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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胸

(2009-04-30 01:15:39) 下一個


這一夜,我又夢魘了。

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如蝴蝶在一秒鍾之內扇動十萬八千次翅膀一樣妙不可言。我像君主,逡巡著自己那枚蛋殼形的夢境:那是一顆光彩奪目的蛋,在它的頂部透射出明亮的光芒。恍惚之間,我的靈與魂與魄漸漸剝離開來,以至於我分不清哪個是源我,哪個是莖我,哪個是本體的我,哪個是喻體的我,哪個是肉體的我,哪個是靈命的我。我急切的想要了解我的領地,於是像水母一般朝夢中的夢中潛落下去,終於進入了蛋殼夢境的穀底。那裏有一片珊瑚一般的田地,中間插著一個稻草紮成的小男孩,他有白淨的臉龐和瘦弱的身軀,長長的睫毛覆蓋著雙眼,仿佛在安詳的沉睡。我端詳著他,猛然發現,原來我認識他啊!於是我叫了起來:“旗旗,旗旗!”我喊道:“你還記得我麽?”可是旗旗不理我,他就那麽死沉沉的站著,我又對旗旗喊道:“旗旗,你醒過來呀!”於是旗旗突然睜開了他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他盯著我,對我說道:“可是我已經死了啊!你卻活得好好的!”他的這句話使我醍醐灌頂——是啊,旗旗早就死了啊!——於是我被多年前死了的旗旗嚇得醒了過來,與此同時,耳邊壓過一陣寂靜而巨大的轟鳴,如同逃逸的死獸,我的心開始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我摸到了床頭燈,暈黃的燈光轉眼間驅散了死亡與黑暗的恐懼。我將右手放在左胸上,在那一片柔軟之下,我的心髒強壯的跳動著,而在這枚跳動的心髒的某一個地方,也許就是那段被鐵絲纏繞的地方,旗旗的一個魂安靜的冬眠於此,等著,被我的夢境——或者我的香水——或者我的淚水——再次喚醒。我對心髒說:“別怕,我們還活著。”於是我的心點了點頭,重新蟄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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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永遠無法完成這個開頭並繼續下去。我咬著當作筆頭的手指頭,思索了起來。在這四月的,散發著白玉蘭花香的午後,昨晚的夢境顯得如此不真實。好吧,我承認,我坐在這裏是想要寫一個關於旗旗的故事。可是我周圍的一切是如此的逼真,以至我開始懷疑旗旗是否真實的存在過,又或者他僅僅是一個虛幻的夢境。當我沒有辦法弄清這篇文章的立足點的時候,我就沒有辦法開始我的敘述。為了找到支持我的論據,我從電腦裏調出了一九八四年四月在上海拍的那張黑白照片,看了起來。照片上有一個肥胖的小佳人,她凝視著遠方,嚴肅的思索著人生的問題。她的左口袋裏露出一條華福巧克力,右手拿著一個軟包裝的桔子汁。很好!我安心了。因為如果這個小姑娘曾經存在於一九八四年四月的上海,則必然那家醫院也是有的,而如果那家醫院存在過,則必然王中美,毛華青,耿護工,陳醫生,當然還有旗旗,他們都是存在過的。而如果他們和我一樣都存在過的話,那麽我會感覺自己不是在瞎編故事,而是在對一個事實做著藝術加工。這是一項非常嚴肅的事情,帶給我一種莊嚴而神聖的使命感。

這樣一來,我的故事就找到了它存在的依據,剩下的事情就是講述了。可是慢著,講述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你得確定從什麽地方講起。確切的說,你想要說的第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想不好的話,整個故事就隻好爛在肚子裏了。多少文人騷客都是被這第一句話活活憋死的啊!我們並不缺乏這樣的例子。

於是我很當心的想著,慢慢敲下了第一句話:
“很久很久以前……”
但是一九八四年並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於是我換了一個方式:
“在一九八四年四月的上海……”
然而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於是我又寫下了一句話:
“耿護工帶著我走進了那個病房,指著門邊的小床說……”
可是我的眼裏出現了耿護工那張猥瑣的臉孔,真讓人倒胃口!

