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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車zt

(2007-02-02 17:59:48) 下一個
扒車

送交者: 湖洲 2006年9月30日


我們這一代人,大約或多或少都有過扒車的經驗。

下過鄉的,當年往返城鄉之間,經常是幾個哥兒們往路上一杵,見著過路的卡車拖拉機什麽的,先截停了,往駕駛室裏塞上一包煙卷,大家就上了。開車的大哥大叔,雖然不一定樂意,但衝著遞上來的煙卷兒,也隻得捎上一段。更有那眼明手快的,見著車速慢的,也不用人停車,爬上去再說。隻要大方向對頭,總能省下不少腳程,和辛辛苦苦掙陣來的血汗錢。

沒插過隊的,那時城裏的學校興學農,總得去農場,再加上郊遊或是參觀什麽的,出城的機會不少。回家路上累了,不想走,就得各顯神通了。隻要老師沒看見,扒車當然是很好的選擇。那本是貧困年代,少年氣盛時幹的不知輕重的事。萬萬沒想到出國以後,老經驗在德國又派上了用場。

德國公共交通發達,旅行十分方便。早在十九世紀末,工業革命的浪潮就將鐵路送到了每一個村莊。汽車和公路普及後,雖然巴士取代了通往小地方的火車,但巴士也是聯邦鐵路經營的。因此,一張火車票,依然可以讓人從德國的任何一個地方啟程,到達另一個地方。

德國的火車票,一般30天有效。隻要不坐回頭車,同一方向旅行可隨意下車。買票時可以讓車站依你想要的時間和路線,打出一張轉車地點和時間表,順便連座位也訂了。如果是趕路,不想中途下車遊玩,銜接時等車的時間大都不會超過30分鍾。大站轉車更是方便,常常是在同一站台,這樣,就算隨身行李多也不怕:站那兒等就行了。

除了火車汽車,在德國還有一種省錢的旅行方法,那就是找共乘。所謂共乘,和美國的卡普(Car pool)差不多,隻不過是一次性的。車主乘客都可以登廣告、貼告示,時間目的地一致,打個電話聯係上了,就可以上路。那時沒有互聯網,學校和車站的告示牌,就成了貼此類招貼的好地方。

為了節約能源,德國政府也鼓勵這種旅行方式,稍大一點的城市都有共乘信息中心。打個電話,交上十來馬克,就可獲得車主信息。到達目的地後,再向車主付少量的油錢就行。願意帶人的車主,往往不是圖錢,而是長途旅行枯燥,找個伴聊天解悶,打發時間。因此這種旅行的費用很低,比坐火車要少一半以上。

德國火車服務好,票價也不算貴。當時,任何兩地之間的特快往返票,要價180馬克。後來建成了ICE(InterCityExpress),也不過是220馬克,說來不算太貴。但是對窮人和學生而言,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負擔。共乘呢,雖便宜了許多,卻不是你想去哪就有車的。尤其是小地方,更是難辦。因此,如果不是急著趕路,又想省錢,最好的辦法,就是翹大拇指站在路邊搭便車了。

搭便車,德文叫per Anhalter fahren。讀起來太咬口,小鎮的中國人就將其稱為“per車”,時間長了,大家都說這個麻煩。不就是我們當年的 “扒車”嗎?音義兼顧,很是貼切。後來說的人多了,原來的德語說法,反倒沒什麽人提了。其實,德國人對這事還有一個說法,叫做trampen,但中國人用的不多。特難奔?聽著就不容易,誰敢哪。

在美國,扒車早已是不可想象之舉。80年以後,帶人的被帶的,都得想想是不是安全。但是在德國,直至上世紀末,這卻還是年輕人,尤其是學生們流行的旅行方式。而願意帶人的車主,除了找伴解悶,大約當年都有過扒車的曆史,自己有車了,回饋社會。幼吾幼及人之幼,這一點上,德國人真的是很身體力行的。

