭取最後的勝利. 聽著聽著，雪鬥誌昂揚起來, 政府真敢開槍啊? 沒準隻是嚇唬而已!

回到A大據點後雪和劉蕾興奮地並排站著。 東方夜空微微紅起來, 一輪淺紅圓月慢慢從博物館樓頂探出頭來, 看上去特別醒目特別近, 仿佛一伸手就能觸摸到，恍惚間雪以為那就是太陽， 還似乎感到幾絲暖意。

突然高音喇叭大叫道:"最新消息, 所有進城軍車都被愛國市民堵在各大路口！" 全場頓時一片沸騰, 歡呼聲響徹雲霄.激動的雪看著四周喜氣洋洋的笑臉，美滋滋地四處轉悠, 卻驚訝地看到一個白衣男人低頭坐在地上，話筒放在腳邊, 低頭冥思苦想。 那人好象是路老師吧？！原來他沒回上海？！

她驚喜地跑到他右邊叫他。他猛抬頭，一臉詫異, 厲聲問道:"怎麽沒走?"
雪彎腰蹲下，訕笑道:"不想錯過這麽熱鬧的場麵麽。。"
他依然一臉驚奇，這個平時很老實的女生竟那麽不安分。 想起女友潘欣平時風頭十足可竭力反對他來北京時，他糊塗了。
她笑問道:"你這一天都去哪裏了？”
“他們叫我去開會呢，有人要撤有人要守，吵來吵去定不下來。”
雪一驚，原來上層意見不一致的啊?!
沉默片刻他歎道：“聽來聽去，我也覺得撤的好，我們手無寸鐵，沒法鬥。。。”
雪大驚：“你怕他們真的開槍?"
他剛要開口時聽到陣陣轟鳴聲呼嘯而來. 兩人驚恐地抬頭，一家直升機在頭上掠過, 耀眼的燈刺得人睜不開眼。
等飛機飛遠後他清清嗓子說:"拖得越久越麻煩, 這畢竟是違法的....."
她憤憤不平起來:"不合理的法律為什麽要遵守?! 我們有集會自由!"
他搖搖頭，苦笑道:"要這麽簡單也不用鬧了。 唉，真沒料到搞成這樣..." 他眉頭緊蹙,慢慢低下頭，右手手指不安地敲著地上的話筒。他憂慮緊張的表情和周圍的喜慶氛圍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雪迷惑起來.
突然他又抬起頭, 盯著她眼睛說:"你還是趕緊走吧， 你媽夠可憐了..."
雪又內疚起來, 扁扁嘴應道:"好啦好啦, 我明天一早就走." 他這才放心地點點頭.

兩人無語，一起凝望著遠處夜空中盤旋的飛機。 沉默片刻，她問道:"你什麽時候走?"
他咧嘴苦笑道:"我怎麽能走?! 總得善始善終吧." 雪一驚, 轉頭看著他，夜燈下他的臉部側影顯得分外的堅毅。她正想勸他一起走時，一個頭纏白條的人衝過來吼道:"大會堂有軍隊, 從地道進來的." 路翔馬上拾起話筒跳起來，跟那人跑了.

雪站起來，轉頭看看人民大會堂隻有幾百米遠時，一股寒氣從背脊往上冒，渾身開始發冷，趕緊往回走，找到坐在原處絕望發呆的劉蕾。她一見到雪就跳起來驚恐地尖叫道：”怎麽辦？怎麽辦？！他們就在那裏！我們沒地方躲啊，隻能等死了！”

今晚凶多吉少。

雪東張西望尋找路老師身影時， 卻意外地發現不遠處那個北京人趙劍正看著她. 她本能地點點頭.

她壓根也沒想到他那邊心頭一陣狂跳, 臉紅到耳根, 可混亂中沒人注意到他的失態. 其實剛才喇叭說有學生在廣場上舉行婚禮時他跟著大夥一陣狂笑, 並下意識地尋找陳雪的身影. 不知為何他覺得她似曾相識，昨晚她堅持要回廣場時, 他刮目相看起來.

今晚他一直怕得要死, 可此時見到雪回來時心底一陣莫名的喜悅。看樣子她們已嚇得六神無主，他挺挺腰板，深吸五口氣, 湊過去打招呼，並胸有成竹地說:"別怕，真開槍的話，我們趕緊趴地上，不會有事的。。。" 劉蕾和雪鬆口氣， 感激地看著他。

廣場危機四伏, 人群陣陣騷動.

當廣播宣布人民大會堂那裏沒軍人時， 雪如釋重負，繼續呆坐著。

一夜的謠言, 一夜的喧嘩, 一夜的無眠, 折騰到淩晨時她們已筋疲力盡, 隻想早點趕回上海好好睡一覺. 可一旁的劍卻依然精神抖擻，並熱心地勸道:"你們想不想去看軍車去？我今晚去. 你們也去吧? 先去我家休息一天？ "

她們心動了，那些可惡的軍人到底長什麽模樣？一定是滿臉橫肉象個凶神惡煞，沒準還端著刺刀怒視市民吧？

傍晚時分三個人來到木樨地, 看到一長排綠色軍車被堵在街上， 十字路口堆滿石頭樹枝桌椅. 困在車裏的綠裝軍人看上去也就二十歲上下,很多還稚氣未脫。個個都麵容憔悴，無可奈何地耷拉著腦袋，竟然比廣場上學生們更狼狽不堪。雪大樂，對軍人的怨恨慢慢消失，心想他們的天命就是服從軍令，其實還是不想殺人的吧？！

四周是稀稀拉拉的市民, 不時還能見到頭纏白帶的學生組織者在街口吆喝指揮.三個人沿著街道右邊往西走去, 忽見一個瘦高個跑到軍車旁，手舉著一根棍子往車窗裏捅。雪 隱約看見一個圓臉軍人正無奈地舉起胳膊拚命護著臉. 她不知所措時，身邊的趙劍跑上前，跟那人理論一番. 沒多久那瘦高個惡狠狠地瞪著劍，把棍子摔到地上，悻悻地跑遠了.

劍回頭對著兩位女生咧嘴一笑, 紅紅的夕陽在他身後發出萬道金光, 整個人都金黃透亮無比高大起來. 雪心裏一顫,不由得看傻了. 等發覺他也在看她時, 她趕緊轉頭看著路邊.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圍觀的民眾越來越多. 一個白衣黑褲矮個子大媽手拿半個西瓜，信步走到車旁, 踮起腳尖往車窗裏遞, 裏麵的手推辭幾下後終於收下，周圍民眾拍手歡呼起來。雪也跟著笑嗬嗬地拍手. 這時有人大聲喊道你們快點離開北京吧，窗口裏灰頭土臉的軍人低頭訕笑著.

夜風越來越冷, 該看的都已經看了，雪滿身疲憊又心滿意足，輕聲跟劉蕾說：“我們回上海吧！” 沒等劉蕾開口，劍熱情地問道 :“明天要不要去看長城?我當導遊?免費的！"
劉蕾搖頭說去年剛去過.雪心裏很向往, 可還是說：”這時去不好吧? 大家還在拚死守廣場呢!"
劍一陣竊喜, 馬上勸道: "這有什麽好想的？你不玩軍隊就會撤退？大家就能勝利？你玩了對別人毫無損失!"雪心裏同意了，可還是猶豫著， 一旁的劉蕾也勸她去玩. 劍再三勸說後雪終於同意。

他心裏一陣狂喜, 頓覺京城夜空飄蕩著春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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