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心靈的家園zt

(2007-09-13 21:03:04) 下一個
心靈的家園

                ·湘 平·

                  一

  麵對書房裏滿滿一書架中文書,我感到恬靜而滿足。象一片落葉飄零了大半輩子,我總算為自己營造起了這一片小小的心靈的家園。

  書架上的兩大排新書,是我最近一次回國背來的。

  抵達上海的次日,我逛到淮海路書市,花了500多元買了一摞書,其實也就20多本吧,這年頭書不再便宜。另外還有選好的一籃子,想想上飛機時行李已經滿載,隨後還要改乘火車才能到家,躊躇再三,隻好忍痛割愛。出得書店門,在不期而遇的蒙蒙細雨中,我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衣,包裹在已有牛皮紙包裝的新書外麵,抱在懷裏。初春的風雨還有幾分料峭,我站在馬路邊攔截出租車,足達10多分鍾。

  回到母親家,在家鄉的小書店裏,我出乎意外地發現這裏的書不但齊全,而且驚人的便宜(我才不管它是否盜版呢),許多存貨還大打折扣。我摸摸這冊愛不釋手,翻翻那卷不忍放下,於是左一本,右一套地挑選起來。先是將書捧在手裏,然後找了隻籃子,後來又向店主要了個紙箱,於是各類唐詩宋詞元曲楚辭,史記聊齋儒林外史,魯迅茅盾老舍沈從文周作人,北海顧城舒婷席慕容餘秋雨,三毛祝勇王小波高爾泰,托爾斯泰羅曼羅蘭卡夫卡勞倫思(這類數不勝數,每套書還附帶影碟,物美價廉之極)等等取了個遍。其中好些曾經讀過,有的甚至買過,也有些隻是聽說過想象過向往過,這回痛快淋瀝一了心願。那種感覺,一個字:爽!

  手機響起,是老母親催我回家吃晚飯。我底氣十足地回答,飽著呢!

  小店的主人見我這樣幾乎不加挑選地往紙箱裏裝書,臉上綻開了一朵花,心裏定有幾分不解。他一直圍著我這個大主顧轉,後來居然忍不住勸說,我這裏常有新書來,你一次不必買這麽多。他的態度令我忍俊不禁。

  最後,我麵對這兩大紙箱四五十公斤一百多本書犯了難,怎麽搬回去呢?可是左掂量,右權衡,我實難割舍。店主人看來是個文化人,能讀懂書還能讀懂人,他欣然提出下班後幫我用摩托車免費送貨上門。我付了1000多元,留下地址,喜滋滋樂顛顛心滿意足地往家走。

  全家大小正等我吃晚飯。見大家詢問的目光,我忙解釋去了書店。話沒說完,送書的小夥子敲響了門。望著打開的兩大箱書,全家人目瞪口呆。侄兒問,姑姑你這是回去開書店呢,還是辦圖書館,或者搞文學研究所?我答,什麽也不是,就圖一個買得痛快。古人有“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我就不興“擲千金”換自己一個歡喜滿足麽?!(何況這“千金”的含金量還不算太高呢)

  想想自己青少年時期該讀書的年代卻無處覓書借書,買不起也買不到書。後來的年月裏,為了務“正業”養家口,加之浪跡天涯頻繁搬家,也一直顧不上個人的興趣愛好,忽略了自己的心靈需求。這次回國,我除了探母,就是奔了一個“書”字去的。

  第二天,媽媽問,這麽一大堆書,你怎麽帶回去呢?我望著這幾箱書,確實犯了愁。侄兒建議我由海運寄去。我上郵局一打聽,寄一件限量20公斤,花費400多元。這幾箱書至少在60公斤以上,屈指一算得1000多元。雖然這些錢折合成洋鈔並不算多,可是折合成書呢,不是又可以買這麽些嗎?這麽一盤算,就象是要將幾箱書扔進大海,怎麽下得了手?於是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郵局。想起王小波的黑色幽默“貧窮是一種生活方式”,指的或許就是我這種人。

  打點行李返澳之日,才是考驗之時。我所乘國航限帶行李30公斤,不能算少,可是卻不及我的書重的一半。但無論如何,我也要盡可能地多帶。於是,我從行李箱中清除出所有的換洗衣物,婉拒了家人買好的茶葉菌菇,將親友贈送的禮物也統統留給了母親。最終達到“孔夫子搬家——盡是書”的境界,總計有登機交運行李32公斤,手提行李約10公斤。離家時因為有家人相送,我輕鬆地上了火車,順利抵達上海。沒想到精明的上海人不但在火車站出口處,還在機場登機口處設關卡稱量行李,超重罰款。雖然我請了“小紅帽”搬運工人幫助運送行李,出火車站時還是被罰了不多的一筆錢。想想若登機時再遭罰款,將會是“大出血”,那樣等於我沒舍得從地麵上扔進海裏的幾箱書,最終還是從空中扔下了海。於是,前車之鑒,在機場交運行李後,我將體積不大份量卻不輕的一包書拎在手裏。麵對入口處的查檢人員,我表麵上步履輕盈談笑風生,骨子裏咬牙屏氣暗暗使勁,總算蒙混過關,安然登機。