接著我又開了另一個頭:
“那是一個豪華的,超現實主義的蛋殼……”
這使我感覺我在寫一部偉大的穿越小說。

我寫不下去了,急得哭了出來。可是我忘啦!旗旗是會被淚水喚醒的,就像二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於是旗旗隨著被我的心髒泵出的血液流到了指尖,他對我悄悄的說道:“你去展開每一句話吧,像花朵綻放出她的一瓣又一瓣的裙擺一樣。”

旗旗的出現使我越發的確定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了。並且他的明喻讓我安靜了下來。我收住了淚水,按照旗旗的囑咐,寫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我寫道。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國已經建立了一個偉大的社會製度和一個完善的社會秩序。具體說來,我們的國王把全體人民分成士農工商僧五個部分。從事每一種職業的人,都住在每個城市被劃定的區域裏麵。如果爸爸媽媽是學數學的,他們的孩子生下來就注定要成為數學家,如果是種田的,他們的孩子生下來就得去犁大地,如果是搞藝術的,他們的孩子必定有點瘋瘋癲癲。但是雖然大部分孩子都在給他們做好的模具裏健康快樂的成長,卻必定有一些孩子生下來不讓人省心。他們的缺陷,按照醫學專有名詞來說,叫做“一顆不安分的心”,而這些孩子,就被人稱為“倒黴的先天性心髒病患童”。

我就是這樣一個倒黴的孩子。

我的爸爸是學原子物理的,我的媽媽是學分子物理的,我的大姐姐是學粒子物理的,我的大哥哥是學等離子物理的,可是輪到我,我卻要求他們給我唱紫竹調和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這太荒唐了!我的要求把爸爸媽媽嚇得要死,他們帶著我,從北京奔到上海,從廣州竄到武漢,我們進了一所又一所的醫院,看了一個又一個的醫生,他們在給我做完檢查以後,都無一例外的說道:“她有先心病。”

“阿呀呀!”媽媽哭了起來:“我還想讓她學相對論呢!”

醫生就撓了撓頭:“學相對論也不是不可以,治好就行了。”

“阿呀呀!”爸爸歎起了氣:“不治行不行?開刀孩子可受罪呢!”

醫生的臉就嚴肅了起來:“那怎麽行!孩子是祖國的未來,我們的祖國需要物理學家……並且你們也知道,要是二十歲她還通不過國家考試和體檢,那是要被毀滅的。”

“阿呀呀!”爸爸媽媽就齊聲叫喊了起來:“我們怎麽忘了!我們怎麽忘了這一茬呢!”

醫生的臉緩和了下來,他從桌子抽屜裏掏出一個心髒模型,安慰我們道:“現在國家昌明,醫學發達,感謝我們一代又一代的醫學工作者吧,他們前仆後繼,終於發明了人造心髒,你們看!”他舉起手上的模型:“孩子隻要換上這樣一顆心,別說相對論了,連天體物理都學得!你們趕緊帶好錢,找一個好醫院,給孩子做換心手術吧。”

“說來說去,囡囡到底是什麽病呢?”

醫生的臉就紅了:“她的病有點複雜,具體來說,她有一顆‘輕浮的鈍心’,輕浮,本身就是作科學工作者的大忌,她又遲鈍,這病不早治,將來很有可能發展成花癡。你們趕緊吧,別耽誤了孩子的身體。”

於是爸爸抱著我,媽媽用手絹捂著鼻子,嗚嗚的哭著,走出了醫院。



“那確實是你!”旗旗在我的指尖評論道:“你是有點笨笨的,長得笨,腦袋也笨,像一隻呆頭呆腦的鸚鵡。當年我沒有把那顆慧心給你,看來是正確的。”
“旗旗啊!”我喊了起來。
“別喊你這個笨蛋!讓我們去論證下一個命題吧!”



於是我隻好委屈的閉上了嘴巴,繼續寫了下去:
“在一九八四年四月的上海……”

在一九八四年四月的上海,我們有了華福威化巧克力。它的包裝紙紅豔豔的,讓人一看口水就忍不住流下來,這玩意兒十分好吃,咬到嘴巴裏酥脆酥脆的,可以慢慢的含化,也可以大口大口的嚼,巧克力甜甜的香味就在口腔裏彌漫開來。我們還有軟包裝的桔子汁,吸管用透明的塑料薄膜包著,但是最最讓我中意的卻是新娘和新郎的布娃娃。他們被一些商們扔在三輪車後麵,滿大街叫賣,卻讓人心碎的不屬於我。新娘穿著花邊做成的潔白婚紗,新郎穿著黑色的燕尾服,他們手挽著手,賽璐珞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布:“從此以後,我們將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我真是喜歡那件漂亮的婚紗,於是用左手搖了搖媽媽,想讓她給我買一個,可是換來的卻是媽媽不安的一瞥。她側過了頭,對我右邊的舅舅輕輕說道:“這麽小的年紀就……”媽媽的另一隻手提著一個寫著“上海火車站”的鉛灰色皮包,裏麵裝著我的換洗衣服,臉盆,一塊華福巧克力,一瓶桔子汁,一本“趣味物理”小人書,還有我的那條叫做阿不哩姑的毛巾。見到媽媽這個樣子,我知道沒戲了,隻好用右手搖了搖我的舅舅,可是舅舅也沒有搭理我。舅舅不是我的親舅舅,待我卻像親舅舅一樣好。他是上海紗廠的八級車工,他又高又瘦,稀疏的頭發上滲著汗水,舅舅的目光也像媽媽一樣,在我和布娃娃之間不安的擺渡著:“沒關係阿姐”舅舅悄聲對媽媽說:“做了手術就好了……”。“舅舅!”見他們不理我,我跺著腳又叫了一句,這次舅舅低下了頭,他咧開那張兔子嘴朝我笑了一笑,把我抱了起來,大踏步的走向了公共汽車。

