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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場記憶斷片--北大荒的女兒

(2011-09-30 14:57:47) 下一個




老鮑和李家富分到一隊去後,我們很少在一起工作。已經記不起那一次是為什麽老鮑,李家富和我三個人竟然一起坐著鐵牛(拖拉機)出差了。

那一天天氣特別好,天上白雲悠悠的在藍天浮遊,陽光燦爛,照著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大地耀眼得使人眼睛都睜不開來。雖然寒風像冰刀一樣淩厲在臉上刺戳,令人像全身泡在涼水之中,但是北大荒的零下四十多度的冬天同時顯現了一種令人驚愕的美麗,這種美麗冷峻,孤寂,卻是冰清玉潔,沒有一點汙濁。

三個反動學生好久未在一起了,坐在鐵牛後麵的拖鬥上,享受一種久巳生疏的人際完全平等的氛圍,心情好極了。

過了一會兒,在遠遠的白雪之上,藍天之下,我們看到一個小小的影點。 慢慢地愈來愈大,竟然是一個人。

這在北大荒是很不常有的,北大荒百裏荒無人煙,孤人在野外非常危險,來了暴風雪,半小時找不到人家,就會凍死。2000年我重訪農場時,樸場長告訴我,一個來農場工作的大慶知識青年,因為想家,孤身向縣城走,在玉泉山碰到風雪,凍死在那裏。

人影愈來愈大,慢慢認出來了,是一個女人。

等到完全看清楚的時候,發現這是一個穿著草綠軍大衣的細高佻的女孩子,戴著一頂白毛的狗皮帽,美麗的絨毛在寒風中搖曳,臉上罩著一付白色的大口罩。我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種豔遇應該是在聊齋中才有的。每天在農場職工和他們的家屬那種沒有線條的臃腫棉襖中穿鑿的我們,已經習慣了一種軍營式的非常單調生活。猛然看到在白雪藍天的背景上出現這樣一個颯颯英姿的倩影,那種平時被政治壓力重負壓抑著的男人的青春活力和對美麗女性的向往的本能在一霎之間被喚醒了。

最不可相信的是這個美麗的倩影竟然在向鐵牛招手,要求搭車。

她上車後,我們立即將靠近鐵牛前麵駕駛樓的那個擋風的地方讓給了她,隨後我們就非常友好的交談起來了。她是齊齊哈爾的知識青年,下放在附近的農場已經二年了。談話的時候,老鮑不斷給我眨眼睛,我知道他是怕我自報家門,將反動學生的名號報了出去,嚇住這個像女神一樣降臨的女孩子。老鮑對我這個毛病和誠實一直非常反感,他說“你還怕監督我們的人不夠嗎? 還要到處擴大群眾專政的宣傳嗎?”

聽著老鮑裝著一付純潔的知識青年的腔調,和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天南海北的胡扯,真是使人忍俊不禁。至今談什麽我已經忘記了,隻是記得氣氛那樣的熱烈歡快,以至我們都忘了北大荒刀一樣凜冽的寒風在臉上喋喋不休。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就到了那個女青年該下車的地方,我知道這是陌路相逢,一別就是天南海北,再無相逢可能。可是我怎麽能夠忘記在階級鬥爭社會的一個北大荒的冬天,這個給我們帶來短短一霎那人類正常情感的美麗女性呢?而且我們連她的真正模樣都沒有見過,她始終戴著口罩。當一個女性戴著口罩時,她的眼睛的美,溫柔,晶瑩,就完全顯示出來了,這就愈加使我想看到她眼睛下麵的全部模樣。我覺得不能再拖延了,就用腿輕輕蹬了老鮑一下,對著他耳朵輕輕說,口罩摘下來。老鮑眨了一下眼睛,會意了。 車停下來,女青年站起來的時候,老鮑突然說:“嘿,你的口罩上好像有一點髒呢?”,她頓了一下,隨即將口罩摘下來了,看了口罩,一點髒也沒有,馬上知道我們的目的了,會心地對我們笑了起來。她沒有再將口罩戴回去,真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像那一帶很多的女人一樣,常常帶著一點俄羅斯血統,個子高佻,鼻子嘴的線條非常清晰。最令我心動的是她臉上的顏色,皮膚白晰,在北大荒的嚴寒中,從白裏透出淡淡的紅色,就像晶瑩透明的冰花,映襯在絨毛被寒風吹得不斷搖曳的皮帽之下,顯示出與撫育她長大的北大荒的白雪茫茫土地, 和晶瑩到透明的藍天的驚人和諧。

走到很遠的地方,她突然又回過頭來,遠遠地對我們招著手。那一霎那,那個穿著軍大衣,戴著皮帽,屹立在北大荒一望無際的白雪之上 ,藍天之下的身影從此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記憶之中。

後來我看過很多服裝秀,有穿晚禮服的,有穿泳裝的,有穿製服的,但對我來說,女人最令我心動的服裝仍是穿著軍大衣,戴著皮帽和口罩,威風凜凜的站在北大荒寒風凜冽的冰天雪地上的樣子。

謹此文字記念已經離世多年的難友鮑有光同學, 懷念我們一起度過的艱難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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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加入書簽,慢慢讀你的作品。
神在阿堵中 回複 悄悄話 好極。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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