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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酒和孤獨━━━━━人生最後的驛站

(2009-05-12 19:57:45) 下一個



還記得上小學時,每一個課間十分鍾休息也是不放過的,總是衝到操場上去踢小皮球, 上課鈴響了才滿頭大汗回到教室。真是驚奇當時有用不完的精力啊!

那時候的思想也是充滿戰鬥的, 一看戲,最大的興趣就是誰能打過誰。父親一定非 常怕和我一起看戲,麵對每一個出來的英雄,我都要纏著父親問,是否能打得過關 公和武鬆,我心目中的偶像。得不到回答決不罷休。

後來個子長高了,聲音開始變化了,開始考慮國家的重大問題。非常重要的姿態是 不屑於與比我年幼的小八辣子為伍,更不能與年齡相仿的小姑娘混在一起。前者會 被別的孩子看不起,後者會在小孩江湖聲名狼籍。我的一次奇恥大辱發生在一次我 不防備的時候, 一個我“成熟”前經常一起玩的小女孩,不管我怎麽向她三令五申 劃清界線,竟然趁不備抱住我。而且最糟糕的是這個行動給另外一個小男孩看到了, 他大叫“大家來看啊,這兩個人在軋拚頭!”。我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在男孩群中 不斷表示對女孩子的鄙視和發表一輩子不結婚的誓言,才慢慢消除了這件事情對我 的後繼影響。

長大的小孩在一起喜歡討論國家大事以及濟世救國的方法,一個個都是比今天網上 的愛國憤青毫不遜色的愛國者。我們當時討論出來的思想和方法常常驚人的一致: 我們都認為中國地大物博,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外國人眼饞,總是想侵略中國; 中國人是世界上最聰明的民族;中國之所以不能強大的原因,老受外國人欺侮,是 因為壞人和漢奸太多等等。另外我們還一致認為中國大人太笨,根據我們從電影, 小說得到的經驗,壞人獐頭鼠目,很容易發現。我們還用這個方法對於胡同中的大 人進行了實際分析,至少發現幾個大家都同意的壞人。另外我們一致認為要救中國 的方法是要殺,將壞人都殺光,這樣中國馬上就會強大起來。很幸運我們這批愛國 小將沒有逢上文化革命的時光,否則一個個也不比打死北京師範大學女子附中校長 卞仲耘的女凶手弱。

到了高中思想開始沉穩多了,所以網上不少人認為初中是一個破壞力最強的年齡段, 文化革命調查也普遍支持初中學生打人最狠最殘忍,是不無道理的。

其實人的一生是漫長和曲折的,人的一生思想也在不斷變化。很多在今天網上辯論 的對立思想,在同一個人的不同人生階段都出現過,而後在人生的路途上不斷得到 充實和自動糾正。記得我四十多歲的時候,那時正在大學教書。聽說學校在招收研 究生時特別照顧派出所,電力局的子女考生,那種少年時忌惡如仇的心潮一下就膨 漲起來。仗著我與張校長關係不錯,我就用非常不屑的口氣對張校長說了出來。 誰知張校長一點也沒有生氣,而是平心靜氣地對我說“不在其位,難謀其政啊!你 在我的位置也會這樣做的”。看著我滿臉的不解,張校長解釋說,你們找我解決北 京戶口時,我去找誰啊,北京定時輪流斷電,你們希望你們的實驗做一半就斷掉嗎? 我頓時感到歉疚,在做人有時不得不妥協的這個苦澀的經驗上又長了一點見識。

但是人生有幾件事,對我來說,卻是非不到白發皓然,是不能頓悟其中的甘苦的: 一個是音樂;一個是酒;一個是孤獨。

我童年,少年對於音樂非常愚鈍,甚至到了青年時也隻能欣賞歌曲,對於音樂根本 無法進入,更不能共鳴。 看到別人聽貝多芬莫紮特入迷,又著急又忌妒 。我不止 一次請教,你們從裏麵聽到什麽了,那些音符和旋律告訴你們什麽了?我愈是想和 努力從裏麵聽到什麽思想,教訓,故事和感情,愈是一無所得。後來我放棄了。與 別人談音樂時,我也假裝讚揚,其實完全是附庸風雅,一竅不通。

