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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不離婚的女人(29. 失父與喪女 )

(2010-10-19 13:50:40) 下一個

 高鳳娣進了百樂門,卻把遠溟山推進了痛苦的深淵,在陌生的黑暗裏,尋找不到人生的出口。

  他記不得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什麽,就像記不得昨天晚上自己沒有做過什麽一樣。他坐在床沿,掙脫開她那“白雲鳳爪”一般白嫩豐潤的雙手,卻覺得,早有一雙命運的魔掌,緊箍在他的身上,讓他無從回歸,讓他寸步難行,——因為就在他往身上倉惶地套著自己的內褲時,卻發現胯下的那一爿平日裏幹爽聖潔的男根之域,此刻已成為濕漉漉的一片。他的毛發東倒西歪地躺在沼澤地一般的精液裏,虛弱地掩蓋著一場生命的淪陷……

 
 遠溟山回到了學校後,整日懨懨不樂,從足球先生變成了憂鬱王子。 他覺得自己丟了什麽,帶著一種永殤的黯然,因為他已經無法將那個幹淨清白的遠溟山重新交給雨囡。他既不搭理高鳳娣,也不再去找雨囡,隻是整天把自己關在學校剛剛建立的計算機機房裏,用鼠標在屏幕上默默地搬運著一草一木,一磚一瓦,虛擬地搭建著一座孤島上的荒城。——與其說那是他為他的畢業設計所作的“度假村”,不如說那是一片他流放了他自己的謫居地,——沒有街市沒有繁華沒有人煙,那座荒城裏有的,隻是他用來囚禁自己靈魂的一個又一個的方盒子空間……

 那時候的雨囡,早已因為高鳳娣的明搶暗箭而疏遠於他。高鳳娣不但公開挑釁,以大學足聯的名譽,隔三差五地來到學校,當著雨囡的麵找遠溟山一起去開會、聯誼、觀摩球賽;後來見雨囡退避三舍,又聽人說她正被一個聰明透頂的白麵川仔火熱地追求著,於是便乘勝追擊,托人把話傳給雨囡的朋友張小媛,讓她先是警告雨囡說,如果她繼續不識時務地“碧水長圍著青山轉”,必將耽誤遠溟山的留日前程;後來聽說雨囡已忍痛割愛地同遠溟山分手,便幹脆傷口上再撒把鹽,把遠溟山與她一起同床共枕顛鸞倒鳳之事,也全部抖落了出來,用最後的風言風語,將雨囡心中的那盞愛情的風燭,一口氣地吹滅……

 
  一周以後,雨囡病倒了。她請假回了家,告訴母親自己考試累病了,想回來歇歇。她一個人進了自己的房間,躲在床上石青色的幔簾後,一邊用泉水般的眼淚給自己療傷,一邊聽著母親在外麵長歌當哭,呼天喊地。——那時候的繼母,正處於剛剛失去兒子家民的悲慟之中,在哭嚎著為兒子送殯之後,就喪失了流淚的能力,總是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裏,對著四壁樂此不疲地學著李多奎在《赤桑鎮》的扮相,魔魔怔怔地唱道:包拯啊,適才間言語中把你衝撞,你得體諒我年邁人失子的心腸……

 她有時會突然敲開雨囡的門,進來坐在雨囡的床頭上,兩眼空洞地望著窗外,說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是什麽命?為什麽剋走了好幾個男人之後,又剋走了自己的兒子?

 “媽,別這樣,哥哥的吉普車……在暴風雨的天氣裏滑到了山下,是個意外,不是你的錯。”雨囡擦了擦眼淚,握住媽媽的手,從一個需要安慰的人,成為一個安慰者。

 “不是我的錯,但至少是你嫂子的錯!”母親的眼中射出了怨恨的光芒:“如果不是她生不出來孩子,如果不是他逼著你哥那天到那所郊外的醫院,去抱那個不知從哪裏聽說來的男嬰,你哥怎麽會大雨天去那麽遠的地方? ——結果呢,抱回來的不但是個女的,還要了你哥哥的命。如果不是她一直在車後座上啼哭不止,你哥哥也不會在山道轉彎處忘了刹閘,一腳踩在油門上衝下了山,到醫院裏就斷了氣……”母親聲音嘶啞,心裏疼痛得說不出話來。