  一時帶不走的書留在母親家,對她老人家正中下懷。老母親其實也是書迷,隻是由於過去窮慣了窮怕了,一輩子不習慣也不舍得買書,這回滿心歡喜地為我保管這些書。後來在電話中,母親告訴我,她正在讀餘秋雨的《文化苦旅》和《千年一歎》。我說,老媽你可趕上了當今時髦,餘秋雨的上至教授學者、下達妓女罪犯的龐大讀者群中,又添了一八旬老嫗。母親還說,她以後會常去逛書店,喜歡的就買下來,看完再讓我帶走,一舉兩得,值!於是老媽成了我購書的同盟者。半年後,二哥因公事來澳,又給我背來了二三十公斤書。

  回到家,我將萬裏迢迢千辛萬苦背回的這些書先整整齊齊擺在我臥室的床頭櫃上和床前的地毯上,每天睡前醒後都美滋滋地欣賞一回,隨心所欲的擺弄翻看任何一冊。過足癮之後,我才將它們一一歸類到書房的書架上。

                  二

  曾經讀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兒童遊樂園的中年管理員,每天下班之後等遊人散盡,自己就開始盡情盡興地蕩秋千玩滑梯,一應器具玩個遍。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小時候家裏窮,沒有機會進遊樂園,現在要一補童年的缺憾。

  我記憶中的童年,遭受著雙重的“營養不良”。因家境貧寒,我小時候患有“貧血症”,瘦小黃弱得象棵豆芽。那如饑似渴的讀書欲也從未得到滿足。母親竭盡所能為全家糊口,讓孩子們能上學,哪裏還有閑錢為我們買課外書?什麽《安徒生童話》、《伊索寓言》我幾乎聞所未聞。

  記得八、九歲時,哥哥不知從哪裏陸續借到幾本缺封少底,沒頭沒尾的《紅岩》、《青春之歌》、《苦菜花》等,自己便一知半解沒日沒夜地看起來,吃飯走路入廁都不放下。有時邊走邊看,一頭撞在電杆或人家身上,免不了被人笑罵一聲“書呆子”。有一次在食堂排隊買飯,捧著書看迷了忘了挪步,前前後後的人都買好走了,飯廳中央隻剩下我一人,令食堂師傅嘲笑不止。

  之後,便是大批判後浪推前浪的文革年代,不多的文史書籍都在批判禁忌之列。記得家中曾有一部《範文瀾通史》,不等我長大到有興趣有能力去讀它,已經被掃入了廢品收購店。那時中學的圖書館有名無實,有限的藏書此時也都封存了。那些年可以堂而皇之閱讀的隻有《豔陽天》、《金光大道》等幾本書,和包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虻》和《我的大學》等幾本紅色蘇俄文學。當然,也偷偷摸摸支離破碎地看了幾冊《西遊記》,《紅樓夢》、《水滸》和《三國演義》。伴隨著學習毛主席詩詞,才有了對唐詩宋詞的啟蒙,那還得益於我中學的語文老師。

  到我下鄉的年代,更是舉國書荒的時代。除時常翻閱幾本《赤腳醫生手冊》,《急診處理》,《中草藥匯編》,《中醫湯頭歌訣》等中醫中藥書之外,我不記得自己還讀過什麽書。

  等到人生轉折的1977年,乘著“科學的春天”和“四個現代化”的大潮我進了醫學院。大學和研究生期間,啃的全是無色無味的專業書籍。偌大一個學院圖書館根本沒有文學藏書,隻有區區一小間文學期刊閱覽室,僅在周六下午晚上開放。因此,每周六下午上完最後一堂實驗課,我就像離弦之箭一樣衝向閱覽室,搶到一本新期刊,選一個角落坐下,開始盡情享受我的閱讀,不吃不喝,直到晚上九點閉館關門,才回到宿舍用中午存好的幹糧果腹。現在所能記得的隻有盧新華的《傷痕》,張潔的《愛是不能忘卻的》,劉心武的《班主任》等幾篇傷痕文學。僅僅因為文科學生的讀書之便之趣,他們的生活多了幾多色彩和陽光,多少享受與浪漫,我曾經對他們羨慕又妒忌,至今仍然心有不平!

  出國之初,當我第一次走進這裏的公共圖書館,看著琳琅滿目五光十色的書架,恣意翻弄挑選自己喜愛的書籍,那種感覺不亞於兒童走進了“迪斯尼”樂園。想想這一片書的海洋都對我敞放,今生今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真是感到奢侈而滿足。

  早就聽說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的亞洲文學圖書館的中文藏書豐富,居南半球所有圖書館之首。當麵對十幾長列,幾十萬冊整齊排列的中文書時,我仍然震驚而感動,內心狂跳不止。略略流覽,發現這裏收集了包括至少自上世紀初以來海峽兩岸的許多文史資料,可供查找借閱(注意:借閱!)。朋友不無誇張地告訴我,在這裏查起資料來,比當年在北京還方便。我期盼著退休之後,能在這裏完滿我這一生的讀書欲願,也算是彌補了我前半生的缺憾。在我多年漂泊他鄉的途中居然能追尋到這樣一個地方,似乎是冥冥之中上天對我的引導,為我安排的一條心靈的回鄉路。

