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醫院的那天,天上下著淒瀝的秋雨。滂沱的雨水漫過了門前的青磚小道,也淹沒了她生還的路。
與母親的遺體告別時,我在尖厲的嚎哭和蠻橫的撲打中,劇烈地完成了告別童年的蛻變。
成熟在暗中接替了母親,領養了我。——爸爸不知道,他在母親過世後便開始對他身邊唯一的孩子倍加嗬護,卻不知道他最親近的女兒,是一個正在逐漸強大起來的敵人。
“媽媽那天手術時你到底在哪兒呢?——去廚房裏端湯的那個晚上,我聽見了你的話,你後來說你會響應一胎化號召,去陪她做那個手術,可你卻食言了,沒有去醫院……”——上了小學後,我變得更加沉默,卻在一次飯桌上爸爸給我夾他親手做的紅燜蹄子時,突然那樣發問。
“我,------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爸爸是被,是被一個臨時發生的緊急情況給耽擱了……”——爸爸沉著臉,話卻說得支支吾吾。
我把那塊小豬蹄往嘴裏一塞,然後毫不遲疑地“尥了蹶子”:“是誰耽擱了你?——是那個給你寫信的阿姨嗎?!”
“什麽信?——你怎麽總是磨叨這件事,——你說說看,到底是哪個阿姨給我寫了信?”——爸爸放下了端到嘴邊的花碗。
“就是那個害死了我媽的阿姨!”——蹄子下肚,我的膽子越發大了起來。
“露露,你胡說什麽?!——大夫說,你母親是因為手術中突然大流血而過去的,是個意外!”
“可是,媽媽在那個事故發生以前,就已經‘死了’不是嗎?!——爸爸要是看到那天她在燈下對著那封信的表情,就會知道我在說什麽!”
“這麽說,你媽媽真的接到了什麽信?——可收拾她的遺物時我怎麽沒看到?是不是你把它藏在了哪裏?”
——姥姥早都流著淚把那封信給燒成了灰,把它化為一股青煙藏到空氣裏去了——我想那樣說,卻終於沒有出口,隻是拚命地往嘴扒拉著飯——“尥蹶子”的範圍要有限,幾個小豬蹄不足以讓我掛累到姥姥。
“怎麽不講話了?!——最近你真是越來越能耐了!不是做一言不發的大燜鍋,就是突然編瞎話來衝撞我,你真是出息了你!——真不知道你上學後都學什麽來著,驢馬經嗎?!”——爸爸砰地一聲撂下了筷子。
我就愈發滿不在乎,說驢馬經不敢當,發神經倒是真的,爸爸你別在意。
“你看你,你看你,你怎麽變成了這副刀槍不入的德性……”——他一邊用發抖的手 指著我,一邊氣憤難耐地說:“小的時候說上一句你就成了淚人,現在可倒好,這麽罵你都不知道哭,你的臉皮怎麽越來越厚?!”
我說爸,那有什麽奇怪?——動物皮厚了才能蛻變,蛻變了才能長大,——今天語文課學到“蛻變”兩個字時,語文老師說的,——那都是成長的標誌。
……
那天晚上,爸爸用棉衣把我裹得嚴嚴實實的,然後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了鎮上的郵局,給姥姥打了長途電話:“媽,璐璐她最近不大對勁兒,不但在學校擅自讓老師改了名字,把原來的那個‘璐’字改成了‘露水’的‘露’,還總是用沉默和頂撞來對付我,我看她八成是想她媽想得魔怔了。——再這樣下去不是回事兒,可我的工作又太忙,沒法子及時跟她溝通……媽,能不能把她送到你那裏,住上一段?”
——於是,那年的冬底,我便來到了湖南崀山腳下的一個小鎮,住在了姥姥家。
那是我平生以來度過的第一個沒有雪花的冬天。
下課後因為不會說當地的話,又被姥姥口中的那些附近有豺狼虎豹的故事嚇得不敢到周圍的山林裏亂轉,就乖乖地按時回家,跟姥姥報告一聲後,便以作業多為由,沿著逼仄的木梯爬進閣樓上自己的小房間,——像急於回到硬殼中的蝸牛一樣,縮在一份可憐的安全感裏。
然而,比起閣樓小窗外那終年常青的山林,四季斑斕的景致,作業又是何等枯燥的文字呢?!——那峻拔的銀杉,蒼鬱的奧鬆,還有那由南向北的夫夷水,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又是何等撩撥我的五彩文字!