我對酒也非常不理解,詩人李白嗜酒如命,我無法體會。我強製自己嚐了幾口,又 苦,又嗆人,又刺喉嚨,直咳嗽,隻得“隔愛”。

當然最與我無緣的是孤獨,唐詩中

鬆下問童子 言師采藥去 隻在此山中 雲深不知處

那種飄逸瀟灑高雅的情趣,是我完全不能領略的,我一有高興的事非要告訴人不可, 一有委屈或者苦悶,也希望找“知己” 訴說出來。記得我婚姻失敗後,馬不停蹄地找 人,夢想什麽SOULMATE和各種美麗詞匯構成的羅曼蒂克,其實是無法忍耐寂寞。朋友 小沈一本正經說,老X是不能沒有女人的。

慢慢到了黃昏之年,以前在友誼和愛情中看到的玫瑰色彩已經不再顯現了。代替的 常常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市俗和被巧妙包裝的利益盤算,心既存芥蒂,敬就而遠之了。 對高行健先生為自由而保持獨身主義也開始漸漸共鳴。對於愛國憤青,我也常常以 一種對命運淡淡的譏諷,寬容和感觸看著他們,心裏想著歌德的詩:

一切的峰頂 沈靜, 一切的樹尖 全不見絲兒風影。 小鳥們在林間無聲 等著罷: 俄頃 你也要安靜

我自己也驚訝,為什麽那些曾經吸引過我的情趣、感情等等,現在都似乎像黃昏陽 光淡退後的天空中的五繽紛的彩雲,變得烏黑,對我再沒有什麽吸引力?可能這也 就是共產黨批評一些老幹部暮年革命意誌消退吧。年齡效應仿佛是人生必然的規律, 現在回想我大學時被定成反動學生,很重要的原因是運氣太差。 如果那時我碰到 的政治輔導員是一個暮年的老幹部,甚至一個中年的幹部,我也許就不是今天的我 了。可偏偏碰上一個剛剛畢業急於立功的年輕政治輔導員,而且最糟糕的是這個政 治輔導員出身不好,是背叛自己階級來搞革命的。這是一些共產黨中革命意誌和鬥 誌最旺盛的一批人,心狠手毒。在他連威脅帶騙帶添油加醋的努力下,終於逼出了 一個今天在網上寫文章的格丘山(:)。

我還是將話題回到音樂、酒、和孤獨,本文的主題上來吧。我的黃昏之年,不像共 產黨的老幹部那樣夕陽紅起來了,而是走入了平平淡淡的自然境界。在這個時候, 我慢慢品味到酒的醇香和甘美。遺憾的是我在開始懂得它的時候,卻由於糖尿病的 原因不能多沾,無法進入李白和天下酒友醉後騰雲駕霧的至高境界,去忘懷人生。

但是音樂卻沒有對我這樣殘忍,我可以坐在那裏一連幾小時的反複聽它,而無法中 止。我猜想我聽音樂的情感是非常不同於PROFESSIONAL 的音樂人士的,也許會受到 他們譏笑。我雖沒有像我年輕時企盼的從音樂裏麵發現深邃的思想,動人的故事, 美麗的風景,但是我卻發現了它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不同的境界,不同的美。 在我對這個世界的語言、故事、政治、道德的功利色彩TIRED的時候,我多麽喜歡在 音樂那個無法汙染的純潔世界中得到稍息,在它裏麵留連忘返。常常在音樂世界中, 我會感到內心中沉睡的記憶、感情、夢想、希望、被它的旋律在一個個霎間呼喚和 引誘出來,閃爍著一種虛幻的美麗,這時候我的內心會充滿在現實功利世界中,和 被功利汙染了的語言中得不到的喜悅和感動。

