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采心
采心 悉
一個月後。
周末的一個傍晚，在LA 中國城一家富麗堂皇的海鮮酒樓裏，賓客滿堂，歡聲笑語，觥光籌影，好不熱鬧！身著湘妃粉旗袍發髻高挽的帶位小姐吳曉滋，儀態端莊地穿行在那些白衫黑褲、行色匆匆的男女服務生當中，一眼望去仿佛那些托盤端碗的小弟小妹正踩著針氈火甬上菜上飯，而唯有她的雙腳是走在那隨時隨地可以擺個什麽“形而上POSE”的 T台上。她那一臉的光豔與餐廳四壁的雕屏彩繪相映成輝，又畫龍點睛般地成為它們之中一抹流動的光彩——所經之處，飲食男女，雄驚雌羨，先生們像是麵對美食就要不自覺地張開口一樣瞪著眼球在曉滋臉上攝色養眼，而太太小姐們則感到自己盤中的紅斑和乳鴿瞬間變成了酸溜溜的沉魚落雁……
與往日不同的是，曉滋那平日裏一臉冰肌玉膚托出的冷豔因今日這最後一夜“鳳翔閣”的帶位工作而平添了一份喜氣。想到明日就要離開這個需要辛勤工作的、匯集著醜小鴨的地方而開始朝著白天鵝才可以翩翩上場的紐約百老匯舞台上展翅，她內心激動萬分，喜悅難掩，就連臉上那一對挑到最後似乎也沒有達到高峰的吊眉梢也因這由衷的歡欣而略有垂彎，使得她比平日裏更加善氣迎人，柔美親切——直讓坐在樓上私人辦公室裏監視器寬屏前叼著香煙的越華老板娘PAULINE，在自然心理的忌妒和社會心理的惋惜中跋前躓後，在“巴不得你離我遠點”和“真是舍不得她走”的矛盾心理中無所適從。
——走就走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就當是死了一顆立在門前的發財樹！可讓人更發愁的是，明天這個漂亮妞就要走了，眼下卻還不知道下一個妞在哪裏！而帶位小姐這個角色對自己這個能供幾百人餐飲的豪華酒家又是多麽的重要！——雖說幾天來自己對前來應征的小妹有求必見，但多半都是漂亮有餘，親善不足；機靈有餘，端莊不足，與自己所立的新標準恰恰相反——這回招人一定不能隻找個漂亮的，本份、親和力更是重要！這樣日後無論是從我的女人心還是從工作角度出發，都會感到踏實些，也不用再為老公ARTHUR那一雙到處尋機“暗送碧波”的藍眼睛而心煩意亂……
PAULINE吐著煙霧，眼睛瞄著屏幕上亭亭玉立的吳曉滋，心中突然間由現實的刺激進入了一種充滿哲學味道的哈姆萊特一般的呐喊：““BEAUTY OR MONEY, WHICH IS MORE ESSENTIAL FOR A WOMAN?”——美麗讓樓下大廳裏那個年輕女子趾高氣揚，而金錢卻正是自己這個年齡女人雍容華貴的底氣！石榴裙下所拜倒的不過是幾個有限的男人；而金錢卻正是全人類的寵兒！雖然自己同ARTHUR因為膚色和文化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沒有愛情，雖然成婚多年也沒有一兒半女，但她婚姻穩固，事業暢順；而人前人後，家裏家外，他也對她百般嗬護，尊敬有加，從最初的紙婚布婚到如今的錫婚水晶婚，他年年為她準備寶石鑽戒，開慶祝酒會。這一切便是一個沒有美麗卻有實力的中年女人的勝利！她望著那些嫋嫋散去的煙霧，得意地暗想：女人的紅顏就如這煙霧一樣易消易盡，金錢無情卻不老，所以，我的勝利才是永久的！
PAULINE望著屏幕上正在引客入座的曉滋倩影，菀而冷笑了一下。她萬萬沒想到她人生的戰利品就要被這個即將走出她的視線而又要饒到她背後的女孩出其不意地搶走，而這個令她驕傲的“鳳翔閣”正是她攻入她家庭的起點。
人生際會，風雲變幻，此刻，豈止是PAULING在盲目得意，就連曉滋本人也不知道她自己有一日將成為一個比老板娘PAULINE還要強悍的攻擊者！夜色漸晚，人聲漸稀。曉滋站在門口的迎賓台前，臉上仍是和善恬靜，心中卻繚繞著“為美國舞台劇獻身”前的篝火狐鳴：“再見了，鳳騰閣；再見了，老板娘——雖然一月下來，你對我苛刻有加，但還是要感謝你的“鳳翔閣”，這三個字祝福了我！再見了，四壁的彩繪雕木；堂中的紅木桌椅；也再見了——請永遠地再見吧——彌漫在空中的蔥薑油蒜，飄蕩在空中這國人特有的近於澡堂子裏喧嘩一般的歡聲笑語……”
忽然間，她感到旗袍下緊身褲兜裏電話的在振動。她掏出了電話，看到屏幕上是“LG”兩個字母，等了幾聲後，終於打開它，同時對收銀台後麵的CASHIER說：“LUCY,我去洗手間一下，幫我照顧一會兒進來的客人。”
……
曉滋坐在二樓餐館員工內用廁所的外間化裝間裏，用像對顧客一般職業化的語氣，對著電話說了聲“HELLO!”