車越開越遠,我朝著那些玩偶娃娃惆悵的凝望著,終於失去了他們的身影。



“如何?”我問旗旗道,心裏很有點得意。
“啊呀,要是青青來寫,肯定比你寫得好上一百倍!”
“哦……”我的心突然像二十五年前一樣,湧上了一股惡毒的嫉妒。但是我卻裝作若無其事的問旗旗:
“說到青青,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是一個又美好又善良的精靈,貞靜,美麗,無私,勇敢,大度,喜樂,慧秀,靈透……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詞用在她的身上都不過分!”
“你閉嘴罷!”我朝旗旗喊了起來,抓起我的西漢字典朝手指頭砸了過去。
旗旗哈哈的笑了起來。真可怕!他控製著我的手指,在電腦上打下了“哈哈哈”幾個字,隨後逼著我寫了下去。



“耿護工帶著我走進了那個病房,指著門邊的小床說……”

耿護工帶著我走進了那個病房,指著門邊的小床說:“這是三床,你就睡這裏。”

經過一層又一層的手續,現在我們終於來到了病房。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擺著十幾張小床。白色的天花板,臭水溝一樣死綠的牆腰,窗戶上鑲著鐵柵欄。我悄悄的對媽媽說:“這顏色真醜啊!要是我,就把房間塗成粉紅色,上麵畫上竹子,還有一個一個小鳥一樣的音符,還有……”但是媽媽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她驚恐的看了看耿護工,而耿護工隻是輕蔑的瞅著我,問媽媽道:“孩子是什麽病?”

“這個……輕……”媽媽含含糊糊的不肯說下去。

耿護工也沒有問下去,反正,他遲早都會知道的。他隻是神氣活現的對我重複道:“三床,你就睡這裏!”

我不喜歡三床,三床不靠窗,每次開門一股廁所的臭味就傳了過來。我想睡五床。五床靠著窗戶,可以看到藍天下自由飛翔的白鴿,可是五床的被子拱著,好像裏麵躲著個小人精一樣。我也不喜歡耿護工,這個老家夥醜死了,像個癩蛤蟆,咕咕呱呱的,有什麽好神氣的!

“從此以後你就叫三床,懂嗎?”耿護工又大聲的叫了起來。

他的叫聲引起了在門外玩耍的幾個孩子的注意,兩個女孩子溜進了房間。其中一個小姑娘長得像瓷娃娃,她可真漂亮啊!她走到耿護工的身邊,撈住了他的手,嬌聲嬌氣的說道:“耿叔叔,我姆媽什麽時候來看我啊?”耿護工的臉馬上笑成了一朵菊花,他摸摸瓷娃娃烏黑烏黑的長發,對她說:“別急啊青青!今天不是星期二嘛!再等幾天你媽媽就來了。”

就這樣我認識了旗旗最最喜歡的毛華青,青青,她住在我的對麵,十床。她總是那麽高貴,那麽漂亮,那麽勇敢,打針從來不哭……要形容她很容易,就是那麽“完美”——旗旗強迫我寫下了這個詞——好在他隻能呆在我的一個手指頭裏,於是我用其他沒有受到旗旗控製的手指頭敲出了下麵的字:“那麽完美,簡直人見人愛得讓人討厭!”

“青青得的是什麽病?”媽媽偷偷問耿護工。

“她啊!她那是小毛病,不用換心髒的,她隻是太完美了,以至於我們需要在她的心髒上蒙上一層防護網,否則沒有人可以抵擋住她的美麗。”耿護工笑著說道。

“哦……”我怎麽聽都覺得媽媽的聲音中含著一種嫉妒,不止是一個母親對另一個母親的嫉妒,還有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嫉妒——因為,一個物理學家,她首先是一個女物理學家嘛!

另一個溜進來的女孩子叫王中美,一看就是從鄉下來的。她睡在我旁邊的四床,她的頭發又黃又稀,瘦瘦的臉無精打采,穿著的衣服補丁摞著補丁,腳上一雙帶袢兒的黑布鞋,她在我身邊轉著,對我像土狗一樣嗅了起來,隨後湊到我耳邊,神秘地說道:“你口袋裏有五毛錢,是不是?”

我驚奇的瞪大了眼睛。

耿護工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孩子本來該著鋤大地的,可是心裏滿是錢眼,和你這個小孩一樣,得換心!”

