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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抱著常,熱淚盈眶 『短篇小說 (下.2 )』

(2008-06-18 01:07:37) 下一個

“指望她給我生孩子?歇了吧。剛上班的時候就到處放風說要趁年輕好好玩玩,不生孩子,怕孩子成了她的拖油瓶,現在想要結婚生貝比,誰又信?丫頭片子一個,活躍活躍生活氣氛而已,不提也罷。”強擺擺手,一屁股坐在門旁的沙發上,眼望著天,歎了一口氣。

“所以就要回頭到我這裏退而求其次嗎?強,你高估了我的寬宏,我還沒有老到那般的成熟。人生中的很多選擇題,就像計算機上的考試一樣,選了就不能回頭。有些心即使空洞地留在那裏,也不願給人來來回回地糟蹋——就當我沒聽見你剛才說的話,不要玩弄那個女孩子,好好珍惜和經營你的第二次婚姻吧。”我餓得慌,打開飲料灌自己。

        “哎!平,你這女人吧,也真怪。眼看自己的老公被另一個女人搶走,也不知道爭風吃醋,還勸人好好過日子,你真是讓我不可思議——我甚至搞不清咱倆到底誰有外遇?這個婚姻外是不是正有個我不知道的第三者?”強從鏡片後睃了我一眼,一對圓眼睛骨碌碌地亂轉。

       “強,不要占了便宜還賣乖,讓我瞧不起你。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片刻擁有——擁有的越多越好嗎?有時候,我真懷疑你要孩子的那種狂熱——你真的就那麽喜歡孩子嗎?還是因為你喜歡‘加法’的本性——總是害怕自己占有的東西,比周圍的人少?!”

     “你這是什麽話!人到中年,想跟同輩一樣添兒加女,有什麽錯?!再說了,這個世界是中年人的戰場,獲取和掌握更多的資源是我這個年紀的男人理所應當的生存動力,沒有我們這些愛加法的人,那GNP怎麽提高?你就沒有看到我加法中的建設性?”

     “強,如果真的讓自己的加法具有建設性,那麽就聽我一句勸,對四川地震中的那些孤兒張開臂膀,領養他們吧。即使與眉結婚,也不要讓她再像我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你懷孕,直等到胎兒在腹中長到五個月能感受到胎動時,再被醫生穿刺抽水,鑒定為蒙古病,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胎中被活活殺死,打掉。對於一個正常的女人來說,有什麽能比經受這種分離更為殘忍,更為痛苦的呢?強,不要強求自己,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吧,也許,領養一個孩子對你更合適。”

    “平,你在離開這裏之前,一定要讓我尊嚴掃地嗎?告訴你,不許對別人包括那個丫頭說我有病這回事——什麽是40%的成功率?就是近一半的希望!我還有近一半的希望!我就不信我衛強家會斷後、會絕戶!在40沒有變成0之前,我為什麽要領養?!——等著那孩子長大問我是不是他親爹、好為別人做嫁衣裳?還是要讓一個沒有自己骨血的人來白白繼承我成千上萬的財產?你說!你說啊!”

    “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是祝福你,我走了。”我說完,去推門。

     “站住!”強從沙發上躥起,又一次攔在門前,目光陰狠:“親愛的老婆,不喜歡加法的高尚人!既然不顧我的感覺一定要走,那咱們就誰也別給誰留麵子。走人前我請你澄清一個問題,請問前兩天你在家裏的帳戶上做減法的時候,那5位數字的好幾筆錢被減到了哪裏?難道你的減法隻做在別人身上?”

    “謝謝你還關心跟我們這個家有關的問題——那我就告訴你。我捐了,如果不信,就等著紅十字會的收據吧——順便送一句友情提醒:別忘了留好收據,來為你一年幾十萬的收入來抵稅——你不回家,電話不接,留言不回,就不要怪我替你作了主。請問,還有問題嗎?”

     “憑什麽替我作主?我的愛心方式,不用你來決定,我和你不是一個路子的人!”

