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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暴風雨的夜裏——被性欲搞得不知所措的王胖子

(2011-09-21 06:38:09) 下一個


2001年我重訪當年勞改的農場時,朝鮮族的樸場長一直駕車陪著我。我問起當年四隊的一些故人的現況,樸場長都盡他所知回答了。回答完了,樸場長的眼睛突然一亮,

問我“你還記得王胖子嗎?”,我的腦子中浮起了一個個子約在一米六零左右,渾身的肉健壯得像牛一樣的二十五歲左右的皮膚黝黑的女人。我說記得,她怎麽了?

樸場長說,她跟一個來農場辯事的齊齊哈爾商人跑了,丟下兩個十幾歲的孩子,已經幾年了。前今天有人在齊齊哈爾街頭上看到過她,像在賣淫。樸場長的話令我感到淒涼,我絲毫不覺得王胖子落至這種處境是一種墮落,隻是感到人生的飄渺和人的無奈。

我一被送到農場就看到了王胖子,那時她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她是作為職工家族來參加農場工作的,口音像是東北人。中等個子,我記不得她的名字了,叫她王胖子也是她來農場後一二年的事,由於這個稱呼使大家忘掉了她真正的名字。但是這個稱呼並不準確,它容易使人聯想那些大腹便便的胖男人,或者那些像水桶腰那樣的胖女人。王胖子可不是這樣的,她是圓滾滾的,上麵的肉都像鐵蛋一樣結實,王胖子一點也不因為肉多而顯得臃腫,正相反,少女的線條清清楚楚。那可不是減肥,節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出來的病態瘦弱線條,這是大自然的天然線條,就像老虎那樣的力量線條。即便王胖子後來結婚後,那些肉暴得更開了,從鐵蛋變成鐵球,也絲毫不見鬆弛。另外她的五官談不上漂亮,但也為端正,充滿了年輕人的英氣和鄉下女人的野氣。這裏說的不是野蠻的野,王胖子笑眯眯的,對人很和氣。我說的野是身上散發出一種野性,仿佛她不是人類生的,而是森林或者草原上產生的生命。

王胖子到農場的第一個秋天,就震動了農場。這個農場基本是全機械化的農場,除秋收時大慶來支援隊幫助場院工作外,其它工作基本靠自己的五六百個職工用機器完成。但是農場領導有兩個工作不願用機器:一是大豆地的除草;二是割豆子,因為豆子熟時,一碰就掉,浪費太大。人工割豆子是一個非常累的活,人必須彎腰到很低的位置,刀才能貼地皮將豆子割盡。所以每年的割豆子是農場的好手大獻身手的時候。王胖子在這一年的割豆子競爭中,將往年的冠軍摔到連屁股都看不到了。嚴格說,領先一半的距離,這簡直是一個使人難以相信的奇跡。

王胖子還有一件事給我印象很深,那就是在豆子地裏與康隊長摔跤。部隊轉業的康隊長是一個一米八十高的非常強壯的男人,聽說在軍中是偵察排的排長。這是一個老實人,就是有一個問題,他不能理解其它工人的體力遠遠不如他,跟他幹活常常將大家累得半死。大家在會上向他提過很多次意見,用處不大。那年鏟地中途休息,大家剛坐下來休息不久,康隊長就站起來了。大家覺得不好,一定要有個什麽事情將他拖住才好。有個調皮鬼叫起來了,康隊長有個人不服你。康隊長是個直性子,馬上跟著話走,眼睛一瞪,誰? 那個人笑起來了,王胖子,你要是能將她板倒,大家就服你了。康隊長鼻子裏哼了一下,啐,看都不看,就繼續往地裏走。那個人叫起來了,王胖子上,將康隊長撩地下。王胖子高興極了,一下子衝上去,擋在康隊長前麵,像摔跤運動員那樣彎著腰,嘴裏叫著,嘿,嘿。以康隊長的傲氣,怎麽能夠跟一個女人摔跤,就繞王胖子走過去。誰知王胖子不放,康隊長往東,王胖子跳到東,康隊長往西,王胖子跳到西,嘴裏仍叫著,嘿,嘿,那個情景將大家腰都笑彎了。

