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我在LAMAR 的那些日子 (二) 台灣同學

(2017-11-08 10:03:02) 下一個
我到LAMAR 的時候,學校有一二百個台灣同學,隻有一個大陸學生,後麵又陸續來了幾個,但最多的時候也沒有超過十個,那時剛開放不久,大陸人都沒有錢,雖然都是高幹子弟,但手頭都緊俏。

我是以訪問學者去的,我想還是拿個學位回去好,將來回國有好處, 我將這個想法與導師WHITE 說了,他非常支持,他說他幫我付學費。 所以我在做研究同時,也去上課,就與台灣同學有了很多接觸。

那年LAMAR撥了一大筆錢做獎學金,專門到台灣招了近二十個已經有碩士學位的人來讀博士,這些人非常優秀,大部分是大學的講師,無論學問和智力都是一流的,後來在美國我再沒有機會遇到這樣高智商的台灣人,才知道我遇到那批人在台灣也是卓然不群。當然這些人嫌學校差,後來大部分都轉走了,那是後話,我都離開了。

兩岸隔了這麽久,雙方都對對方很好奇,我們常常在食堂吃飯時相互交換一些信息。 一開始很謹慎, 說話時都是探索性的,往往乘周圍沒有人的時候,問一些敏感的問題。那時候台灣在美國的勢力很大,學校裏有職業學生,監視其他人的行動。倒是我沒有顧慮,孤家寡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他們非常驚奇我的直率,什麽都說,還是公費的,當他們知道我勞改過後,對我非常同情,常常問起我勞改的生活,我告訴了幾個片段,他們聽的時候眼睛常常紅紅的。

一開始,雙方說話大部分都是無關緊要的問題,有時候會突然假裝無意問一個問題:這些問題才是他們真正想知道的,有一個同學問我,是不是在大陸小鄧(鄧麗君)比老鄧還受歡迎,我說大家確實非常喜歡鄧麗君,他們聽了恍然大悟,特別高興,說還以為報紙造出來騙他們的,竟然還是真的。他們經常拿報紙上看到的一些消息來與我核對,尤其一些在毛澤東時期的政治迫害的問題。 

我也參加他們學生會主辦的一些活動,尤其是迎新會。我倒是蠻喜歡他們的這種會議式樣的,沒有主席台,也沒有主持人,圍成一個圈,誰都可以講話,有幾個組織的人,也隻是站在圈中央,講起話來比大家方便一些而已。然後,就是每個人介紹自己,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高個子的年紀比較大的念電機研究生的人,他年紀輕輕,頭頂已經微禿了。他的介紹是這樣的,我這次來這裏發憤苦念書,什麽其他事情都不幹,否則太對不起我的老媽了,這次離開台灣時,我老媽給我跪下來了,求我這次一定要拿個學位回去, 光宗耀祖,否則他們再也丟不起這個人了。 我在這裏求各位大哥大姐,以後我半夜敲門來問功課時,千萬幫忙給我開門。後來我跟他的私人關係很好,他常來問我功課,他的商業觀點很強,每問一次,都要報答我一下,或者給我帶點吃的,或者領我去哪裏一下,因為他有車,很方便。我告訴他不必這樣,我願意幫他,但他仍堅持。其實我蠻喜歡這個人的,直爽,又幽默。每次和他出去,他總是抄近路,從人家草地穿過去,一邊穿,一邊說,我們中國人現在時間有限,不能像他們那樣死板。然後他補充說: 我是很愛國的,每次我被人家抓住了,如果是壞事,我就主動告訴他們我是日本人,如果是好事我就說是中國人。 

後來我們愈來愈熟了,看來我已經取得他們的信任,說話就愈來愈隨便了,我們也經常一起討論一些政治觀點了,這些台灣同學都不複雜,他們普遍認為大陸的根本問題是窮,他們相信隻要大陸富起來了,就會像台灣一樣走向民主,我當然覺得不這麽簡單,但是這是很難讓他們明白的,所以跟他們的討論都適可為止。

他們裏麵也有幾個政治見解非常激烈的人,信仰三民主義到了與大陸毛澤東時期信仰共產主義的程度,一提起蔣介石父子崇拜到五體投地,就像文化革命大陸崇拜毛澤東一樣,這些人一碰到我,就要宣傳台灣怎麽好,攻擊大陸政府, 我總是聽著,不太與他們辯論。我隻是奇怪一件事,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女同學,她們一旦崇拜一樣事情的時候,非常專橫跋扈,激烈,視異為仇,與我在大陸上大學時候一樣,女同學總是容易走在政治風浪的尖峰上。

不過即便像我這樣對洗腦不為然的人,洗腦對我也不是完全沒有影響, 譬如說我怎麽看就看不慣台灣的那個青天白日的太陽旗。我與一個台灣學生同宿舍的時候,他在他的床頭貼了一個書本那麽大的小太陽旗, 我看了特別不舒服,我倒不是因為什麽兩個中國的事情,我覺得那個問題對我荒唐,他們倆個政府一會兒好,一會兒打,誰當老大,誰當老二都差不多,中國還是一個,怎麽能變二個。我可能是小時候看那些打國民黨兵的電影受的影響,一看那個太陽旗就覺得刺眼,我就對那個同學提出來了,他對我的為人很清楚,沒有往政治鬥爭那個方向想,就將它取掉了。