     “說得好——所以就有你在電台做廣告的捐助方式嗎?你沒有錯,促銷又弘揚愛心,一石雙鳥,但我不會這樣做。對於那些在死亡邊緣的人,我喜歡用心單純的做法。如果你覺得我做錯了的話,等簽署離婚文件時,我會讓我的律師從我一半的財產中扣除捐款的一半,歸還給你,你看如何?”

     “什麽?離婚文件?!你竟然已經委托了律師和我離婚?天下最毒婦人心!這麽多年我們辛辛苦苦拚出來的家業,你就這麽神色輕鬆地讓律師給分了?!”

    “心都碎了,還要什麽家業?!強,把你一石雙鳥的慣用手段用在別人身上吧!盡管我已經遍體鱗傷,卻還是要用最後一點力氣,飛出你給我的這個金籠子一般的家。”

   我說完,甩開他擋住的胳膊,推開門,毅然地走了出去。

    乘電梯下到一樓,門打開的那一刻,我和一個肩著黑色流蘇披肩的女孩打了個照麵。是眉,站在電梯門口,身上碎光璀燦,映著一張上了裝的、夜精靈一般的臉。這是自她上次來診所應征後我與她第二次照麵,短短的兩個月,她已從一個膽怯的應征小妹變成了老公枕邊的新人,讓“十年身到鳳凰池”的那句老話徹底地見了鬼。

     我們四目對視,她眼中出現了膽怯。這麽近的距離,無需電話不怕人聽,比上午在空中都方便,我好想對她說點兒什麽,可動了動唇卻沒有話。告訴她“鳳凰池”不過是一潭死水?告訴她強隻不過是想跟一個“丫頭片子”玩玩而已?告訴她我因為強基因分裂的問題已經大小經過五次流產?告訴她經醫生鑒定,強隨著年齡增長每年的生育成功率都會以2%的比例下降?告訴她強這個永遠喜歡做加法的男人有追求完美的偏執?

    我不知道我的眼中那一刻到底充滿了什麽。忌妒、仇恨、失意、鄙視?憐憫、溫良、寬容、崇高?我不知道。我隻感到我渾身僵冷疲乏,虛弱得得難以傳達一個微笑。

    一分鍾後,伴著十字路口處那幢古老教堂午夜十二點的鍾聲,我發動了車子,疾馳而去。

    (四)

 『後來,我和常的一號方案沒有被院裏選送。可不知為什麽,猴哥的那首“Labor Day”卻很快地在院裏流行。常的身影經常是人們想起那首歌的誘因。常越發地自閉,即便是對麵的我,也很難聽到他的聲音。六月,窗外的木棉花早已花退殘紅,稀疏的葉子被酷熱的太陽烤得發焦,光景萎靡。我不再繼續畫常,卻總是對著圖紙上那些從前的“鼻子速寫”暗自發呆。

       九十年代上葉,社會商潮驟起,改革一日千裏,盡管室裏很多的年輕人還未來得及從八十年代那些林林總總的啟蒙書中抬起頭來。一些膽識過人的同輩,還沒等我這號的木頭腦袋反過味來,就果斷地扔下了手中的丁字尺和三角板,劈裏啪啦地下了海,猴哥在這群人當中首當其衝。
 

    臨別的送行宴上,猴哥被推舉為“下海商隊”的大隊長,被大家哄著帶頭講話。他藉著酒勁又一次開始了偉大領袖一般的諄諄教導,後來突然看到角落裏的我,就瞪著血紅的眼睛朝著我語重心長。他說他走後最不放心的就是平,因為平這丫頭太單純,分不清好壞人,惹得全桌人對我進行一陣同誌式的批評。那天常沒有來,大家經由猴哥的“提醒兒”,話題很快地轉到常上,再由常到“
labor Day”,再由“Labor Day”到“May ”和“Gay”,說猴哥的歌詞好,歌詞妙,流行不起來就怪了。我聽不下去,借故說要方便一下,提前離開了飯局。