——有時覺得那樣看還不夠勁兒,就索性罩上大棉襖,悄悄地從窗子跳出,站在青瓦疊韻的房頂上,伸開雙臂,聽風聲在耳邊呼嘯,看林濤在眼前洶湧,在一往無前的速度中,撫摸著時光於指尖冷冽地流失……
後來有一日,屋簷上那個穿著大棉襖的小毛頭,終於變成了一抹石青色連衣裙中的一個少女,在日落中的剪影裏凸凹有致,長發翻飛。——那一年的仲夏裏,杜鵑花開得格外的盛旺,有一朵不經意間開在了她長裙的臀後,濡濕了那石青色的布紋,用殷紅色的血液,宣告了她人生的第二次蛻變。——從此,她的眼中多了一層海水一般沉鬱而柔媚的情欲。
——
兜裏的電話開始振動。我的心思穿越著飛絮流螢一般的時空,回到了大雪紛飛的眼前……
拿出來看,是周姐的電話。
“露露,你在哪兒?——今晚還能來我家過節嗎?”——她的聲音一反常態,聽起來怯生生的。
我清了清有些發幹的喉嚨,說京京,聽上去好像你已知道了我不能。
“怎麽?——你剛才給我打電話了是不是?——我正在另一條線上,唉,想撂都撂不下……”
“嗯,想撂都撂不下,看來那個人挺煩人的是不是?”——我已經感到了什麽。
“還說呢,——露露,你怎麽讓我按下葫蘆就是瓢!——出院的那天,你不是跟我說過,一切都結束了嗎?怎麽又跟他攪到了一起?——聽紀英英剛才在電話裏的意思,你這會兒正在他的病房裏……”
“果真是她。——這麽快就給你打電話做了匯報,真不愧於這個信息發達的時代。”——我苦笑,卻不意外。
“要隻是匯報就好了!——是翻臉加恐嚇!——她不但攤了牌,陰陽怪氣地告訴我說,《五十春秋》已被辛露搞成了煮熟的鴨子,還冷笑著讓我轉告你,說金律師已答應幫她立案,讓辛露乖乖地等著法庭的傳票吧,——直到嚷嚷得我這邊都沒有什麽反應了,才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露露,怎麽回事啊?——怎麽你剛出來,歐又跟著住進了醫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說周姐你別擔心,——其實,其實沒有什麽,都是本該發生的事,躲也躲不開,——似乎早就是命運注定的,非要你再來一次人生的大蛻變而已——雖然脫胎換骨的蛻變會讓人疼痛……京京,這會兒手術室門上的綠燈亮了,歐應該馬上就出來了,——我先看看他的情況如何,晚一點再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剛合上手機,手術室的門就開了。鄭大夫大步出來,站到我的麵前摘下了口罩,微笑著點點頭說:“你是歐先生的家屬?”
我沒回答,隻說我叫辛露,是裏麵那個病人的活血庫。
“哦,你就是辛露啊!——剛才在血液報告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虧得你那500毫升的血,不然還真是挺危險的——盡管手術過程中我們很努力,但還是碰到了肱動脈,不過有你的血頂在那兒,病人的情況一直很穩定!”
我長出了一口氣,說謝謝你鄭醫生,——剛想問詢什麽,忽然就見一位年輕的女護士急匆匆地趕來,把手中的一張紙單遞給了他,然後湊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鄭大夫,裏麵病人的腫瘤組織在顯微鏡下的初步結果出來了,不大樂觀,呈陽性反應。”
“嗯,”鄭醫生一邊掃著那張單子,一邊神色凝重地說:“看來今天的手術是個對的決定,趕快派人把它送出去作切片吧,越快越好。”
我聽了,便上前急切地問道:“鄭醫生,陽性反應意味著癌症嗎?”
“小辛,現在還不能這樣說,——所以才要送出去做切片,因為切片的準確率比CT和穿刺都高,可達99%以上。”
見我低下了頭,他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樂嗬嗬地說:“小辛啊,別泄氣,我這不還沒說一定就是惡性腫瘤嘛,——陽性反應也可能是出於其他情況,歐先生他說不定患的是急性骨膜炎或骨結核什麽的……”
我打斷他,說鄭醫生,我懂你的善意。——可作為病人的一位——一位親人,我往最好處盼望的同時,也要往最壞處打算是不是?——您能不能告訴我,如果最後一旦確定是骨癌,除了截肢,還有別的辦法嗎?
他聽了後就沉吟了片刻,然後終於直視著我的眼睛說:“小辛,如果真是骨癌的話,希望還沒有擴散,在那樣的情況下采取截肢的做法,才有意義。”
有機會的。——幫我祈禱,等有一天把海外文學基金正式 SET UP後,我們就會有自己的年會
謝謝你無衣。
什麽時候也去拜訪一下蕭大俠。聽說他又要重出江湖了?