  雨囡幫母親捋了捋頭發,然後便撐著身子坐起來,下了地,到廚房裏給母親用溫開水潤了條毛巾,拿進來,一邊給母親擦著那看上去幾天都沒有洗過的枯幹的臉,一邊勸著她說:“媽,繼續跟我說說話吧,別憋在心裏。相信我,雖然不是你的親閨女,但卻是你的知心人……”

  母親聽了,嘴角抽搐不已,眼裏開始滲出星星點點的淚花:“雨囡啊,這兩年你上學不大回家,也許不知道,你哥他自從轉業回來,到你爸爸原來的單位當了車隊隊長後,我心裏踏實多了……就想,能守著兒子終了這一生,多幸福啊,再也不會為了害怕孤獨,而不斷地嫁人了。結婚後,他雖說心裏還是放不下你,總跟我打聽你這個妹妹,但畢竟是個本分人,實誠誠地跟你嫂子過日子,即使她檢查出了不孕症,他也從不埋怨她沒給自己生出一男半女……不成想我這唯一的靠山,老天爺也不成全……”母親聲音哽咽,眼裏有悲淚浮生。

 “媽,雖然哥哥走了,但嫂子和孩子還在,我也會時常回來看你。等過兩天嫂子把孩子從娘家裏帶回來,你就不那麽寂寞了。”雨囡為母親擦完了臉,就慢慢地試著把母親緊攥著的雙手打開,為她擦著掌心。

 “不要再指望你嫂子了,那是個心狠口毒的蛇蠍女人,”母親長長地歎了口氣,終於老淚縱橫:“真沒想到,你哥人走了,屍骨未寒,你嫂子就原形畢露了。她不但收拾走了所有的家當回了娘家,還把那個翻車時你哥用身體護在胸下的那個女嬰可玉,也給帶走了。最讓我傷心的,是她出門前竟然惡狠狠地對我說:我們娘倆走了,——不,確切地說,是娘仨,因為我這總是被你看不起的肚子,就在家民死之前爭了口氣,懷上了家民的孩子,隻可惜他沒有當親爹的福氣,你也沒有當奶奶的造化!——這兩個孩子,不管是親的還是後的,都跟你無緣了,能陪伴你到死的,恐怕隻有你這條方人的老命了!”

 母親說到那裏,便伏在雨囡的肩上孩子一般地嚎啕起來……

 本是回家養病的雨囡,臨走前卻成了母親全心依賴的護士。她照顧著她,傾聽著她,伴隨母親度過了喪子的脆弱期,使她回歸到一個會哭的女人。

 
 雨囡沒在學校的那一周裏,司徒慧每天都會做不速之客,來敲雨囡寢室的門。開門的小媛總是“好脾氣”地對他打個招呼,然後沒一搭而又有一搭地把司徒慧帶來的好吃好喝接過去,再抹搭著眼睛告訴他說:今天又白送了。還是那句話,水果照單全收,雨囡照舊不在,明天見。

  而畢業前遠溟山,既沒有參加市委大樓的那個設計小組,也沒有填寫係裏發給他的那張留日申請表。他照舊把自己關在機房裏,利用畢業設計的業餘時間,起早貪黑地伏在那張早已從製圖室裏搬過來的1號圖版上,為雨囡渲染了一幅清麗淡遠的建築水墨畫——“遠山秋雨圖”,準備在回贛南老家之前,把它送給她,作為他今生留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

  然而,就在畢業散夥飯後他一個人回到寢室、想把裱好的它送給雨囡時,卻被來了幾次都找不到他的高鳳娣堵在了門口:“溟山,你為什麽不理我?!”她見他臉上無動於衷,就終於搖咬了咬嘴唇,低聲而堅定地對他說:“我也不想總是這樣纏著你,很累。可是沒辦法,我已經懷上你的孩子,是報喜來的……”

  “孩子?什麽孩子?!”他慌了。——在二年級幼兒園的設計項目中,他曾用花骨朵一般的粉色,把那些校園裏的孩子點成了一張張可愛的笑臉,可現在“孩子”這兩個字讓他看到的,卻隻有帶著詛咒意味的黑色曼陀羅。

 
  幾天後,遠溟山在高鳳娣的那句“如果你不認孩子,我就自殺給你看”的以死相逼中,妥協了。——不管是粉骨朵,還是曼陀羅,都是一種脆弱的花朵,他不忍心看著她們在自己手掌裏,凋弊殘落。