            沒多久,齒兒姐被猴哥拉下水,到猴哥的裝璜公司上班去了。新分配的大學生還沒有到院裏報到,屋裏隻剩下我和常兩人。在常一次到北方出差不在院裏時,我將自己的製圖家什偷偷挪走,暗自換到了齒兒姐的座位。從此,我和常結束了麵對麵工作的日子。

           常回來後,見我搬了家,沒說什麽。隻是日後,態度上與我漸行漸遠。我常常看著他一個人望著窗外,眉頭深鎖,久久的凝視。

        那年秋天,當我帶著剛分來的新人從外地甲方現場考察回來後,常已經離開了設計院,去美國讀書了。我在製圖板下的桌槽裏,發現了常留給我的一個很大的黃皮口袋,裏麵是一幅畫,打開,原來是常往日裏碳筆下那些成白上千個“我”。精美的裝楨後麵,是他一排龍蛇飛動的鋼筆行書:謝謝你,美麗的孤兒,把你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借給了我,就像窗外那曾一日滿樹鮮紅的木棉花……

          後來人事處的李姐告訴我,在我出差的幾個月中,是常把從台灣跟團前來尋找我和我養母的大姑媽,兩次送到人事處。常在姑媽的口中,知道了我的身世。

        常此次去後,沒有任何音訊,倒是大姑媽經常給我來信。她問我要不要去台灣,要不要去美國,還跟我時常誇起領她去見領導那裏的那個文靜的小男生。

       我回字說目前養母的身體越來越差,我不能把這個從我兩個月開始、靠給別人裁衣服把我養大的善良女人丟下,一個人走。我婉轉地謝絕了姑媽,也跟她說常曾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不再在這裏工作。

        兩年後的冬天,養母過世,結束了她自二十二歲丈夫病死後、長達三十幾年的寡婦生活,也結束了與我相依為命的二十五年。彌留時,她告訴我,她將去一個地方見我的親生父母,然後與他們一起為我點燃美麗的烽火花。第二年早春的時候,他們會將那火紅的花朵,擺在我窗前的木棉樹上……

      春發秋斂,夏長冬藏。我在寂寞中迎來了我二十八歲的生日。那天下班後,我給自己買了個小小的蛋糕,回到無人的辦公室,在夜幕中對著窗外的木棉樹吹滅了蠟燭:再見了,我從未見過的媽媽爸爸;再見了,我親愛的養母;再見了,常。我決定要嫁人了,有個家,讓自己不再孤獨。他叫強,是醫生。結婚後我還會接著搞設計,我們會有一份很殷實的日子,放心吧。

      我和強辦了結婚登記,正籌備婚禮時,強忽然接到了聯係了兩年都沒有音訊的、加州一所醫學院的邀請函,要他去作訪問學者。行期在即,他買機票,換美金,最後囊中無幾,我們不得不因為經濟的問題取消了婚禮。

      我於強到美國的第二年,作為家屬來美。強提議補辦婚禮,我說哪個女人不喜歡讓一生一次的婚禮最為難忘,隻要不鋪張,何樂而不為?婚禮後來在教堂裏舉行。年邁姑媽為此特意從台灣趕來,老淚縱橫地挽著我的手送我出嫁。台上,婚紗後麵的我,沉靜地看著牧師,聽他問我說:“,你願意以強為夫,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相愛相敬,不離不棄,永遠與之守護一生嗎?”我說是——未料到,話音剛落,卻在他落下的手臂後看到了觀眾席中的常。那日他西裝領帶,幹淨整潔。幾年未見,他臉上有的,分明已是一種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笑容。

         詩班獻歌祝福。燈光轉移,我不再成為聚光燈的焦點。我稍稍地鬆口氣,目光再次開始在觀禮的人群中尋找常。就見常正同他身旁的一個坐輪椅的殘疾白人男子在一起,低頭說著什麽。那個殘疾的白人穿著休閑裝,有著一張很酷的臉,有一條腿似乎幹癟地躺在褲管裏。

        曲終人散後,我和強回到了我們租的公寓。正當我疲憊地脫著套裝時,從浴室裏出來的強突然劈頭說道:“平,真沒想到你還挺前衛,竟然有那樣的朋友!”