哪能呢,啊哈。
“功夫字”不僅是指“武功”的內容,還有——哎,誰說的,妙處難與君說
晚上去賞你的功夫字:)謝一弟支持
正在趕帖,不知下午能不能READY,晚一點去看你哈
哇,采心J還認識蕭大俠呢,我也想認識啊。嗬嗬。我居然有啥讓蕭大俠嫉妒的?我沒眼花吧。不過話說回來,“功夫字”指的是啥呢?我有點迷惑了哈。:)
師父要一躍而出窗戶準備用哪招?哈哈。
一周都好
LA 一旦地震,你一定會在難民中看到我
板板好!
給板板什麽寫作秘籍了,蕾絲俺怎麽不知道?季度S了
雪兒早安。
頂采心J:)
板板還在閉關哩。
秋雪已經兩天沒上了。
其實我每天都是居安思危,擔心地震,把重要文件都打包了放在床頭下,免得到時候連夫妻關係都解釋不清楚了。隻要一地震,我就拎著皮箱像武林高手一樣從窗口一躍而出。啊哈。
問好采心!我現在瞎忙,好像一隻帶著墨鏡的蜜蜂(文字匱乏,這比喻在大俠那裏都用了)。謝謝你的鼓勵,我希望一樣東西能做好就好了。天氣冷了,似乎影響心情啊。愛你哈
問好秋雪MM!不是不是啊,MM讓我太感動了。我是早就覺得基礎狠爛,看著山高,想想不看險峰,四處竄竄也好。
五個皇帝:謝謝你。對不起哈,我一哆嗦,就啪嗒啪嗒把門撞上了。
MM可別放棄寫作,你寫的有自己的風格,文字也非常優美動人,有常人不及的深情,很有感染力,我們都喜歡讀,你自己也說喜歡寫,為什麽要放棄呢?
希望很快就能讀到MM的文字!!
覺得心心越寫越好了。尤其是概括簡約著就把辛露的成長過程和心路變化寫出來了,值得我狠狠地學!我的太羅嗦了。
“——有時覺得那樣看還不夠勁兒,就索性罩上大棉襖,悄悄地從窗子跳出,站在青瓦疊韻的房頂上,伸開雙臂,聽風聲在耳邊呼嘯,看林濤在眼前洶湧,在一往無前的速度中,撫摸著時光於指尖冷冽地流失……
後來有一日,屋簷上那個穿著大棉襖的小毛頭,終於變成了一抹石青色連衣裙中的一個少女,在日落中的剪影裏凸凹有致,長發翻飛。——那一年的仲夏裏,杜鵑花開得格外的盛旺,有一朵不經意間開在了她長裙的臀後,濡濕了那石青色的布紋,用殷紅色的血液,宣告了她人生的第二次蛻變。——從此,她的眼中多了一層海水一般沉鬱而柔媚的情欲。”
特別喜歡這兩段。心心式的經典!
感謝,晚安
俺們挺愛看你的東西,隨意就好!
希望歐會有個好的結果,讓心露得到幸福。
回來見!
喜歡你逗哏的語言,溫馨的童話,還有知識性很強的醫護係列,——寫博大半是為了消遣,別當上課寫作文一樣地給自己壓力,就輕鬆了
等著你開門
晚安,我的天使醫生妹妹!
其實那天的情況對鄰居家滿危險的,電線斷在了他家,搭在了院中的被雨水淋濕的老樹上,EDISON 得到報告後,按emergency 派來了精幹的維修人員,晚上就通電了;相比之下,CHARTER 的應急服務就遜色很多,直到今日才派來個熟手
再謝無衣。
對不起,不是我存心故意...
我覺得寫東西太難,放棄....
謝謝美美關愛,我來這裏看你,不也很好?
開寶終於修好了。“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終不及馬。”
人平安就好。
瀟瀟周末好。
那天雪兒把郵件給俺看了,全都是她和無衣誇你有才的話,這才知道一弟的“功夫字”讓蕭逸都妒嫉——說起來真對不起你們,蕭老師前年給俺一套他的《鳳鳴鳴,馬瀟瀟》,俺現在還沒回話,而一弟布置的任務,俺又要低頭認罪——JJ 笨哈
謝謝妹妹的掛念,待會兒去看你和板板
紅塵周末同好!
……是不是500毫升的血不頂事呀,寫這個數時有點心虛,可後來一想,辛露本身血不多,再獻多了還能有體力“站在”窗前回憶嗎,就跟自個兒妥協了
好妹妹,芝麻開門芝麻開門,噢噢噢噢
大頂心心的好文筆,精密的布局。俺是快馬加鞭也望塵莫及,還是慢悠悠地用心欣賞加仰望!
心心周末好!
順問板M周末愉快!
這一節精彩又沉重,卻流水行雲如詩歌一樣美麗啊!
55的淚流滿麵,可憐的孩子,可憐的歐。
年輕人得骨癌的話滿慘。500毫升的血....
辛露能救關愛的人一命,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喜歡這一段,文字真是美,高手就是不一樣,舉重若輕,信手得來,都是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