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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首席經濟事務評論家:鄧小平會如何看現在的中國

(2007-02-03 20:47:25) 下一個
馬丁·沃爾夫:英國金融時報(FT)首席經濟事務評論家

張力奮:英國金融時報FT中文網主編

張力奮:馬丁,不久前你再度到北京,與中國的政府官員,經濟學者與智囊人士多有接觸。1976年,毛澤東去世,到現在,已過去整整三十年,鄧小平倡導的市場經濟改革也至少運行了二十五年。往回看,你覺得,就其經濟的運行與業績看,中國現在到底處於怎樣的發展階段?

馬丁·沃爾夫:第一,當然是中國經濟的持續高增長。過去20多年,中國的GDP增長始終保持在兩位數或接近兩位數的水平,這是難得的。不過,話說過來,對中國這樣一個原先經濟底子薄弱的窮國來說,它的基數很低,所以發展潛力應當很大。目前,中國人均GDP和國際價格水平還不足一個發達國家的五分之一。因此,它在提高生產率和產出方麵,應有很大潛力可挖。

第二,中國非常成功地實施了“門戶開放”政策,吸引了巨額的外國資本,中國與全球經濟的融合程度已相當之高,一直是很成功的出口平台:它目前是世界第三大貿易國,它正在生產眾多數量的商品,正嚐試擁有更大的國際競爭力。與脫胎於前蘇聯的俄羅斯相比,中國的國情明顯不同:中國生產的商品數量巨大、擁有全球競爭力。同時,人民勤勞,對知識與教育充滿饑渴,這無疑是最重要的資產。任何國家的政府都存有缺陷,中國顯然也存在缺陷。但它在基礎設施的投資,以及從全球獲得資源等方麵來說,它做的還是相當不錯。在經濟學家的眼中,這些都是經濟運作體係中積極的、強勁的因素。

張:西方國家習慣將中國的改革路徑過於簡單地歸為“中國模式”。這樣一種發展模式,20多年曲折中走過來,你是否覺得,早已卡到某個瓶頸口?換個說法,這種發展策略的優勢與良性因素早已呈現,現在是問題浮出水麵,該審視中國現行經濟體製的弱點了。

馬:我認為,有三個經濟層麵的問題,一個政治層麵的問題。這些弱點彼此關聯。

首先,中國非常依賴國外的專業技術知識、技能和應用能力,特別是中國出口的成功,它對國外專業知識的依賴程度很高。與日本甚至韓國不同,中國在技術創新上沒取得多大進展,在創立世界級企業方麵也沒有多大建樹。實話說,我認為目前的情形仍是如此,盡管有一兩個例外。很大程度上,中國目前仍是個出口平台。一些批評人士會說,如果你好好觀察一下中國,其真正的問題,就像是東南亞或東北亞,同樣依賴於資本流入,當下一個有力的競爭者——比如說印度——出現的時候,這種競爭優勢就會消失。這是它第一個大弱點。

張:所以,根本而言,中國經濟可持續增長的長期目標,靠高度依賴出口的增長模式完全靠不住?

馬:是的。這倒不僅僅是因為中國依賴出口。許多做得成功的國家也依賴於出口,但中國的出口也對外國機構有很大的依賴。在其所有的出口當中,大約50%- 60%來自於那些外資企業,對外國技術和外資的依賴程度很高,這種狀況可能難以持久。從長遠角度看,一個大國的增長過程,必須植根於發展自己的技術與技能。所以這是個大弱點。

中國經濟體係第二個大弱點,在於其對投資的極度依賴,不僅僅是高額的投資,而且是不斷穩步遞增的投資,但是其消費的增長卻一直低於GDP增長速度,我不清楚這種情況將能持續多久。

第三個弱點,是中國對於各類資源使用的高度密集,其程度令人難以置信。如果某類資源的價格變得非常昂貴,那麽,其利潤就會受到擠壓。

我自己的猜測是——不管怎樣,隻是個猜測:中國經濟還有10年到20年的快速增長期。我很難想象,如果不展開深層次的改革,中國能否在20年之後繼續包持高速增長。在那個分界線來臨前,很多問題可能變得更嚴重。

張:馬丁,剛才你從經濟結構的角度對所謂的“中國模式”作了描述。不過,對中國的決策層,西方的政界商界人士,他們可能更注重當下或者近期,你對中國目前的經濟戰略或者戰術有何評價?有何薄弱環節?

