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杯頌（完成篇）

    一次， 萬物都隻有一次。一次而再也沒有。而我們，
    也隻有一次。然而要成為
    這個一次……
        ——裏爾克《杜伊諾哀歌第九首》



1.
空杯，完滿的圓
一個黝黑的零
這十尺雪深的冬日，居於中心
唯一值得稱頌的東西

那些吉光片羽，消逝和未來
向著它，紛紛湧來
唯一的一次
從此結束，從此開始

鬆柴的餘燼尚溫
飲盡了滿與空，故人逶迤而去
他折好他的紙船，浮於大海

黃昏和清晨，故園的門等著陌生人
歸來。空杯在手掌的溫暖中
反複摩挲，繁殖著澄明


2.
葡萄美酒夜光杯
頃刻空了，那歡喜雀躍
剛才的那一瞬
你領著去了何方

人不斷離去，可知少了誰
就連我，都不知自己去了哪裏
惟有空杯在此，邊沿
留著唇紋，笑容的蹄印

一定有件事發生了，隻是
現在，它已空空如也
一座散場的劇場，餘音繚繞

窗外又是雪，紛紛揚揚
空杯大笑著闖入眼簾
這隻酒的空空顱骨，究竟知道什麽


3.
如此絕佳容器，如何是空
比回憶更厚的月光，注入其中
夜空繁星閃閃，那是
逝去事物露出的笑眼嗎

杯空了，擁有從這一刻開始
就此別過，而歡聚
才真正完成。那逝去的良辰美景
比身在其中時更真切

如同一頭牛在黃昏中反芻
那青草中陽光，露水和空氣的滋味
已不再的勝景，讓人真正獲得表達它的能力

就讓空缺穿過，生命中那些唯一的事件
不斷警醒、震動、朗照
展開肩胛骨，完成時間的逍遙


4.
請不要和我說永恒
那些永駐的東西，不值得心醉神迷
不值得大笑、顫栗、絕望、
哭喊、哀求、戰爭、痛苦和癲狂

杯空了，但別閉上雙眼，轉身
如果重來，我將依然
撲上整個身心，張開觸覺
感受狂喜，以及撕裂

已不再了嗎，恭喜你真正地活過
請相信，那些空缺
就是你畢生的成就與榮耀

鳥啄食盡了冬日的紅果
原野光滑流暢，忍冬發出新芽
我的恬睡將可與你的媲美


5.
空杯，遠不隻是
一個道別，長亭更短亭
請將風笛吹響
讚美就從這一刻開始

釋放手中緊握的河水吧
讓落花亦浮亦沉
唱出最後的歌
彎腰致謝它帶來的美好

那些已不再的事物
紛紛到場，聆聽我的讚美
露出靈性顯現意義

讚美中，那些逝去的俱無減損
即使有什麽在歌唱中死去
它一定死得其所，成為永駐


（改於2015 春天到來之前）
 

[stillthere]

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