                  三

  閑暇時,斜倚於沙發或靠在床頭,一卷好書在握,一杯清茗在側,任心靈在文字構建的廣袤時空裏自由倘佯。對於我,這種閑適安逸就是身心最大的享受。

  在漫長的人生苦旅中,書本是你心靈最忠實最親近,永不疏離背棄的朋友,是你心靈的孤舟時時可以停靠歇息的寧靜港灣。她能在你孤獨寂寞時陪伴你,在你煩惱時給予安慰,在你煩躁時給予鎮定。書本是最好的“養心丸”。

  一本好書是一個精彩的世界。你跟著作者去遊曆一個對你也許既熟悉又陌生的外部世界、人生旅途或心靈曆程。讀書的感覺是任何電影電視電腦所無法比擬和替代的。有人說,讀一本好書就像經曆一場戀愛。那種閱讀之時發自心靈深處的喜和痛,掩卷之後的刻骨銘心和久遠衝擊也許真可以和愛情相比。

  讀書時,從字裏行間與作者的共鳴,到掩卷沉思反省自己的人生,也常常產生一種自我表達的衝動。然而,一直把寫作視為朝聖般肅穆,洗禮般莊嚴,因為當作家作記者曾是我兒時的一個玫瑰色的夢想,是許多年來壓在心底的一份癡情,也是為自己未來退休生活的設計。然而,許多年來,似乎總也無法擺平工作的重負家庭的責任,更怕褻瀆文字。總想等到退休之後,有了充裕的時間精力和適當的心情,先潛心讀書一兩年,再嚴肅地思考和總結自己的人生。

  然而這幾年間,在不知不覺中,我卻也開始把玩文字,成了一名網絡寫手。記得最初動筆的原動力,是因為日益長大的孩子們的抱怨:“媽媽,你管得太多!”“你能否不管我?(Can you leave me alone?)”我才意識到,人生之途到達這裏,也許是回歸自我的時候了。給孩子們多幾分自由度的同時,也為自己留出一份空間,花費一些時間和精力隨心所欲地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四年前,正值朋友在當地開辦中文文學雜誌和網站,我應邀嚐試著寫了一組小短文,取名《零星雨》。

  對於我,提筆塗抹文字,首先是與自己心靈的對話,是一種心靈的自我調節過程。到這個年齡,生活的酸甜苦辣都已品嚐,人生的榮辱成敗也都經曆過,你無法不反思自己的人生旅途,大大小小方方麵麵。寫作幫助你理清生命的紋理和脈絡。雖然一生中在許多時刻有各種事情都會激發你的思考,許多感受想法曾經從你腦子裏掠過,隻有在提筆之時,一些思想才能融會貫通,達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每個人人生的路,或崎嶇,或平坦。一路走來,總有其獨特的風光,獨到的腳印,沿途總能采擷到特有的花絮。你的童年生活,或幸福快樂,或艱難辛酸;你的青少年時期,或一帆風順,或曲折離奇。無論如何,你擁有自己獨特的一份,你的全部生活造就了今天的完整的自我。

  對於某一段經曆,立足於不同的人生階段,會用不同的眼光來看,產生不同的感悟。從高中畢業到77年上大學之間,我有四年多的時間插隊在鄉下。上大學之初,我曾經非常羨慕那些應屆畢業上大學的同學,我也曾感慨自己生不逢時,浪費了四年時間,花費了上兩個大學的時間,才得到一張大學文憑。然而,隨著年齡閱曆的增長,我漸漸將這一段時光視為我個人的財富。今天回顧起來,那一段在社會最底層的經曆,和我後來的幾年大學生活,研究生教育一起,構成了我青春歲月的最重要的框架。那幾年對農村狀況農民生活的了解,對清苦生活艱辛勞動的體驗,在無望中企盼尋求奮鬥的經驗,成為我後來人生之路的奠基石。也許從這個意義上,我可以對自己說一聲“青春無悔”。(當然這種感悟與對上山下鄉運動的肯定和否定無關。)

  提筆需要思考,思考使人清醒。也許至此你才懂得了你這一生想要的究竟是什麽,真正的得失又是什麽。也許你原以為在生活中很重要、窮一生所追求的東西,到頭來也許並非如此有價值;有些你表麵上似乎得到了,在旁人看來甚至很圓滿的東西,在你的心靈深處卻是一種缺憾。有些已成終身的遺憾,有些你或許還能在有生之年尋求機會設法彌補。這種自我對話流注筆端,發表於網絡,常常能引起讀者的共鳴,自己更得到一種千裏萬裏遇“知音”的欣慰。

  此刻,在我的小小書齋裏,我完完全全擁有我自己,從身體到心靈。不管外麵的世界有多少風霜雨雪陰晴圓缺,不管現實生活中有多少天災人禍是非恩怨,暫且讓我“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

□ 寄自澳大利亞
[ 打印 ]
[ 編輯 ]
[ 刪除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