“哦……”這次媽媽的聲調中帶出了一絲明顯的優越感。再怎麽樣,她的囡囡將來是要學相對論的啊!

媽媽忙著幫我擺放東西,耿護工神氣的給我說著一二三四五,青青和王中美在旁邊坐著,就等耿護工一走,就要帶我去走廊上玩了。正在這時,五床的被子動了一動,一個男孩像一頭冬眠出洞的幼熊一樣從床腳懶洋洋的拱了出來。他一出現,就吸引住了我們所有人的目光,我望著他,這可真是一個好看的男孩子!他的臉白淨淨的,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那雙又黑又大的眼睛。他那麽小,那麽瘦弱,可是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東西使我們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旗旗,旗旗!”毛華青歡快的叫了起來:“原來你在啊!和我們一起玩吧!”
“旗旗!”王中美也跟屁蟲一樣的叫了起來:“和我們一起玩吧!”

這一次耿護工連哼都沒有哼,他直接給了旗旗一個大白眼,然後對媽媽說道:“這孩子沒救了,在這裏等死呢。”

“哦……”我分不清媽媽的語調裏含著什麽,是輕鬆?是惋惜?或者是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媽媽的歎息使我的心忽然疼痛了起來。

於是我就這樣認識了毛華青,王中美,還有旗旗。

現在有必要描述一下我們住的地方了。

這所醫院住院部的三樓全是兒童病房,住滿了像我一樣倒黴的先天性心髒病患童。從小到幾個月的娃娃,到大到十幾歲的哥哥姐姐:他們的臉上比我們更多的顯出一種焦慮,因為如果不在二十歲之前換上一顆合適的心髒的話,他們是要被毀滅的——或者,像十二月黨人一樣被放逐到西伯利亞也未可知。我們的病房全在走廊的左側,這裏是安全地帶,我們可以在這裏玩耍和串門子,拉拉家長裏短。但是另外一麵就有點危險:首先是廁所,每個禮拜都有一天,護士阿姨要帶我們在這裏洗澡。我最恨洗澡了,冷不說,還要聽她們的嗬斥。另外幾個房間就要危險得多,你要是不幸被護士捉住了,就要被領到那裏,用手臂一樣粗細的針管抽血,還要紮針,那你就一整天別想動彈了,能無聊死你!我們最最中意的地方是走廊盡頭的飯廳,一天六次,我們所有人都要在那裏吃飯,而你簡直想象不到飯菜有多麽的豐富:小籠包子,雞蛋,香腸,金華火腿,大肉丸子,烤鴨,滴著奶油的蛋糕,香噴噴的牛奶……吃完飯以後,所有的孩子都要被趕回床上睡上一個小時,你就是再睡不著也不能下床。每天下午五點,我們都要去走廊右側的一個大房間裏報到,由一個護士給我們量腰圍稱體重。達標了以後,護士就會笑嘻嘻的在這個孩子的名字上打一個勾,和藹的說:“好啊好啊!可以給你安排手術了。”這個孩子的臉上就會露出驕傲的神情,在我們所有人豔羨的目光下,走進另一個房間和醫生見麵——總之,我們所有人——除了王中美和旗旗以外——都被漸漸養得又白又胖,我們都盼著能夠趕快做手術,變成一個正常人,好為祖國的興旺發達貢獻自己的一分力量,所以越發努力的吃了起來。



剛才旗旗有點不屑的對我說:“你這一段花的筆墨太多了。好比一個人,頭大,脖子細長,但是突然來了一個胖大的身軀。你該寫寫那個超現實主義的蛋殼了。”

“你懂個屁!”我衝著我的中指喊道:“那叫胸。你懂不懂!叫G妹兒!”

旗旗打鼻子眼裏笑了一聲。

作為一個從善如流但死不認罪的人,雖然我吼了旗旗,可還是決定接受他的建議。我斷然刹住了我最喜愛的吃的話題——我承認旗旗說得對,如果他不提醒我,我可以就吃這個方麵無窮無盡的發揮下去,那就不是G妹兒而是巨乳症了。於是我停下了其他的手指頭,由著旗旗為我敲下了下一段主題。



“那是一個豪華的,超現實主義的蛋殼……”

那是一個豪華的,超現實主義的蛋殼。我屏住了呼吸,把眼睛湊在門縫上,盯著房間中央拱起的穹頂,在蛋殼的頂端鑲著很多很多圓圓的眼睛,像蒼蠅的複眼一樣亮閃閃的,仿佛自己就有生命一般。他們的瞳仁都朝下望著,但是他們並沒有忘記用眼角的餘光窺視著我們,似乎他們的眼光裏滿含著高傲的譏誚。

“這是什麽地方?”我悄悄的問帶我來到這裏的王中美。那一天,王中美說要帶我去探險,於是我們避開護士的耳目,偷偷溜出三樓,爬下樓梯,來到了二樓空蕩蕩的走廊裏。

王中美鬼鬼祟祟的將嘴巴貼在我的耳朵上,對我說道:“給我五分錢我就告訴你!”