最後誰也沒有看清楚,到底是康隊長忍無可忍,衝上去,還是王胖子不管康隊長願不願意摔跤,衝上去了,反正等大家發現時倆個人已經成了一團了。王胖子光有傻力氣,沒有摔跤技巧,是不可能將康隊長摔地下的,所以這場摔跤比賽實際上是康隊長摔王胖子。康隊長為了很快結束這場好男不跟女鬥的比賽,恨不得立即將王胖子摔在地下。可是欲速不達,每次抓住王胖子,用了很多摔跤的手法,無奈王胖子像個鐵塔一樣,栽在地上,搖她不動。等到稍一疏忽,王胖子又從手裏滑走了,彎著腰,又在他麵前又蹦又跳的,嘴裏叫著,嘿,嘿。這整個過程很像西班牙的鬥牛,王胖子像個鬥牛士,康隊長像個被逗得火冒三丈的牛。大家都圍著他們,又跳又喊,康隊長加油,王胖子加油,場景熱鬧極了。十幾個回合下來,康隊長已經滿頭大汗,進無用,退無臉,一臉尷尬,不知道怎麽辦? 而王胖子臉不紅,氣不喘,在那裏叫著,嘿,嘿,什麽事都沒有。後來是哪個機靈鬼,上去幫康隊長收場,說比賽是平手,但是康隊長進攻多,所以康隊長贏了。

王胖子後來跟李瑞祥結婚了。李瑞祥當過民警,個子有一點八米,在男人中應是強壯的。但是李瑞祥絕對與王胖子不能匹配,在年底的憶苦思甜大會上,身為革委會付主任的李瑞祥痛哭流涕,傷心欲絕的控訴舊社會;小時候生活太苦了,營養不夠,以至現在體質不好,王胖子天天晚上要做愛,自己實在吃不消了,說著眼淚灑灑的往下滴。平時最愛用這個題目開玩笑的工人聽了李瑞祥的哭訴一片肅然,心裏都同情李瑞祥,沒有人感到好笑。隻是會後以講話刻薄著稱的李雲飛說了一句話,王胖子隻能用牛操。

過了一段時候,王胖子出事了。與一個叫黃茂春的工人。

黃茂春是農場食堂的廚師,三十歲左右,個子很高,一身筋肉,沒有一點肥膘,非常強壯。黃茂春對我很好,我看場院的時候,半夜去吃夜班飯,最高興的就是看到黃茂春值班。黃茂春從來不叫我名字,不管當著多少人的麵,總是親熱地叫我一家子。對於一個流落天涯的反動學生,聽到這種充滿家庭溫暖的話,真是非常高興。有一次,就我一個人去吃夜班飯,他說要炒些肉給我吃。當時沒有冰箱,除了農場殺豬,要吃肉非常不容易。食堂僅有的肉是吊在水井中的。我站在夥房裏,看著黃茂春從水井中拿出肉,從洗,到切,到下鍋炒……, 心中的感動,溢於言表。黃茂春從來沒有說過為什麽對我這樣好。在我蒙難的那段日子,受到不少無故的欺淩和白眼,但是也不乏有一些人反而對我表示同情。他們往往不用語言,而用對我的態度和幫助來顯示。這些人多來自沒有很多文化的底層,而且我至今不知道為什麽。

王胖子與黃茂春發生關係的事情,從發現人黃福明的敘述來看顯然是王胖子主動的。大家知道這件事後,沒有人像那時風行的將王胖子的事情掛到資產階級的生活作風上去。也沒有人用傳統的中國道德,將王胖子描述成一個道德敗壞的形象。甚至王胖子的丈夫李瑞祥也沒有傷心欲絕的樣子,大家都在想王胖子該怎麽辦呢?

王胖子的事情可以發生在任何時代,任何政治製度。王胖子的錯誤可能不是人的錯誤,而是上帝的錯誤。他將太多的活力注到一個女人身體內,弄到這個女人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中國曆史上傳說的幾百年前的女英雄穆桂英、樊梨花,舊書中總將她們描述成亭亭玉立的美人,那很可能是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的一廂情願,其實她們很可能就是王胖子這樣充滿野性和力量的人。而王胖子有這樣的素質,卻沒有得到成為這樣女英雄的機遇。現在聽到樸場長告訴我,她漂流在齊齊哈爾的街頭,我心中淒然。

我正在回憶和思索王胖子事情的時候,汽車開過當年王胖子與康隊長摔跤的豆子地,我說樸場長能不能讓我下去一下,等我幾分鍾。

我獨自走到地裏,滿地的黃豆仍像當年一樣翠綠, 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誰知道,誰會想起,誰又會CARE,三十年前這裏曾有一大幫人圍在這裏,又嚷又跳,叫著康隊長加油,王胖子加油。恍惚中, 我仿佛又看到了王胖子彎著腰, 在康隊長前跳著, 叫著嘿,嘿……。這些事情隻在我的腦子中存在了,如果我死了,它與沒有發生過又有什麽區別呢?就像有人扔了一塊石頭到水裏去,濺起很多浪花,然後這些浪花慢慢平息下去,等到最後的浪花,我的回憶,也沉息和消失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人扔過這塊石頭,也變成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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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則舊舍 回複 悄悄話 今晚光讀您的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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