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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國談

(2007-02-03 11:07:07) 下一個
作 者: 早春二月

中國大約是愛國誌士最多的國家,誰也不象咱們一樣,動轍斥同胞為漢奸、賣  國賊。兄弟所在的英國,刻下正在鬧分家,即所謂“逐漸解體”(devolut ion),蘇格蘭和威爾士都為此成立了自己的國會。對此,朝野淡然處之,無人如喪考妣,疾首痛心。本人有位“蘇獨”分子同事,從來不承認蘇格蘭屬於英國, 卻至今頑健,毫無“千夫所指,無疾而終”的跡象。更有甚者,英國佬當年糊糊塗塗地把“日不落帝國”丟了,龜縮到此彈丸小島上來。對此慘重損失,其曆史書上 竟毫無交代,更未找出一個慈禧或李鴻章來作箭靶。上次兄弟到奧地利,發現那兒 的人對其祖國在一夜之間被人肢解一事也同樣地麻木不仁,這才知道當今之世,惟 有我炎黃子孫的記性最好,事過百年,至今有本事將一切倒黴事都算在鬼佬頭上, 而且據說這就叫愛國。

可惜作為最愛國的民族,我們卻有著幾項難堪的世界之最:中國是內戰最多的 國家,所有別的國家的內戰次數加起來大概也不及咱們的一半;勇於自相殘殺的同 時卻怯於外戰。宋朝以降,除抗戰外,中國大規模的對外戰爭從未嬴過一次;二戰 期間,誰也沒有我們那樣花樣繁多、數量龐大的漢奸政府與軍隊。既有“滿州國” ,又有汪精衛,外帶“維持會”,以致日本後期對華作戰的主力都由偽軍承擔;世 上也沒有誰象我們那樣處死自己的民族英雄如嶽飛、於謙、熊廷弼和袁崇煥;最後 ,大概也沒誰象我們那樣,萬眾一心,排山倒海,在太平年月拚命擠出國門,象耗 子逃離沉船一樣瘋狂。麵對著星條旗、楓葉旗、米字旗,無數的黃膚黑眼莊嚴地舉 起右臂,有如連綿的森林一般壯觀……

如此表裏不一,是偽善更是愚昧。袁崇煥的命運最足以說明這一點。袁以一介 書生投筆從戎,在關外糜爛、京畿震動時匹馬出關,隻手收拾殘破山河,力挽狂瀾 ,迭挫強敵,在寧遠大捷中擊斃努爾哈赤。這樣一個不世出的民族英雄,卻被當做 漢奸千刀萬剮淩遲處死。行刑時,廣大的北京愛國市民義憤填膺,搶著吃他的肉, 一口肉竟被炒到數錢銀子的高價,把袁大帥生生吃成一副骨架。袁的屈死,過去說 是崇禎中了反間計,據金庸先生的考證,遠因卻在於他主張與女真人議和。以國人 的直線思維,倡和者當然是漢奸,不吃不足以平民憤。隻是不知後來辮子兵入京後 ,當年吃掉國之幹城的英雄好漢們是否有胃口去餐胡虜肉、飲女真血。

即此一端,就可見我們的“愛國”觀念是何等混亂。本來,我們的傳統,曆來 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擁而上,轟轟烈烈地去幹一件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當 年儒、道、法、墨諸子百家為一個“道”吵得死去活來,卻誰也沒想到爭論前先廓 清一下“道”的概念;毛澤東自承“啃不動”馬列著作,“第三個裏程碑”卻照當 不誤;文革伊始紅衛兵“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無人想到要界定這些“鬼神”,害 得連小學教師都成了“資產階級學術權威”;“反修防修”幹了十多年,我黨才通 知大家整個事是場誤會,其實黨自己連修正主義是啥玩意兒至今都沒弄清;八九“ 民運”全民呼喚“民主”,把美國的自由女神都迎來供奉,十年後卻又紛紛“悟今 是而昨非”,大呼上了賊船。如今“紫陌撲麵紅塵來,無人不道愛國去”,愛國成 了最走俏的大路貨,可又有幾位壯士說得清楚這愛國到底是什麽烏龍?

所謂愛國也者,愛的究竟是民族,是國家,是政府,是執政黨,是黨的領袖、是領土,是社 會製度,是文化,是傳統,是曆史,是風俗,是家園,是父老鄉親,是風土人情, 是飲食習慣,還是這一切的總和? 問題在於這些東西有的每項不隻一個,有的還互相排斥,連加都沒法加起來。

例如所謂中華民族,指的究竟是漢族,還是包括疆域中的一切民族?如果是後者, 為什麽中華文明中隻有漢族的東西?有哪一個中學甚至大學的曆史教師,能象背“ 夏商周春秋戰國秦兩漢……”那樣背出吐番的曆史?當我們說“熱愛中華民族”之 時,我們心裏想到的真是所有的民族麽?我們對少數民族真的就熟悉到非愛不可的 地步了麽?我們愛的究竟是人家居住的地方,還是那些“茹毛飲血的生番”?同樣 地,少數民族又有什麽理由非得熱愛漢族?認定一個維胞或藏胞會熱愛與本族文化 幾無相幹的漢族文化,會為四大發明、漢賦、唐詩、宋詞、元曲自豪,在聽到“壯 誌饑餐胡虜肉”的高歌時會熱血沸騰,是否有些自欺欺人?反過來,要讓我們為蒙 族、滿族當年征服華夏,殺掉或用計幹掉文天祥、袁崇煥而雀躍歡呼又可能麽?