我白了她一眼,從兜裏掏出五分錢,遞給了她。

“這叫手術室,我們將來都要在這裏換心。”王中美又湊近了我的耳朵低聲說。她的呼吸弄得我的耳朵癢癢的。

“你知道怎麽換心嗎?”王中美問我,這一次不等我回答,她就迫不及待的說了下去:“我們被麻醉以後——(什麽是麻醉?我問。就是你睡著了以後)——就被抬到這裏,他們切開你的胸膛,把心挖出來,再給你放一顆新的心髒進去。——(那你站起來,心髒不得掉到肚子裏去嗎?)所以他們會用一根鐵絲把你的心髒掛在骨頭上啊!然後醫生就伸出手,把你的心髒那麽一撥,你的新心就像鍾擺一樣搖了起來,這樣手術就完成了。醫生就把你的胸膛用漿糊粘起來,你就和正常人一樣了。”

我懷疑的轉過了頭,看了看王中美。
“就這麽簡單?”我問。

“就這麽簡單。”王中美肯定的回答。

“那——”我想了一想:“萬一鍾停了呢?”

這時王中美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憂傷,這憂傷是如此的高貴,使得她醜陋的臉龐也顯得美麗起來。

“所以我們到底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王中美說道:“我們必須生活得特別小心。並且媽媽說,村裏的年輕人都會嫌棄我們,不願意和我們結婚呢。”

“哦……”我沒有反駁王中美,但是心裏暗暗的覺得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物理學家和“村裏的年輕人”到底是不一樣的,所以我和王中美的命運肯定也是不一樣的。我要做一個物理學家,將來也要嫁給一個物理學家。而王中美呢,將來不過是一個農婦罷了!這麽一想,我看著王中美的目光就變得同情起來。

在王中美帶我去看手術室的那天下午,我們照例量了腰圍稱了體重,這一次,護士笑嘻嘻的對我說道:“三床,你過關了!你去旁邊的房間,醫生在等著你呢!”

我在大家羨慕的眼光中飄進了旁邊的房間,爸爸媽媽和穿白大褂的醫生在等著我呢,他們欣喜的目光注視著我,使我覺得,我是一朵多麽美麗的香噴噴的祖國的小花朵啊!

醫生小心的捧出了一個酒精瓶,裏麵泡著一顆小小的,小小的心髒。它在酒精裏鮮活而有力的跳動著,看到我以後,它就跳得更歡實了,仿佛隨時都要蹦出瓶口,隨著我的嘴巴,滑落到我的胸腔裏一樣。

“你們看!”醫生指著這枚紅寶石一樣的心髒,對我們說道:“第十萬兩千八百五十六顆心髒。這裏是編號。”

於是我們就湊了上去,看心髒右下方那一排小小的阿拉伯數字。數字的下方還有一行曲裏拐彎的文字。爸爸念了出來:“Made in Swiss”。

“瑞士製造,全新工藝,”醫生喜滋滋的搓著手說:“三十年免費更換,八十年保修,換這樣的心,對醫生而言,簡直是一種享受啊!”

“那麽物理方麵……”媽媽麵有難色的問道。

“不用擔心,這是一顆物理心。瞧它那麽精致,能和農心商心相比嘛!”醫生很不屑的抬起了下巴,朝放在書架上的另一顆心點了點頭,和這顆紅寶石一樣美麗的心髒相比,另一顆心就顯得灰撲撲的。而——那會是王中美的心嗎?

“三床不用擔心,”醫生低下了頭,對我和藹地說道:“我們有成熟的技術,你的手術會成功的。現在你回病房去,躺在床上乖乖的睡覺,睡醒了起來,明天早上八點我們就給你換心,好嗎?”

“媽媽……”我牽了牽媽媽的手。

媽媽趕緊摸了摸我的頭發。“去睡吧去睡吧,”她說:“媽媽還要和爸爸和醫生商量一點事情呢。”

於是我隻好悻悻的回到了病房,躺在了床上。

夜色漸漸湧了上來。王中美在我的床邊轉悠了又轉悠,用嫉妒的目光盯著我。我對王中美快活的說道:“你得可勁的多吃點啊!爭取早做手術!”於是王中美就像牙疼一樣咧開了嘴:“我吃得很多啊!可就是長不胖。”青青前幾天已經做了手術,這會兒正下地練走呢,她也來到我的病房視察了我:“廂廂,你沒問題的!別怕!”那天看青青我是格外的順眼,於是也就謙虛了幾句:“向你學習啊!”然後我們就把目光投向了五床的旗旗,他似乎比前幾天又瘦弱蒼白了一點。他會對我說什麽呢?這個好看的男孩子,這個我暗戀著,卻從來不跟他說話的男孩子。我的心中充滿了期待和激動。可是旗旗隻是朝我笑了一笑,他的笑容裏,似乎充滿了悲憫和憐惜。

