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的一個早晨,傑去外科為傷口拆線,臨走前擁吻了我,卻執意不肯我陪他去。
“右臂下的疤痕約有八公分長,會像條巨型的毛毛蟲一樣趴在那裏,你看到後會害怕,還是不要跟我去了。”——他伏在我的耳邊,輕聲地說。
我就點點頭,假裝了脆弱,——盡管我知道,真正的脆弱不在我這裏,而是在他拆線時,有可能要當眾摘掉的那隻黑手套裏。
——盡管在醫院裏陪了他好幾天,它卻是一隻我始終無法解開謎底的黑匣子。
傑走後,我疊好了自己在外間沙發上過夜時用的被褥,就進去裏屋,幫他整理了他的病床,然後打開窗簾,望著窗外的這一年中的最後一個日子。
對樓門診部的屋簷下,有屢屢行行的人流進出著。人們的臉上多是灰寂寂的表情,讓門楣上辭舊迎新的兩團燈籠,紅得沒有了根據。
院中側麵的角落裏,有一隊人正黑衣白花地站著一輛出殯車旁,等待著什麽。沒多久,就有人抬著擔架出來,上麵躺著蒙著白布單的死者。——死神從不停止工作,他是何等的勤快,即使在一年中的最後一天,他也要頑強地進行著對生的劫持和掠奪。
——醫學拖延了死亡,宗教解脫了死亡,——然而,當下這輩子真能與死亡抗爭到底的,是不是隻有情與愛?!
——認識到了那點之後,我便在考大學的前一年裏,毅然決然地轉進了文科班,讓中文係成了我唯一的誌向,把爸爸要我讀醫學院而成為一名好醫生的殷切希望,置若罔聞地晾在了旁邊。——那時候姥姥已經過世,我從湖南再度回來,雖然人已變成了窈窕淑女,卻惡習不改,常常用一口流利的湘土話,來頂撞為我指點江山的爸爸,——隻有在他唏噓搖頭地質問我為什麽變成了這副德行時,才用標準的普通話清楚地告訴他說:爸,你得體諒我,我成熟晚,才剛剛進入青少年的叛逆期。
——有人敲門,我過去打開,見是每天負責到特需房間裏打掃衛生的小護士阿玉。
她把一遝子文件遞了過來,說辛姐,我昨天下午下班後順便到總務科去了一趟,幫你要來了我們醫院為病人訂假肢時常用的幾家公司的資料,它們看上去比你前兩天上網查的那家中日合資公司還要權威,——隻是吧,這幾家公司的主址都不在北京,而是在上海膠州路的那一片,而且因為他們采取一對一的服務策略,量身定做的時間長,一般來說要提前一兩個月下訂單才可以……
她一邊說著,一邊照例進來打掃房間。我連聲道了謝,然後獨自坐到沙發上,對著資料仔細地看了起來。
在一係列帶有義肢和矯正器照片的精致彩頁中,我前前後後地瀏覽了一陣子,卻很快地眼花繚亂起來,不知何去何從。——正在閱讀疲勞中打著退堂鼓,忽然就被一家公司的一段灰藍色的宋體字所吸引:中美奧靈義肢公司,代表了義肢行業中的最高水平。 它的產品采用了生活和運動兩相宜的設計,其靈活無比的權威性,曾使美軍在伊拉克的殘障傷員重返戰場,是美國軍方近幾年來大批購買的首選產品……而其中最適用日常生活的1號、2號假足和7號、8鐵臂,已使分布於全球的上百萬名殘障人士,信心滿滿地恢複了正常的人生和工作……為了把切實的關懷和細致的服務帶給每位殘障人士,我們特意在上海總廠區內,建了一千平方米的義肢展廳。從最微小的智能配件,到一副完整義肢的整體裝配,都有現場的專業人員為您親自演示和講解,以使你在量身定做前,能尋得正確的答案,解除所有的顧慮……
就在我反複看著這段文字、對著它們若有所思時,忽然就聽到從衛生間裏往外拎著垃圾的阿玉說:“辛姐,你怎麽這麽勤快呀?——大早晨就把房子和衛生間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都沒什麽做的了!”
我說那你就留下時間,去照顧更多的病人吧。
“要是能輪到我們照顧病人,就好了!”——她歎了口氣。
“阿玉,你什麽意思呀?——難道你這拿了衛校畢業證的護士,隻在此醫院當勤雜工嗎?”我皺了皺眉頭。
她就一歪頭,說辛姐,隔行如隔山,你這話聽起來老外行了!——就說這打掃衛生的活兒吧,還是我家花了大錢才能讓我進來做的,——現在都這樣,人多工作少,更何況這家是南城最好的醫院……
我說我意外的不是找工作難,是醫院隨便就給你們換了工種。
“不但換了工種,還是個臨時工,——要是在一、兩年內不把端盆倒尿打掃衛生的活兒幹好,那麽兩年後轉成正式護士的美夢,就得肥皂泡了,——到了那時候,我家那辛苦為我湊來的十萬塊錢‘入院費’,就算白交了。”
“十萬塊?”我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句。
“是啊,十萬塊。——哎,辛姐,怎麽,你也有為了十萬塊錢求爺爺告奶奶的經曆?”