我跟台灣同學的講話後來到了很隨便的程度,我知道他們都當過兵, 看著他們一個個文弱書生的樣子,我覺得他們要是跟中國解放軍打起來,那就是要被屠宰。我真的很同情他們,不忍心看著他們被殺,就跟他們說,要是與大陸打仗了,你們千萬別認真,趕緊逃。這是不能打的,你們不是跟我這樣的人打,你們要跟大陸的農民打,那些人在文革中,走資派出錢給雙倍工分,他們就拿著刀,衝上去,見人就砍,你們有這個膽量嗎,現在給你一把刀,你敢砍我嗎? 他們想想不能,非常誠懇的謝謝我告訴他們這些肺腑之言,說他們記住我的話了,一點也沒有懷疑我這是蠱惑他們軍心的話。 

他們也告訴我很多台灣不好的事情, 尤其是弄虛作假的事情,我在台灣的罐頭裏吃到鵪鶉蛋時,他們就告訴我是假的,他們說台灣人專門會做假,我印象最深的是關於他們有個大名鼎鼎的托福補習班,好像是叫光華補習,他們告訴我他們考托福,GRE 全靠這個補習班,關鍵是考試的那一天,他們全待在補習班裏,光華派出了多個英文高手到美國去,參加那裏的考試,每個人的任務就是各記住幾個題目,然後連夜用電傳送回台灣,光華那天夜裏徹夜不眠,另外有高手立即解題,在那裏的學生馬上強記答案。所以參加光華沒有考試考不過去的。後來美國發現了這個漏洞,就改成台灣第一個考試。我聽了這些事,倒也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一種似乎早就熟悉了的感覺,真是同文同宗啊,感到我們之間更接近了。所以大陸說的兩岸血熔於水,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但是台灣學生留學美國有一個很好的傳統,他們來了後,不管家境貧富,都去飯館打工,訓練一種獨立精神,不知現在來的台灣學生還有沒有保留這個好傳統。 

我在LAMAR 待了二年,按照規定就要回去了,其實我當時已經被TEXAS A&M 接受念博士了,我左右考慮還是按規定回去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回去前,我想到應該給我家裏人買些東西。我沒有車,每次買東西就請台灣同學帶我到MALL 去。有一次在一個服裝商店裏看到小女孩穿的連衣裙,我想我走時女兒二歲,現在四五歲了,一定很高了,穿著這件裙子簡直像個小公主,我反複看這個裙子,下不了決心買,因為太貴了,後來我將這件事忘記了。

在我快要離開美國的時候發生了兩件事。

一天晚上我在宿舍看書,那個拉我去MALL 的姓楊的同學來了,他走進我宿舍,神色有些緊張,問我出去不出去,我說不,他又問我,會有人來嗎,我說不會,他說他有一樣東西要給我,說著就走了。過了幾分鍾,他來了,帶來一個裝潢非常漂亮的盒子,裏麵有兩件小女孩的公主裙, 我感動得難以說話,就要給他錢,他很嚴肅的說,不能,不能,然後緊張的看看門,說清你收好,不要讓別人知道,我走了。我記得他在台灣是清華大學的一個講師,其他一無所知。

還有一天,也是晚上,來了一個台灣同學,帶來一小瓶酒,他說, 他知道我要走了,知道我非常簡樸,從來不喝酒,但是臨別了,他想送我這瓶酒,他說這是非常名貴的法國酒,叫我千萬別送人,要自己喝,在中國的家中喝。我因為實在不會喝酒,覺得喝了也是浪費,後來還是送人了。

啊,我在LAMAR 的那些日子啊,那時我正當壯年,四十歲左右,現在我已白發蒼蒼,可是回首想起這些事仍曆曆在目.

 

[ 打印 ]
閱讀 ()評論 (8)
評論
猴寶貝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接觸過一些台灣人,隻要不談統一話題大多數挺好的。
四則舊舍 回複 悄悄話 太好的文章,雖然我自己對台灣同學的記憶和您的故事大相徑庭。
ebfc1234 回複 悄悄話 90年代在Lamar讀書的時候, 那些泰國, 香港和台灣學生有家裏對他們的經濟支持, 他們可以租很好的公寓, 有車, 還可以出去吃飯什麽的, 我們大陸來的學生, 都要去外麵打工才可以生存, 而且還要省吃儉用的節省一些錢寄回去給家裏。 當時特別羨慕泰國和台灣的學生, 他們不需要出去打工,就可以讀書而且生活條件比我們好多了。 不過他們對我都挺友好, 我們很少談論政治問題, 都是在一起討論學習方麵的時期。 回想起來好遙遠的時期了, 但是真的很感謝Lamar給我機會讓我讀書,還免去外州學費, 使得我們這些大陸的窮學生可以順利完成學業, 畢業在社會上立足
xiaoji 回複 悄悄話 台灣同學確實是普遍的善良。30多年前,我孩子在我大學的醫院出生。和當時所有的中國留學生一樣,我一分錢都當一塊錢用。有一次,我的一個台灣同學下課後悄悄地對我說,他孩子也才出生不久。別人送了他很多錢作為禮物。他要分一點給我。
我很感動。我和他隻是同學而已。那麽善良的人,做好事還特別在意別人的自尊心。
HCC 回複 悄悄話 Very good.
平成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有很多關於台灣同學的好故事,以後慢慢寫出來。九十年代初來自大陸的我們受到台灣同學的很多的無私的幫助,謝謝了,台灣同學。
BillyZ 回複 悄悄話 都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bl 回複 悄悄話 好文章,連我讀起來似乎也是曆曆在目。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