後來,天就越來越黑了,護士趕王中美上了床,夜色好像一頭巨大怪獸一樣擠進了窗戶上的鐵欄杆。這頭怪獸的胃口可真大,他先是吞滅了病房裏的燈光,又吞滅了走廊裏的腳步聲,又吞滅了王中美的鼾聲,看到沒有什麽可吃了,他就把嘴巴拱向了我,輕輕一吸,剛才麵對王中美的那些優越,得意還有勇氣就被他吞到了肚子裏。我對自己說:“明天就要換心了啊!”“那麽也許明天的現在我已經死了。”我對自己說。“不用多浪費十幾年國家的資源,我就已經死了。”死了,死了,我對自己說。我不太明白死到底是什麽,但死一定不是個好東西,於是我開始哭了起來。我哭啊,哭啊,我想我的眼淚一定流成了河水,把王中美那雙帶袢兒的黑布鞋都飄走了。我撒嬌的哭著,執拗的哭著,委屈的哭著,把頭埋在散發出消毒藥水味道的枕頭裏哭著。我想我是有理由哭的,這麽一想,我就哭得更起勁了。

這時我感覺到一雙冰涼的小手在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頭發。“阿廂,”旗旗喚我。

我從枕頭上抬起頭,旗旗站在我的床邊,他瘦得似乎整個人都變得透明起來,遠處的街燈透過他的身體,把我的淚水照射成了萬花筒裏一朵又一朵的鮮花。

“旗旗,”我抽抽噎噎的說道:“我怕……其實,我很怕……”

“我知道,”旗旗掀開我的被子,躺到了我的身邊。他的瘦瘦的,長長的胳膊摟住我,在他的懷抱之中,我感覺到一種奇妙的平靜,我打著嗝,漸漸收住了眼淚。

“你要好好的睡覺,”旗旗那麽溫柔的對我說道:“你的心情要是好,明天的手術肯定成功。”

“你怎麽知道?”

旗旗看著我神秘的笑了。“我會看手相啊!”他拉起了我的手,“你看,你的生命線多長啊!你一定會沒事的。”

旗旗摟著我,我也摟著旗旗,我們安靜的躺著,漸漸的,心跳的聲音就浮現在了夜色中,仿佛一顆又一顆悲傷的音符,他們有的跳成了八分音符,有的跳成了四分音符,有的變成一段急促的跳音,有的又變成了休止符。我們靜靜的聆聽著這心的音樂,旗旗隨著他哼唱了起來,隨後悄聲對我說道:“你聽,這是b小調,最悲傷不過的調子了。”

“嗯。”

於是我們安靜的躺著,聽著這無詞的歌曲,我的心跳是右手的旋律,正在做出一個又一個美麗的變奏,而旗旗的心跳伴隨著我,他分解開一個又一個匪夷所思的溫柔的和弦,低沉而遼遠的吟唱著生命的悲歌。

“旗旗,”我低聲問他:“他們說你要死了,這是真的嗎?”

旗旗好一陣子沒有說話,但是隨後他笑了起來:“他們是這樣告訴你的嗎?”

“嗯。”我點了點頭

“那麽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死,是去另一個地方,你相信嗎?”

“嗯”我點了點頭。

“你這個傻丫頭,你怎麽隻會說嗯!怪不得他們說你有一顆鈍心。”

我的臉紅了。

“那麽如果你不是死,而是要去其他地方,你到底要去哪裏呢?”我繼續追問旗旗。

旗旗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反問我道:

“阿廂,你有沒有想過,你們這些換下來的心會怎麽處理?”

“這個……”我想了想,遲疑的說道:“聽說要被埋起來,或者被火燒掉,因為這些心髒是有傳染性的。”

旗旗神秘的笑了起來。“那是假的,”他悄悄的說道:“我……我們那裏的人都叫我攢心使,因為我像收集花種一樣收集著各種殘缺的心髒,馬上我就要帶上這些心髒回我的地方去了。我有一個很大很大的花園,我會把心種進土裏,一年四季,他們將會開出美麗的花朵。”

“種心嗎?”

“是的,”旗旗肯定的點了點頭:“種心……阿廂,將來你的心開出花以後,你想那會是什麽樣子的?”

“我……我想不出來,但如果那朵花可以像南翔小籠包一樣好吃,我就滿意了!”