        “什麽?”我不解。

   “真是不懂啊?你不覺得你以前的那個同事——那個叫常的,和那個殘疾老美——在一起很怪嗎?我告訴你吧,他們看上去,十有八九都是GAY,同性戀,同性戀啊!”

   “婚禮上很緊張,也沒空想這麽多。再說了,同性戀美國到處都是,有什麽奇怪的?!”我想大事化小。

 “不奇怪?不奇怪就怪了!華人的圈子,美國社會的主流,有幾個人認可同性戀?而且還是你的朋友,還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也太明目張膽了吧,你讓我的臉往哪裏擱——你通知他之前怎麽也不跟我打個招呼啊?”

   “通知他的人不是我,是超。上次同鄉會上,因為我和超都認識常的關係,彼此不再生疏,有了交往。超和常是校友,平日不大聯係,但聽到我要結婚的消息,就從其他同學那兒拿到了常的號碼,給常打了電話。我剛才在婚禮中看到常,也吃了一驚,很多年沒聯係了,他的變化挺大——不過不管怎樣,今天的客人都是前來祝福我們的人,我們不要因為他們的不同就說些掃興的話好不好?”

    “平,要給我作老婆,以後就得少搭理這號人。我就要作醫生了,得保持主流社會形像,千萬不要因為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壞了我的名聲!”

   ……

     那天晚上,強摟著我不停地做愛,我卻在黑暗中看到常,以及那枝頭上火紅的木棉花……

   一年後的冬天,常來LA出差,寫伊妹過來說好長時間未見,我和強能不能在周末抽出時間和他一起吃飯。我說好,隨後往診所打電話,告訴強說禮拜天別安排別的事情,常正好在LA,約我們一起吃飯。不料強說:“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少搭理他。怎麽不但搭理了,還答應了?我現在還有什麽決定權?”

    我不高興,說這個人怎麽這麽矯情?請你不對,難道不請你我一個人去才對嗎?強聽了,嘿嘿地冷笑,然後在電話裏陰陽怪氣地損我:“我膽兒小,害怕跟同性戀吃飯染上愛滋。我有拒絕吃飯的權利,你怎麽著吧?”我氣得大吵:誰有愛滋啊?因為歧視別人就亂造謠嗎?吃飯會染上愛滋病嗎?你還是不是個醫生啊?怎麽連普通人的常識都沒有?

     強哢嚓一聲掛了我的電話。

    那天晚上,我主動和強做愛,哄他,為了讓他答應和我一起陪常吃飯。我已經習慣了從靈魂中分割出肉體,用它來取悅他,換得他的妥協。我不想一個人出現在常的晚餐上,我希望他看到的我,是幸福的,美滿的;我也希望他看到我嫁的人,是個有包容心和接受力的人,然後讓他放心,然後讓自己死心。

    為了強的出席,我和常重約了餐館,把原來的上海菜改為日式自助餐。當我站在琳琅滿目的美食前躊躇著選擇時,強忽然從我的肩後遞過話來:“老婆,還是這家好吧,自己吃自己的,免得他的口水藉著筷子在菜裏亂躥,把病傳給我們。”我氣憤,側頭瞪著強,想給他兩句,剛回頭,卻見常就站在一步以外的另一側冷菜台前,臉色蒼白。

     從那兒以後,再也沒有常的消息……』

    (五)

      六月的LA,明麗的天空。我站在姨媽家的窗前,望著一望無際的藍天,苦惱地思考著,不知道什麽是《我和Gay》這篇小說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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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心靈的縫隙,一點點也要命。
心痛。
這個男人,還是不太男人。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嘟嘟鳥,平在跟讀俺的這篇小說,平感謝你的話

常來玩
dodo鳥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好文。如果生活真的這樣,心痛是無法逃避的。
痛過之後,能夠重新領略生活的美好,那才是最好的。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謝謝秋雪,還在用功,爭取今天寫完,也爭取不讓你看得太心痛。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讀得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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