 他在把那張“遠山秋雨圖”托人交給雨囡的當天,就背著家鄉的父母,跟那時已經畢業離校的高鳳娣登記結了婚,並在那年的秋天,一個人去了日本。

   高友全並沒有強迫遠溟山於走前同女兒舉辦婚禮,而是以“小兩口要去旅行結婚”為借口,低調地打發了周圍等著送紅包的如蟻人群,避免了高鳳娣那日漸隆起的小腹,在婚禮上帶給自己的尷尬。高鳳娣臨產前,遠溟山正處在繁忙緊張的期考中,得知高友全突然公事出差後,他便越發地惦記起老丈人上次在電話中告訴他的、胎位愈發不正的妻子和和她腹中的女兒。

  他於是就把圖板搬回了宿舍,守在桌上的電話機旁,一邊設計一邊等著家裏的消息。三天後,高家的保姆吳媽終於來了電話,卻難過地告訴他說:“溟山,胎位不正的女嬰下生時被臍帶勒住了脖子,盡管緊急開刀搶救,還是沒了氣。高市長出差還沒有回來,我代他去醫院看她,是風娣本人哭著告訴我的……”

 遠溟山聽後,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那帶著詛咒氣息的曼陀羅瞬間開裂,盛放在他脹痛的瞳仁裏……

 幾個月後,高鳳娣帶著產後的虛弱,來到了日本。遠溟山白日裏給她煮飯,晚上給她鋪床,盡心盡力地照顧著她,盡情盡義地嗬護她。他在責任中跟她同房,在憐憫中與她做愛,卻在最後忘我迸發的那一刻,總是清晰地看到雨囡,——雖然他知道,現在的她,已同自己天各一方,正在與另一個男人相親相愛,正在另一個家庭中相夫教子;雖然他知道,她一旦結婚,便萬劫不複,將永遠成為一個從一而終的永不離婚的女人……

 
  那一年的暑假,因為父親突然中風住院,遠溟山不得不匆忙動身回國。臨行前,他邀高鳳娣一起同行,想讓家裏的二老看看這位隻聽過卻沒有見過的兒媳婦,但高鳳娣卻推說身子虛,也還打算利用暑期的時間在學校裏進修進修日語什麽的,不要去。遠溟山想了想,也就不再強求,因為母親在長途電話中曾告訴他說,父親在住院後昏睡中叨念的,一直是:山子,你什麽時候娶雨囡……

 遠溟山在贛州的一家醫院裏換下了母親,在床邊守了七天七夜後,父親終於辜負了身上的那些七橫八豎的插管,停止了呼吸。他臨走前已說不出話來,卻用顫抖著手,指著枕頭倒氣,直到遠溟山從枕底下摸出了一張紙條打開看,他才閉上了眼睛。“山兒,我死了火化後,不要把我送回江南的老家,就把我埋在陽嶺腳下吧。我要跟這裏的山、這裏的水和這裏的老俵在一起,好等我將來的孫子孫女能回到贛南,回到這裏來看他的老俵爺爺……”

  兩天後,遠溟山按照父親的遺囑,在陽嶺山下葬了父親。當落日的餘暉將最後的一縷殘光打在碑前的照片上時,遠溟山對著微笑的父親說:“爸,不能陪你了,好好上路吧……雖然舍不得你,但想天上,還有個你從來不知道的孫女在陪伴你,張著小手等著叫你‘老俵爺爺’,我便在眼淚裏,相信了你的笑容……”

 回到家裏,他一邊同母親一起收拾父親的遺物,一邊勸她能去日本跟他同住。不想母親抿了抿花白的頭發,說山子,媽哪裏也不去。我活著在你爸的墳外守著他,死了在你爸的墳裏陪著他。一點也不孤單……

 
  幾天後,遠溟山把母親托付給了一位畢業後分回了贛州工作的大學室友,請他對她多加關照,然後就來到了東洲,把高鳳娣給她父親捎的日本貨送了過來。高友全得知了親家過世的消息後,不勝唏噓,又見姑爺子熬得憔悴不堪,安慰寒暄了一陣子後,便讓遠溟山進到裏屋躺下歇著,自己便擼胳膊挽袖子地下了廚房,幫保姆吳媽一起忙活酒菜去了。

  遠溟山挺感動,躺了一會睡不著,就去廚房隔壁的洗手間裏洗個手,也想進廚房去幫老丈人和吳媽一起做點什麽。剛到手巾架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就聽見頭上的氣窗縫裏傳來了嗡嗡的抽油煙機聲,剛想轉身過去幫忙,忽然就聽見高友全小聲地叮囑道:“吳媽,一定要記得,如果吃飯間姑爺子酒多了,問起鳳娣懷過的那個孩子,記住別說走了嘴,千萬不要將把她丟在醫院裏送人的事情,順口泄露出去!”

