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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不離婚的女人( 6 粉與紅 )

(2010-07-06 16:31:09) 下一個


    司徒慧見雨囡石化了一般地望著自己,既為自己出言必中的語言效應感到得意,也為自己出口傷人的語言動機感到後悔。此時此刻,雨囡的臉上清寂孤絕,幽冷的雙瞳中注滿了陌生人之間的隔閡,讓她的美麗成為距離以外伸手不及的東西,頃刻間便喚起了司徒慧一種複雜的衝動:征服欲、憐惜以及性愛的本能。

於是,洶洶而來的情感與崢崢不去的理智便在司徒慧的腦袋裏激烈地衝撞著,——浪花拍岸,卷起千堆雪,——隻可惜在司徒慧的文字趣味裏,“千堆雪”遠不如“錢堆血”來得實際,——是呀,出國後洋插隊的日子哪有那麽容易?!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哪一分錢不都凝聚著拚打而流的汗水和心血?!——如果今天感情用事,放棄這個“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機會,那麽日後雨囡的繼母和那兩個其實也同樣跟雪囡沒有什麽血緣關係的丫頭,豈不會像大陸的那些所謂的“重點工程”一樣,成了怎麽填也填不滿的無底洞了?!

        司徒慧劈哩叭啦地在肚子裏打了一陣算盤後,便徐徐善誘地對雨囡說:“雨囡,是這樣,我剛才的意思並不是要斤斤計較,真不讓你有自己的私房錢。其實,女人的小金庫不就是小孩子的撲滿嘛,用它來攢幾個零花錢,有何不好?——我生氣的是你剛才說話的態度!如果你攢錢是為了給自己和孩子添些喜歡的玩藝,我沒意見,可你不是,你單單是為了那個對著你三番五次地獅子大開口的媽,我能高興嗎?!——換個立場想想看,如果今天我父母還活著,我也自建一個對他們無限敞開的小金庫,你會怎麽想?”

       司徒慧說完了這句,不覺得有點臉紅,——自己真是太菜鳥了,竟然用最後這句假設來作為論據,——五年前當家鄉的父母雙雙臥床不起時,若不是雨囡幫著自己開源節流,以省吃儉用、推遲買房來節省開支,將家裏的私蓄源源不斷地供給自己在四川山溝裏當農民的父母,讓他們吃進口藥,打進口針,那麽,恐怕二老那時早就存活無望、駕鶴歸天了。

     ——而就在兩位老人的生命得到延續的那三年裏,司徒慧拿到了綠卡,司徒倩結了婚。當司徒慧帶著全家回去參加妹妹和魏強在家鄉舉辦的婚禮時,羸弱的老父竟高興得搶了司儀的“風頭”,讓人把他的輪椅推到了台上,對著話筒抖著嘴唇說:“今天------,我雖然------雖然同我老伴------,雙雙地坐在輪椅上來參加婚禮,在諸位來賓當中最------,最不中看,但這卻是我們夫婦------,我們夫婦這一生中最美好最滿足的時刻。因為今天------,今天我不但看到了我和老伴------我和老伴一別十年都沒見過的兒子和兒媳,也第一次------,第一次看到了能用洋文和中文同時叫我爺爺的長孫,長孫------,還有就是------,我感謝------,我感謝我那從美國回來的姑爺子,我要在眾人麵前謝謝他------,謝謝他能千裏迢迢地回來跟我的女兒結婚,給我女兒一個家,讓我------,讓我和老伴在離世前------,能安詳地閉上眼睛------,閉上了眼睛……”

      司徒慧想到這裏,不覺得臉上動容,理虧地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他拿起杯子往嘴裏抿了口水,口氣和緩地對雨囡說:“雨囡,別這樣,像不認識似地看著我,弄得我直發慌,——俗話說得好,錢財在哪裏,心就在哪裏,你說你總惦記著娘家的那幾個人,那還拿咱這個家,當你的家不?”