旗旗笑了起來:“這麽說你不反對把你的心給我帶回去種囉?”

“嗯。”我肯定的說道。如果我的心可以被我所喜歡的男孩帶走,被他種在花園裏,那不是一件最美妙不過的事情嗎?旗旗真傻,他還說我傻呢!連這麽簡單的道理他都不明白!

旗旗伸出手,點了點我的鼻子:“那麽我也要給你一件禮物。”

“嗯?”

旗旗說:“我有三個魂,每個魂都帶著一顆不同的心,我將慧心給了青青,要她做一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我也準備將黠心送給王中美,要她做一個狡猾的農婦——這是我和這個世界的秩序開的一個玩笑——我還剩下一顆錦心,送給你好不好?”

“好啊!”

“不要答應得那麽快啊!收我的錦心是有代價的,你收下我的錦心,就會失去自己的繡口,你願意嗎?”

“我願意!我願意!”我回答旗旗。啊!那時候的我是多麽年輕啊!我不明白什麽是錦心,也不明白什麽是繡口——而如果那時候的我知道,我是否仍然願意用我的繡口,去交換旗旗的錦心呢?我想了想,覺得仍然是願意的:旗旗是我中意的男孩子,他的錦心,是留給我的關於他的唯一的紀念。

旗旗笑了起來。他抱了抱我,說道:“阿廂,你還害怕嗎?”

我搖了搖頭。“現在不害怕了。”

“那麽睡吧!別害怕,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

“我們一起閉上眼睛好不好?”

於是我和旗旗一起閉上了眼睛,我們的心跳交織在一起,現在那些停頓和呻吟都消失了,在病房裏流淌著的,是一段寬廣的旋律。“C大調,”我悄悄的對旗旗說道:“最清新不過的調子了。”

旗旗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甜美的微笑。

就這樣,我被換上了一顆物理學家的心。王中美說得對,換心手術很簡單——當然,我指的是原理——她說的唯一錯誤的地方,是我們的胸膛不是用漿糊粘起來的,他們使用一種粗大的針和麻線,將我們像布娃娃一樣重新縫了起來。這是一種新的技術,是我國科學家一項偉大的發明。這樣一來,我們再也不用像玻璃人一樣害怕別人的撞擊了。

我像所有物理學家的孩子們一樣,在一九八四年的九月份上了物理初等學校。我們在開始學寫字的時候,也學起了壓力壓強密度加速度。但是這時候出現了一個問題,就是老師發現了我用左手寫字。她找來了媽媽,對媽媽嚴厲的說道:“用左手寫字是不允許的!這是違反我國神聖的寫字法的!如果您的孩子繼續用左手寫下去,我們將保留追究她及家長責任的權利!”

媽媽點頭哈腰的朝著老師笑著。她把我領了回去,把左手綁了起來,命令我用右手算出北極熊掉到坑裏的加速度。

那麽好吧,用右手寫字就用右手寫字吧!隻是左手不能寫字,罰起作業來速度不免就慢了一倍。可是當我的右手漸漸熟練了以後,另一個問題出現了,直到這時,我才明白了旗旗所說的“用你的繡口換我的錦心”是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就是,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結巴!

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對這個問題並不擔心,“物理學家嘛!”他們輕描淡寫的說:“搞研究的,要那麽會說話做什麽?又不是說單口相聲!”

行,結巴就結巴吧!不說話多深沉啊!

作為一個結巴,我慢慢的長大了,也慢慢的意識到,確實,結巴不是什麽大問題。我那些謝頂的男同學和戴黑邊眼鏡的女同學並不太願意和我說話,因為我畢竟是“不一樣的”,是做過換心手術的,是不那麽純粹的物理學家。但是有的時候,在攻克了一個新的科學難關,攀登上了另一座科學高峰,當我們坐下來休息的時候,他們也會和我開玩笑:“艾廂,你的胸前長著一棵樹,很好看哪!”

我先是不理他們,但漸漸的玩笑的次數多了起來,我便惱怒了。

下一次開玩笑的時候,我就在胸前用紅圓珠筆畫了兩個蘋果,下麵添了一個頭發蓬亂的牛頓。

“艾廂,你胸前的樹很好看哦!”