  “怎麽會呢,”吳媽笑著嘀咕著:“事過半年,你要是不提,我這朽木一般的老腦袋,都把那事給忘了……”

 一片爆鍋的聲音劈劈叭叭地響起來,而遠溟山聽到的,分明是一片炸雷。

 世界的外殼在爆炸中粉碎,那裏麵的內核究竟是什麽呢,他無法看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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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剛看到晴天的留言。你說得很有道理,珍藏了你的意見。——也或可以補充說,吳媽也才剛從農村的老家回來,跟遠溟山腳前腳後回到了高家,所以還沒來得急跟高友全提前商量,所以就在廚房召開了“緊急會議”,成不成呢?

ANYWAY, 非常感謝你的精讀和分析,再來玩啊
初晴天 回複 悄悄話 偶爾讀了"辛露",欣賞你的文筆,乃一鼓作氣讀完。再讀"不離婚",就是慕名而來了。不料今天讀到了遠溟山無意中聽到高父和保姆談話,十足的敗筆。以高市長的精明,豈會等到女婿進了門才想起來去交代保姆的?聰明點的三歲孩童都不信的情節編造得太生硬了。建議加點鋪墊,比如高市長出差半月,回來後遠已先到之類。
azureblueceleste 回複 悄悄話 孩子我猜是鳳姐去酒吧發泄那次不慎懷的吧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紅妹,咱不當雨囡哈。嗓子好了嗎?問候!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五哥看的明白。所以說愛讀小說的人,很難在生活中犯類似的“錯誤*_*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雪兒,你看雨囡那個不爭氣的樣子,就認準了司徒慧,唉~

晚上飯飯後再去看你們。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川妹,你都替我設計劇情了,——孩子這點,你問著問著,就給了我很大的啟發,真是謝謝你!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夢遠,劇本能落到馮小剛的手裏,會不會像天上的餡餅掉到我嘴裏那麽難?——為我祈福吧,謝謝你!

高家算計著占有了遠是真的;但生孩子的事,卻是上帝算計了高家,等我再往下寫……

周末好夢遠!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來看看埋頭耕耘的心心,祝周末好!
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人生都是因果相連,機關算盡的高家父女,換來不幸福的婚姻,何必啊。。。
女囡好可憐,被人算計了。
還是羨慕滿是親情的老夫老妻,能夠相扶相伴一聲。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情節加劇了戲劇性變化和衝突,同時也說明遠和雨囡的愛情夭折於陰謀和誤會,遠對雨囡至今如一的愛情就更顯得彌足可貴了。

雨囡如可選擇也許容易,而在感情的潮湧中就難以幸免了。

心心的筆可謂曲折!

大頂我親愛的蕾絲!
瀟灑走紅塵 回複 悄悄話 可憐的雨囡~~!

問候心心~~~
.川曄 回複 悄悄話 我也相信那個孩子不是遠山的。不過高小姐是不是被人強暴的呢?如果是自願跟另一個男人有的,似乎又跟她對遠山的執著占有不符。如果小女孩一出生不是很明顯就能看出不是遠山的孩子,也用不著送人啊,難道那是別的族人的種。。。

我瞎操心了,期待心心來解謎。
孟遠 回複 悄悄話 那孩子應該不是遠溟山的,否則應該用來做拴住遠的繩索而不是拋棄---那次酒後的發泄?更替遠溟山不值了。居然有這樣心狠和不擇手段占有的女人!佩服采心的構思巧妙。
孟遠 回複 悄悄話 希望那位導演是馮小崗---他對時代氣息濃厚的角色把握得很到位。我會為辛露祝福的。說實話,老謀子拍的《山楂樹之戀》令人太失望了。男女主角的內涵都沒表現到位。

為遠溟山不值;為雨囡歎息!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韻妹,換照片了,——不對不對,俺想看你的美人照:}
林韻 回複 悄悄話 好精彩的故事,采心這個小腦袋瓜裏曲曲折折的情節可是不少,很 會把握哦:))
林韻 回複 悄悄話 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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