   雨囡聽了,就蠕動著嘴唇,哀戚地說:“阿慧,沒想到你一個堂堂大博士,竟問出這麽荒唐的問題,——答案很簡單,兩個都是我的家,一個是現在的家,一個是過去的家,而這個新家與舊家的關係,就像子細胞是從母細胞分化衍生出來的一樣,非彼無此。——阿慧,記得從前我跟你說過,當初我爸爸過世後,雖然繼母猶豫著是不是要把我送到親姑姑家裏去寄養,但當兵要走的哥哥卻毅然決然地留下了我。他進了部隊後緊衣縮食,用津貼費和從前打零工攢下的錢,供我繼續讀高中,上大學。——如果當初選擇另一條路,我去了姑姑家,那麽,我不知道有七個孩子要供養的姑姑姑父,日後能不能讓我進到東瀛理工大學名氣大花銷也大的建築係裏去讀書,而如果我無緣進入那所學校,那麽自然也不會在校文工團的那場演出後,讓你有機會去後台認識我,也就更談不上日後會嫁給你,跟你組成現在這個家……”

      “你這話什麽意思?——聽上去,你為組成這個家後悔了?!”司徒慧故態複萌,哼了一聲打斷了雨囡:“哎,你不說我倒差點忘了,雨囡,難怪你這樣盡心盡力地照顧你的繼母,原來是忘不了你哥哥生前對你的好處啊!真沒想到,你繼母帶來的你的這個後哥,活著的時候是你的青梅竹馬,死了多年後,還以鬼魂相纏,讓你擺脫不了他當初留下來的一老兩小——你母親和那兩個不成器的丫頭片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地吃定了你,這樣看來,你這個哥真是生為豪傑、死為鬼雄啊,——唉,虧得人死了,這如果是今天他還活著,還不得像你昔日大學裏的初戀情人——遠溟山一樣,手裏拎著一頂翠生生的綠帽子,總在我的婚姻的外圍轉悠著,虎視眈眈地明戀著你呀?!”

     “你胡說什麽?——阿慧,我們就事論事,跟我哥和遠溟山有什麽關係?!——酒喝到人肚子去了,沒有喝到牲口的肚子裏吧?!”雨囡望著司徒慧,聲音顫抖著說。

     “怎麽我是牲口?——好,不提你那個‘鬼雄’的哥哥也罷,就單說那個姓遠的,那才不是個東西呢!——我這心裏憋了太久了,索性今天就借著酒勁,說出來出口悶氣!——我告訴你吧雨囡,你昔日裏那個被人稱做建築係第一大才子的舊相好遠溟山,如今在國內已變得不像樣了!自打魏強兩年前回國後在東洲市的校友會上認識了他之後,一有空就被那個姓遠的拉出去喝酒吃飯、洗腳泡吧等等等等。你說他離婚了,沒有個正經日子過,可以到處遊逛,可魏強不一樣啊,他有家有我妹妹,日子久了豈不是在作孽!”

      司徒慧見雨囡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裏,說不出話來,心一橫就想,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既已說到此,不如就和盤托出,也好給雨囡敲個警鍾,讓她知道我司徒慧眼裏不揉沙子的烈劇,於是他便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地接著對雨囡說:“難怪我妹妹今天打來電話抱怨,估計魏強回國後的變質,跟這個姓遠的也脫不了幹係!——而最可氣的就是,魏強在最近這次酒後吐真言的伊妹中告訴我說,他晚飯時喝高了,回來後特想對我這個做大舅子的家兄實話實說,誰讓我是比遠溟山更鐵更近的真哥們!他說其實遠溟山每次拉他出去喝酒,都不過是以“開圓桌會議”為借口,剛開始時還像模像樣地談談生意敘敘舊,而酒過三巡後,必定會自動跑題,然後便拐彎抹角不厭其煩地打聽詢問著一個人的近況,那個人是誰呢,——就是你戚雨囡!”司徒慧說到這裏突然抬起手來,氣惱地指向雨囡。

       雨囡站在那裏,驚駭得渾身發抖。她努力地平息著自己,剛想說什麽,忽然就從門縫裏傳來了窸窸簌簌的翻身聲和女兒喃喃的呼喚聲:“媽----,媽咪,”雨囡想了想,便吞咽著淤塞的喉嚨,什麽都沒說,轉身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

     “媽,我剛才做夢了,開始時看見一架大飛機掉下來起火了,後來又好像聽到有人在吵架,媽我好害怕……”女兒的床邊,米雪兒摟住了雨囡的脖子。

  “乖,雪兒,沒事,夢是心頭想,你是白天被電視畫麵嚇的。——還記得嗎,那架飛機後來平安地落地了,落地了,——是呀,世間就是這麽有意思,要起火的平安落地,而平安落地的卻摩擦起火,”雨囡說到此就頓了頓,在黑暗中酸楚地一笑,然後俯身摟緊女兒說:“現在沒有火了,也沒有人再吵架,家裏這會兒都是好好的,別擔心,安心睡吧。”她說完這句就停住,在無聲的寂靜裏,努力地埋葬著心中的痛感。