於是我就解開上衣的扣子,告訴他們:“是啊!牛頓就是這樣發現萬有引力的。”

全班同學就拍著桌子哈哈哈的笑了起來。我懂得自己和他們比起來要笨一點,畢竟我的心不是原心嘛!可是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不好笑的笑話,會使這幫絕頂聰明的年輕的物理學家們,笑得比我更像一堆傻子。

父母覺察到了我的變化,具體來說,我不那麽乖了,似乎心換得不那麽成功,不那麽徹底,還保留著原來一點“輕浮的心”的影子,比如我喜歡花衣裳和香水,也喜歡搞怪和反抗,可是既然我的行為一直沒有觸動法律,再加上我遠離家鄉,去外地讀了大學,他們也就對我聽之任之起來。

隻有我自己知道,那些對美的愛好和稀奇古怪的主意,噓~~~~~~~~那不是我,那是旗旗留在我心上的靈魂。而要召喚旗旗,其實也很簡單:在左胸的傷口灑上五滴香水,在左手腕的傷口滴上一滴,旗旗就會隨著我那顆紅寶石一樣的心髒泵出的血液,一直流到我的指尖。

“阿廂,活著,是什麽感覺?”旗旗問我。

阿廂想了一想:“太酷了!”

“怎麽個酷法?”

“比……比雲霄飛車還要刺激,比對墨……墨西哥人吐唾沫還要酷,比……性高潮還要激動,比莫紮特的奏鳴曲還要溫柔,比春天的花香還要微妙,比白雲的行走還要急……急速,比中藥還要苦澀,比閱讀聖經還要感動,比河姆渡人還要遼遠,比刀口還……還要疼痛,比中了大獎還要高興,比意淫一個搖滾歌手還要讓人絕望,比那個藏族男孩的胡子還要烏黑漂亮,比大麻還要讓人心醉神迷,比破壞別人的家庭還要更費盡心思,比……”我還想繼續的比下去,但是旗旗溫柔的銀鈴一樣的笑聲響了起來。於是阿廂喘了一口氣,她抬起左手,將那枚指頭輕輕地按在了自己的唇邊。



文案:
這是第二稿,我已經把原稿改了個麵目全非。放棄了很多事實,添加了很多想象。

旗旗死在手術台上,但我還記得他的媽媽,她在我對麵的空床上哭泣著。那哭聲似乎失去了悲傷的含義,隻剩下空洞的哀號。她的手裏是否攥著旗旗的小衣服,或者他的洗臉毛巾,一邊哭一邊親吻著她的小寶貝的遺物?這一幕永遠的刻畫在我的腦海裏,那麽的清晰,是那麽溫柔的音樂一般的夜色,和那麽慘白的白熾燈光——倘若要我選擇,我會將這一幕定成A大調,一個非常靜謐的,星夜的曠野和大河的調子。我總在想,那一夜,所有住在那個病房裏的,現在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小朋友們,這一幕是不是同樣會被他們想起?而這共同的回憶是否有一種力量,能招來暗域裏旗旗稚嫩的靈魂,使他飄蕩而枯瘦的魂魄,可以短暫的回到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之中?

我的“咧著兔子嘴巴”朝著我笑的舅舅,其實從小是一個兔唇,後來雖然縫好了,但是仍然沒有姑娘願意嫁給他。舅舅三十多歲就死去了,是胃癌。現在如果有人說,上海人精明,小氣,我是不同意的。舅舅雖然不是我的親舅舅,可是回想他對我的點點滴滴,我經常感到不能自持。我不明白,為什麽沒有姑娘會喜歡這個在孩子的心目中,如此善良,正直,富於同情心而英俊的男孩子。

耿護工,使我對他印象深刻的是,九十年代中期的時候,王中美的媽媽路過我們的城市,來拜訪了我們。他們談起了耿護工,說道:“他被逮起來了!”
“?”
“因為在工作的時候猥褻女童,被人發現了喏!”
我一時失語。在那個童真的世界裏,在那些暗夜,其實有著我們那個年紀的人所不能了解和深深了解的許多許多的苦悶,掙紮,與生命和靈魂的疼痛。

我鄭重的把這篇文章獻給旗旗,這是對你死亡的二十五周年的祭奠;獻給我的舅舅,我依然記得你結實的臂膀;獻給我的爸爸媽媽,因為你們給了我一個感知世界的美麗的生命與心靈;當然,最後要獻給我的陳小中醫生,聽說你很早以前就移民去了加拿大。你會看到這篇文章嗎?你一定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對於你來說,我隻不過是無數病例中的一個病例,而對於我來說,這個病例的意義是重大的,你給了我一個新的生命,而隻有曾經遊走於生與死的邊緣的人們,才能如此深刻的體會生命是如此的可貴,也是如此的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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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k2climb 回複 悄悄話 小時住過醫院的孩子有著不同一般的想象力
出喝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過耳風的評論:
我希望我是騎桶人,可我不是……傷心地很!

看來你也喜歡騎桶人啊,握手,嗬嗬
過耳風 回複 悄悄話 你的小說結構也相當巧妙,總之十分驚豔。很奇怪以前居然不知道你
過耳風 回複 悄悄話 佩服!文字不是一般的好
冒昧地問一聲:你就是騎桶人?
出喝酒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的評價:)
evector 回複 悄悄話 這篇真神了, 文字感覺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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