除了帶人,車主有時還會向扒車者提供額外的幫助。或是請喝咖啡,或是提供車上的手機打電話,這我就都碰到過。當時的手機可不便宜,幾塊錢一分鍾呢。因此這樣做的一般是老板,或公司出差的主。更好的,“天色晚了,你沒地方過夜?上我那擠一夜好了。”我有兩個朋友碰到過這種好心人,可見不是個別現象了。

另一個朋友的父親,有次一人進到城裏迷了路,找不到回家該坐的地鐵了。身邊隻有一張寫有兒子電話的紙條。當時天已經黑了,又是下雪天,老先生站在路邊,正找電話,有德國人以為是扒車的,將老先生帶到自己家裏,給朋友打了個電話,才接回家。

有人願帶,扒車者自然是受到鼓勵。一到假期,在高速公路的服務區,常常可見一群群的學生在等車。舉著牌子的,蹺著大拇指的都有。場麵蔚為壯觀。細看看那些牌子,到什麽地方的都有。除了德國的城市,西歐很多城市也是常見的目的地。反正歐洲人大多懂兩三種語言,全歐洲跑跑,不會有語言問題。

更有甚者,還有舉行扒車比賽的。定好目的地後,大家分幾個小組,分頭出發,看誰先到。這種扒法,往往是跨國的。我當時的印象,爬車在德國就是年輕人的戶外活動之一,可見其普及程度了。

在德國扒車,也分文扒武扒。文扒者,蹺著大拇指,或是舉著寫有目的地的紙牌,站在路邊等人停車。這個靠的是開車人的覺悟,賭的是你的運氣。武扒則是到服務區,從停車場上的車子牌照上找出往目的地去的車,等車主回來後,主動找車主問,能否帶上一程。這實際上是拿開車人的良心作質,有點半強迫了。而大部分情況下,不管願不願意,隻要車上有座,德國人一般不會拒絕這種搭車要求的。

我在德國開始扒車,其實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所致。那是剛到德國三個月,朋友邀我去他所在的凱薩斯勞滕玩幾天。當時我的德語還十分不靈,去時是小鎮上的老同學,為我打了一通電話,在哥庭根的共乘中心找的車。還說朋友住的城市不小,也有共乘中心,回來時讓朋友代找好了。

去時一切順利,連巴士帶共乘,隻花了33馬克,心中很是得意。回程打算周一早上動身,周日沒人上班,朋友說周六上街買菜時一塊辦了就行。沒想到那天到共乘中心一看,人家門麵裝修,換了地方。看看表怎麽也不可能在關門前找到新地方了,隻得放棄了找共乘的念想。

回朋友家後,朋友說幫我買一張車票,讓我坐火車走。我一想實在不甘心。哪有來時隻要33,回頭就要98的事?朋友的錢也是錢不是?於是說我去試試扒車好了。這一下把朋友給嚇著了。兩口子你一言我一語的,“知道你能折騰,也沒這麽折騰的吧?400多公裏路,你那德語剛能磕巴幾句,就想這個了” ?最後坳不過我,兩人又給斯圖加特的另外一位同學打電話,說你一定要扒車,先試試近的。這裏到斯圖加特200公裏,你能到得了,從那再找共乘好了。我一想這主意行,就答應了。

周日午飯後,兩人陪著我到了高速公路的入口附近,等了三小時,終於有一輛車停下來。我一看樂壞了。天啊,我在德國截的第一輛車,居然是奔馳300E!問清了隻有我一人走,那司機大哥笑了:“你們仨往這一站,不是我這大車,誰會停啊?帶你到曼海姆,你從那換車吧”。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沒人停車呢!

當時天色已晚,我不敢冒野外過夜的險,謝謝了那位德國大哥,又回朋友家了。有了這輛大奔的鼓勵,我可是鐵了心要直接扒車回小鎮了。人奔馳都願停車帶我,害怕什麽哪?