馬:我認為,如果將各方麵的製約因素都考慮進去,事實上目前中國的經濟發展戰略是很不錯的,不存在什麽弱點。不過是過去還是現在,其製約力在於中國會盡其所能,傾其所有。這一切都意味著,部分上也是出於這個原因,中國的基本生產結構很薄弱。從中國建國一開始到現在,它一直沒有很完善的國內產業結構。所有考慮到以上兩點製約,中國的經濟戰略已經是非常好的了。

在我看來,除此以外,沒有其他途徑,能將中國高度融入全球的經濟體係,向外資開放,開放沿海地區。與韓國和日本不同,中國盡管存在對貿易的依賴,這是中國可以尋求的唯一戰略。因此說,考慮到這些製約因素(特別是根本的製約),中國的經濟戰略已很好。與以往一樣,中國仍在起步時遭遇的一些問題中繞來繞去。

張:中國領導人在建國方略或思路上出現很大轉變。毛澤東49年後受蘇聯影響,對新中國的政經社會製度及其運作管製有宏大的意識形態藍圖,包括很多細節的設計。而1978年後,鄧小平的開放改革,不管黑貓白貓,還是摸著石頭過河,長於務實與功用,疏於宏觀設計,走一步看一步,走兩步退一步。鄧小平若在天有靈,對25年後的中國現狀是否也會感到陌生或驚訝,難以想象他當年一場為國人求取溫飽的革命,最後誕生了一個新興經濟大國。某種程度上說,可不可以說,中國改革路徑存有某種偶發因素?

馬:這是個非常有趣的問題。你是讓我揣摸鄧小平當年的想法。我不知道他對這個時期中國的變化會怎麽看。在我看來,他的話非常簡捷。我覺得一些細節可能是偶然。但在大的方向上並非偶然,顯然並不隻是事後諸葛亮。我認為這種戰略甚至在當時就已經十分明確,他們所努力去做的,就是說,是這樣的思路:我們要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一個強大的中國,混亂時期已經過去。曆史上,我們曾以一種非常傳統的方式建立了一個強大的中國。現在我們必須讓中國變得繁榮,成為現代世界的一部分。

如何成為現代世界的一部分呢?我對鄧小平的理解是,必須允許市場力量發揮作用,壓製市場的力量將是一種災難。如何在中國轉向市場經濟?有兩件事情必須要做。

第一,必須解放農業,因為農業是中國國民經濟中最重要的一個部門。所以,中國的改革就是從解放農業開始。第二,曆史上,中國一直占世界經濟很大的一個比例,現在是中國有史以來首次隻占世界經濟一小部分,而不是很大部分,是落後的部分,而不像曆史上那樣曾是非常先進的部分。這種情況下,如果你要進入現代市場,那你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融入世界經濟。於是,這一切又完全順理成章。所以,在我看來,在共產主義的政治體製中,建立一個更以市場為導向的經濟、解放農業、全麵開放國際貿易,其大方向都是理性的。當然這個改革的行動從未說明為何一定要這麽走。而它理所當然地緣自鄧小平的發展目標,也就是讓中國變得繁榮富強。

張:近年來,你見過一些中國官員,特別是主管經濟決策、貿易或銀行事務的官員。你印象中,他們對中國經濟在全球突兀崛起,國際的政經影響力劇增,是否有些措手不及,並無充足的心理準備?

馬:首先,我猜想,他們一定對中國經濟的表現感到驚喜。從技術層麵講,由於上世紀90年代的日子比較艱苦,經曆了較長時間的通貨緊縮,經濟上有很大起伏,經濟增長率可能比數據顯示的更為疲弱些。所以,我想,最近5年的感覺一定很好,有很多驚喜。我想,之所以沒有改變經濟戰略,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中國經濟嚴重依賴多少被低估的匯率。我們稍後再談這個問題。

我想,當你與中國官員討論問題時,他們肯定多會討論在國內遇到的問題和挑戰。他們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中國國內的諸多問題與巨大挑戰,他們知道應當做什麽。

而突然間,因一些偶發性政策決定而帶來巨大影響,例如1994年的匯率事件,1997-98年堅持不貶值的決定等等。隨後,因中國增長速度如此之快,使他們突然間意識到了中國的潛在影響力。我想,中國在全球經濟中擁有很大影響力,是很合理的事,但是中國官員一開始並不真正理解如何應對這一局麵。我想,他們對外經濟政策的核心,如同中國的外交政策一樣,就是埋頭苦幹,繼續增長,繼續發展,關注自己的國內問題。25年後,這種情況可能會出現變化,但是現在這就是他們的態度。

但問題是,世界並不會讓中國獨善其身。我想,他們正麵臨的問題,既獨一無二也是前所未有。雖然美國的崛起有點類似,但是中國麵臨的問題更嚴峻。因為中國很大,即使在中國還很不發達的時候,它已經對世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力。

我想,國際社會加諸於中國的責任不斷增加,對他們來說是個意外,並不完全是種驚喜。

張:所以,他們在心理上並沒有準備。在驚訝中國經濟成功的時候,他們隻是在被動地承擔新的國際責任與角色?

馬:我想,雖然中國早在5年前加入了WTO,但仿佛近在“昨天”。我認為,中國尚沒有為此做好非常充分的準備。你可以看到,不僅經濟上如此,在外交政策也是如此。他們不知道,且並不完全明白,中國以及世界其他國家的崛起,帶來多少擔心、焦慮、緊張、憂慮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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