“滋滋,我是心貴啊，——你終於接電話了，幾乎天天打，你都不開機，都離家一周了，也該鬧夠了，回來吧。”
“我過兩天會回去。”她語氣平淡。
“為什麽不是今天？”
“今天沒帶家裏的——你住處的鑰匙。”
“我現在在家，你不需要鑰匙開門。”
“哦，不是開門……心貴，你這幾天你都好吧？”
“你不在，我能好到哪裏去？！每天都去漆黑的實驗室裏蹲著，都一周了，仍然不見一點進展，那些化學元素像你一樣，說不搭理我就不搭理我；還有我的猶太老板，除了諾貝爾化學獎外，其他什麽他都不在眼中，嗨！這真是個冷酷的世界！”
“有句話是‘ LOVE WILLINGLY RETURNS TO YOU WHEN YOU LOVE OTHERS’。”
“隻離開幾天，就長學問了？跟誰學的？”
“從你那兒學來的——去年你過生日我們一起看歌舞劇《BEAUTY AND BEAST》時，你重複唱了兩遍，我就記住了。”
“……哦，對不起，滋滋，這一年太累，忘了很多事情……一周沒見，你也好吧？還生我的氣嗎？”他的語氣相當柔和。
“不生氣了，也過得挺好，早來晚歸，在餐館加班賺錢，正朝著你希望的有實力的女強人方向努 力……”
"滋滋，我那是吵架時的氣話，你當真了？”
“把我身上潛在的生產力化成不同數字放在EXCEL上來預算未來家庭生產總值，也是你吵架的氣話嗎？”她本來想找個輕鬆的話題調侃一下，卻在對麵的鏡子中分明地看到了自己臉上的怨氣。
“曉滋，你還沒消氣啊？”
“你錯了，我早就不生氣了……”
曉滋正要繼續說點什麽，忽然洗手間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是PAULINE。她不驚不乍地朝著曉滋禮貌地點點頭，似乎早就知道曉滋進來是為了坐在椅子上打電話，隨後甩給她一副表情嚴肅的臭臉，進了廁所。曉滋對老板娘的此種邂逅此種表情早已習慣，她對著電話說了聲“晚一點再說吧”，不慌不忙地關上手記，又對著鏡子麵色坦然整理了一下頭發，這才姍姍緩緩地離開了洗手間。
曉滋回立在廳門口，臉上因為老公柯心貴的電話多少有些暗淡。她茫然地望著門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與這個聰明過人卻也精打細算的化學博士的婚姻有何亮點，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就見一個穿著咖啡裙披著長發的女孩入門飄到眼前……
她機械一般地隨手在身邊的櫃台上拿起一份菜譜，說了聲“請跟我來吧”——轉念一想不對，就回過頭來用充滿疑問的眼光對著眼前這張讓自己莫名其妙地感到某種威脅感的漂亮麵孔問道：“小姐，就你一個人吃飯嗎？”
“我是來應征工作的。”
“哦，那麽，你叫什麽名子？”她回手拿過一張電話記錄。
“劉若萍，叫我PING 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