我說我哪有你幸運啊,隻在兩萬塊的時候,就求爺爺告奶奶了。——不過命運後來卻很恩待我,讓我因著十萬塊遇到了我的真愛——好好努力吧,生活不會對你一直那麽刻薄的,總有一天,你會碰上一個真心疼你的人,找到一份你真正喜歡的工作。”——我一邊說著,一邊卻不自覺地站起身。
“辛姐,我真是好羨慕你呀,——你在遇到歐先生這樣的有錢人之後,就再也不用考慮工作呀、上班呀、人事關係呀之類的整天讓人頭疼不已的問題對不對?”——她用好看眼睛探尋著我,那讓我發覺了一個事實:盡管我和歐口徑一致地對外聲稱我們是表兄妹的關係,但她以及她們,似乎從始至終都沒有那樣認為。
我站在那兒就笑了,說阿玉,我跟歐先生也才認識不久,還沒有來得及享受到你說的那些福,他就住院手術了。——這不,就算今天呆在家裏,不出去工作,卻還是要人閑心不閑,考慮要怎樣為他安裝假肢,解決斷臂的問題,——而且不瞞你說,我剛才正在想,是不是這會兒就起身去機場,往上海飛一趟……
“飛上海?現在?!”——阿玉看上去嚇了一跳。
我說是。——阿玉,這廣告頁上說的那個1000平方米的現場展廳,非常吸引我。我想趕在這家工廠新年放假之前,過去看一看,——如果可能的話,給歐先生拍些義肢的照片帶回來,再拿些詳細的資料給他,——我會爭取在天黑前回到醫院。
阿玉聽了,就轉了轉兩隻輕靈的大眼睛,然後乖巧地說:“怪不得剛才見你忽悠地一下站起來了,滿臉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既然你已決定了,那就放心地去吧,等歐先生回來後,我會轉告他一聲。——還有,今天給你們這個房間當班的護士,我也熟,等一會兒路過護士房時,我會告訴她一聲,要她抽空多來照顧他一下。”
我聽了就高興地說了謝謝,然後提醒阿玉說,歐先生他不大有按時吃飯和休息的習慣,麻煩你告訴那位護士一下,請她在中飯和晚飯前的一個小時左右,進來提醒一下他吃飯的時間,好讓他把選訂的飯菜湯等,早點告訴醫院的食堂;中飯後最好能督促他睡個午覺,否則他又要犯工作狂的老毛病,說不定一下午都會伏案工作。”
我說完,套上了石青色的棉絨衣,背起了牛仔雙肩包,又跟阿玉揮揮手說拜托了,然後拿起印著工廠地址的那張廣告單,匆匆地出了門。
……
一個小時後,我在首都機場為08年奧運已開工擴建的3號站工地的隆隆轟鳴中,進了2號樓,來到了把端的南方航空公司的櫃台前,對櫃台後漂亮的空姐說,我想買一張飛往上海的飛機票,越早越好。
“小姐,看來你不常坐飛機吧?——怎麽不事先訂票,臨時跑到機場來買?”——她笑著嗔怪著。
我說我是不常坐飛機,但卻知道每家航空公司都會有些當天的折扣票,售給臨時趕著走的零散客人。
她說那是在平常,今天是什麽日子啊,——今年的最後一天!——因為很多人都要趕著回家過新年,機票早就全部預售光了。——不錯,是有人臨時退票,但每次還沒等辦完退票手續,就有人跟著上前求票,還能給你留到現在?!——要不,你再去國航等其他家看看?”
我點頭謝了她,就按照她的指點,繞過了幾方電子屏幕,朝著國航的櫃台奔去。
剛走幾步,便有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從後麵攆來,還沒等我來得及轉身,就聽見有人在背後大聲說:“小姐,小姐等一等,——我這裏有票!”
紅塵換ID了,嫉妒s板妹的窈窕淑女,趕明兒給俺家辛露來一張吧
無衣你厲害,都看到了俺文中拉掉了的話
早安
別太累哈,問候!
猜忌使愛情變得更有動力。
哇,多謝大俠惦記
非常的感動
板板不能自絕於網友啊。
心心,耶穌愛我,我愛耶穌!
卡布承諾,恩~~~~好香!謝謝心心!
等你哈
雪兒,你這一問“那人是誰”,俺就有靈感了,知道怎麽往下寫了——謝謝你,以後多點兒“大喝一聲”
今天有斯羽嗎? ——待會兒去看看
紅妹,你說的對——看來妹妹不但愛俺偉大的祖國,也愛耶穌對不對?
ID 上杯子裏好像是空的,給你填上 卡布奇諾
好感動啊,辛露的用心良苦。
緣分的說啊,如果辛露學了醫,那她回來照顧傑,總還會相遇的。
期待謎底。
寫的一如既往的精彩。
你就折磨我們吧,至今不把那些謎底揭曉,讓我們跟著辛露一起著急。
喜歡心心這些鋪墊,這樣才有石破天驚的震撼吧。
辛露去上海,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呢?
期待下文!
——醫學拖延了死亡,宗教解脫了死亡,——然而,當下這輩子真能與死亡抗爭到底的,是不是隻有情與愛?——好喜歡這句,宗教解脫了對死亡的懼怕,有來生的盼望和對生命的感恩。
辛露和傑森的一場生死磨難,前世的記憶在神藏處幡然蘇醒,美!
半夜聽的感覺的確不一樣。我聽了N次,越聽越傷感,一種淡淡的淒美,但卻摧人心扉!
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