至於國家,從春秋戰國算起,幾個中國並存的年頭,似乎並不短於大一統的時 間。就是現在,除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外尚有一個資格更老的中華民國。這兩個國家 中,我們為什麽隻能愛前者,不能兩個都愛,更不能隻愛後者?如果因為前者大而 後者小,所以後者是偽政權,必須以武力蕩平的話,那麽當年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隻 割據了幾個山區貧困縣,被中華民國中央政府圍剿是不是就更是天經地義的?如此 推下來,作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後身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正朔又在哪裏呢?

如果愛國就是愛政府以及執政黨,那麽愛國的中共當年為什麽要以暴力推翻由 國民大會選出的國民政府?現在台灣人熱愛自己的民選政府,不認同大陸政府又有 什麽錯?如果愛國其實是愛社會主義製度,那麽“一國兩製”豈不成了賣國政策? 且不說從黃帝直到四九年前的中國人統統成了亡國奴。

如果愛國是愛領土,那麽失去的領土是否在愛之列?如果是,我們就得規複滿 清當年西到蔥嶺,北至西伯利亞,東達琉球,南抵馬六甲的版圖。當然這也不在話 下,怕隻怕外蒙見樣學樣,也來向我們索賠,那我們就得賠掉全副家當了。如果失 土不計,我們又還有什麽理由要台灣回歸?如果因為台灣由華人治理,就不算失地 的話,那麽我們豈不在鼓吹“寧贈友邦,不給家奴”的漢奸哲學?而且,新加坡豈 不也在回歸之列?

再想下去,許多不容置疑的神聖原則其實都是建築在流沙上。如果“領土和主 權的完整”真是那麽了不得,北美獨立戰爭就是有史以來最大的賣國行為。亞曆山 大帝國、羅馬帝國、拿破侖帝國、奧匈帝國、納粹帝國、大英帝國、俄羅斯-蘇聯 帝國也就應該萬年不老,壽與天齊。說來可悲,我們的愛國主義,其實是帝國主義 和種族主義的雜拌。當今之世還有這麽多的人信奉這些過氣的陳貨,端的是又一項 世界之最。

當然,這不是說我們中間要出個拿破侖或希特勒,我們沒有這個本事。除了砸 使館燒房子,咱們一般隻在嘴上練練。說穿了,我們的愛國主義,其實隻是“夜郎 綜合征”(又名“河伯綜合征”)的一種表現。夜郎國的人從小聽到的是自己怎麽 怎麽天下第一,等到河伯到了大海,才發現不但自己現在的一切不如人,而且論曆 史不如埃及悠久,論文化不如希臘羅馬美輪美奐。驚怒妒羨之餘,隻有縮回心造的 幻影中去,靠膜拜那個虛構出來的偉大祖國來尋求心理平衡。實在無法逃避現實之 時,就把一切責任賴到別人頭上,似乎整個世界都約齊了來欺負自己。近年來,當 局為轉移民眾對內政的注意,一直在進行密集的民族主義洗腦,將百年前受的屈辱 幻化為現實,全國便又一次成了精神病院。

其實,論受人欺負掠奪,我們比不過南韓、台灣;比起點之低,我們比不上遍 地瓦礫的日本、德國。十二億人中,怎麽就沒有幾個人問一下自己:中國的事情到 底是壞在自己人手上,還是栽在鬼子手裏?中華民族有史以來,到底是外國人殺的 中國人多,還是咱們自己掐掉的多?據說日本人殺了四千萬中國人,可咱們隻不過 大躍進了一年也就輕而易舉地趕上了人家辛苦八年。當年老毛說原子彈遠不如關雲 長的大刀厲害,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任何摩登武器都比不上咱們內戰用的冷兵器。 話說回來,可惜中國沒有象日本那樣挨過原子彈,否則今天我們更有理由怨天尤人 了。

《總理遺囑》中說,國民革命要成功,必須聯合世上一切平等待我之民族。孫 中山糊塗一世,到死仍不明白。我們的問題,不是要讓人家平等待我,而是要拆除 自己心中的圍城,真正學會平等待人,既不把洋人當神崇拜,又不當鬼憎厭,物我 兩忘地融入世界文明。不去除心中的天朝情結,拋棄狹隘愚昧虛偽的“愛國主義” ,我們就隻會象與風車作戰的堂吉訶德,被旋翼一下又一下地打得頭破血流,周而 複始,七、八年又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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