      幾分鍾後,米雪兒在母親的臂肘中安然地入睡,發出了均勻的鼻息聲。回到房裏後,雨囡草草地換了睡衣,鑽進被子,然後蒙上頭,淚水便像淩汛之洪一般,滔滔而下。

     雨囡在被子裏無聲地哭泣,讓眼淚衝洗著心裏那些發不出聲音的疼痛,——慢慢地,雨囡順著淚流漂進了夢境,經由時空的隧道,回溯到如煙如塵的往日中。

   
      雨囡是獨生女,生在雨天。出生時母親給她起了這個名字,不但用形象的兩個字象了形,——紀念了她出生那天的情形,也在這兩個字裏注入了一份做母親的心願:即希望女兒一生一世都有個遮風避雨的家園,能使她安守其中。

   雨囡的童年是在粉色的世界中長大的。粉色的牆裙中粉色的床,粉色的紗帳中粉紅色的夢,——雖然父母都不過是普通的知識分子,但卻竭盡所能地嗬護著他們唯一的女兒,——刷房間,吊紗帳,釘家具,逢長裙,雨囡的“公主房”裏,充滿了爸爸媽媽常常買不起卻常常做得起的手工禮物。

    雖然自己生活在粉色的王國中,但在雨囡童年的印象裏,爸爸媽媽卻總是離不開“灰”的世界,——不同的是,當建築師的爸爸總是滿手的鉛筆灰,而當老師的媽媽卻總是滿襟的粉筆灰。——而正是這一黑一白的兩種灰混合出來的灰色,堅實地襯托著雨囡粉色的童年。

    然而,就像書上那些綺麗而傷感的故事一樣,黑色的詛咒永遠都是公主國中潛伏的隱殤。小學畢業的那一年秋天,雨囡的母親得了肺癌。雨囡在接到爸爸的電話後,冒著淩厲潮濕的海風,一個人跑到了醫院。她俯在媽媽的病床前哽咽著說:“媽媽----,媽媽----,為什麽會這樣?是不是我的公主夢害了你?是不是?——媽----,隻要你能回家,我再也不要像白雪公主辛蒂瑞拉那樣當公主了,我不要像她們那樣沒有親媽,沒有親媽,你不能走啊,不能走啊!”

   ……

   遺體告別那一天,雨囡那嚎啕的哭聲,不但撕裂了所有人的心,也撕裂了她粉紅色的夢,撕裂了天地和時間,——就有殷紅色的液體從歲月的河道裏神秘地流出,在雨囡那輕盈潔白的下體上柔潤地綻放,在紅對粉的覆蓋中,完成了雨囡由女孩到女人的蛻變。

   ——雨囡在哭聲中成了人,那一年,雨囡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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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3)
評論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唉,司徒不是良人啊。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梢兒看出毛病了,虛心接受。等最後整理的時候好好改改這一章
dongfangshaoer 回複 悄悄話 這章對話好像多了些。有些背景可以一點點出來。亂說幾句的:)
瀟灑走紅塵 回複 悄悄話 抽空來看心心的新篇,覺得雨囡很可憐,阿慧是一個自私自利,心胸狹隘的男人,非常討厭這種人!

問候~~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五哥,這樣的男人精明於小利,卻缺乏於大義,且看他怎樣聰明反被聰明誤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無衣,看來這兩個字沒有白琢磨,周末好!

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這位仁兄咋這樣了?剛開始覺得還不錯啊,,
那樣刻薄的男人,還真不多。
別把男人寫太壞了,,,
秦無衣 回複 悄悄話 有點感傷了。很喜歡這個詞:“隱殤”。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青花瓷小妹,別輕易地對號入座呀,看戲就成了,別入戲哈,聽話:}

晚安小妹!
azureblueceleste 回複 悄悄話 姐姐寫的真是太好了,都讓我入戲了,不由的對號入座,有很多感想~~
JTD 回複 悄悄話 嗯。很對。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J,準確地說是這樣:唉。一個會愛老婆的丈夫不會這樣對太太的

謝謝你來坐沙發。問候!
JTD 回複 悄悄話 沙發。
唉。一個愛老婆的丈夫不會這樣對太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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