第二天一早,告別了朋友,一個人又奔高速入口去了,這次可是熟門熟路。等了不到10分鍾,就攔到了第一台車,開始了我的德國扒車行。記得那是一台紅色R5,車雖然不好,但於我卻是值得紀念的。畢竟是我在德國扒上的第一台車啊!開車的也是個學生,路上又教了我一些扒車的技巧。那天400多公裏路,換了5次車,其中高速公路上隻坐了兩台。早9晚5,十分順利地完成了旅行。

第一次扒車能有這樣的成績,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從那以後,凡是500公裏以下的長途旅行,有可能的話我都是靠大拇指解決。也許是我這人一看就是劫道的主吧,隻要往路邊一站,服務區出口也好,高速公路的交流道也好,停車的還特多。常常是比我先到服務區的德國學生,眼紅的看著我先被帶走。一來二去,很快我就成了職業扒(車)手。

後來LD來了,受我的影響,也和我一起玩上了這個。不過她非好車不坐,一般武扒為多 – 可以挑什麽是她老人家願意上的車。最過分時,周六早上起來,無事可幹,兩人臨時起意,扒車到100多公裏以外的海德堡看朋友。晚上逛完酒吧,第二天再扒車回家。整一個為爬車而爬車了。

扒車除了省錢,能試坐不同的車,也是目的之一。我坐過的車,從運木頭下山的大卡車,到奔馳寶馬一類都有。記得有次在哥廷根欄上一輛寶馬,一直到了斯圖加特。400 來公裏,那哥們兩個半小時跑完,中間還請我喝了一杯咖啡。那是我第一次坐在時速超過200公裏的汽車上。慢車道上的大卡車,遠看像停在路邊不動似的,那感覺真有點奇妙。

扒車的樂趣,還在於可以碰上不同的人。帶過我的人,有學生,有護士。有商人,有推銷員,也有工匠。他們往往會熱心的向我這個外國人介紹公路兩旁的風情。從什麽地方的蘆筍最有名,到格林童話的起源地,一路行來,絕不會枯燥就是。而和他們的談話,在我學習德語,認識德國社會的過程中,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

有時也會碰上一些十分有趣的人。那次我碰上個走私犯,從德國往荷蘭走私假冒手表。說是香港進的貨,並說他可以帶我去荷蘭。我當時沒時間,謝絕了。更有意思的,是碰上一位海德堡的音樂家。聽說我來自中國,給我聊了一路他爺爺當年在上海開醫院的事。原來他是蔣介石私人醫生的孫子,說來和中國人有緣。但他爺爺對老蔣可是不感冒的很,因為那個家族太貪了。這是題外話。

我喜歡扒車,主要是喜歡那充滿未知的旅程。在德國生活太過嚴謹,什麽都安排得好好的。一眼看去,從工作到退休,清清楚楚。人生有如在工廠裝配線上一樣,按部就班,當然也就沒有什麽太具挑戰性的東西。而扒車,就成了打破這種有序,尋找刺激的一種遊戲。

出門時,你清楚地知道你的目的地在哪,但你不知道會碰上什麽人,也不知什麽時候可以結束旅行。當你拎著包,站在高速公路的入口,等了大半小時還沒有人停車時,你也許會有刹那的懷疑,是不是值得這麽做?可是當有車在身邊停下,駕車人打開車門,一聲“去哪兒”?那種親切,足以蔚平心中的焦慮。之前的一切等待,也就都有了價值。那時的興奮,和看足球時你飯的隊進了球一樣。是難以用言語表達的。

當扒車於我不再是挑戰了以後,我慢慢停止了這種方式的旅行。多年以後回想起來,仍不時會感受到當年的那種在一個近乎古板的國家獲得一分逍遙時的快感。一直在想,什麽時候開車的都願意停車將素不相識的路人帶上一段路,那個社會離合諧社會也就不遠了。

什麽時候在德國開車,我一定要帶上幾個扒車的人。不為別的,就為了讓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不用人怕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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