前幾日,一個少年時的故友送來一個EMAIL, ATTACH了 一個由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 演繹和發揮的歌曲,它的歌詞是:

聽琴聲悠悠 是何人在黃昏後 身背著琵琶沿街走 背著琵琶沿街走

陣陣秋風 吹動著他的青衫袖 淡淡的月光 石板路上人影瘦 步履遙遙出巷口 彎轉又上小橋頭

旁白: 胡琴聲裏,顫動著一個東方冤魂的背影。 心被深重的災難舂碎,腳被猙獰的命運鐐銬, 眼被焦灼的歎息燙瞎,喉被盈腔的悲憤堵塞, 隻剩下幾根枯瘦的手指,撫摸自己掙紮不已 的神經──那兩根琴弦。

四野寂靜 燈火微茫隱花樓 操琴的人 試問知音何處有 一聲低吟一回首 隻見月照蘆狄洲 隻見月照蘆狄洲

琴音繞叢林 琴心在顫抖 聲聲猶如鬆風吼 又似泉水淙淙流 又似泉水淙淙流

旁白:

兩個失明或失聰的卻善於抒敘美妙月光語言的 音樂大師──華彥鈞和貝多芬,穿渡時光隧道, 橫越世紀屋脊,相互映照著它們心中的明月。

憔悴琴魂做漫遊 平生事兒難回首 歲月消逝人淹留 年少青絲 轉瞬已然變白頭

苦伶仃 舉目無親友

風雨泥濘怎忍受 榮辱沉浮無怨尤 榮辱沉浮無怨尤 惟有這琴弦解離愁

晨昏常相伴 苦樂總相守

酒醒人散餘韻悠 酒醒人散餘韻悠 莫說壯誌難酬 胸中歌千首 都為家鄉山水留

旁白:

哀傷的旋律,滋潤過焦渴的希望, 悲憤的音符,升華為喋血的呐喊, 我們民族在顛簸的夢幻中,沿著 夜的月光,走向了輝煌的朝陽。

天地悠悠 唯情最長久 共祝願 五洲四海烽煙收 家家笙歌奏 年年歲歲樂無憂 年年歲歲樂無憂

縱然人似黃鶴 一杯淨土惠山丘

此情綿綿不休 天涯芳草知音有 你的琴聲還伴著泉水流 聽了多遍,還是餘猶未盡.

這個曲子是以吳語,蘇州哀怨的軟調唱出來的。作曲人和唱曲人企圖將在二泉映月 樂曲中得到的感動發展到極致,並以人的語言表達出來。可是我卻不能聽到底,就 像看到一付高雅超脫的圖畫被一個人用濃墨豔彩在上麵加工一樣,令我不可忍受。 這種發揮的錯誤不僅是這兩種語言是無法相互複述的:音樂虛幻的美一碰到現實的 堅硬的語言,就像雪落入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更大的謬誤是二泉映月中的平淡, 超脫,含蓄被用直裸裸的人的語言揭發時被破壞得慘不忍睹。

在酒,音樂和孤獨三者之中,最令我沉迷的境界是孤獨。當一個人沉浸在一塵不染 的孤獨之中時,他才享受到自由的真正價值。也隻有這時候他才真正離開了在現實 世界人的關係,比較和得失中感覺自我價值的患得患失的境界,而進入靜思默想中 去聆聽大自然和永恒的脈搏。

孤獨與隱居是不同的。隱居仍是為世而擾,或者避人,或示清高,或博名聲,而孤 獨卻是一種“結廬在人間,而無車馬喧”的境界。何以這樣,因為“心遠地自偏”啊。 到了真正孤獨的時候,人才會常有“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喜悅。人從生命 開始,要步過漫長的路途,才能走出愛情、友誼、富貴、權勢的紛擾,到達孤獨的 境地。一個孩子是不應,也不可能喜歡孤獨的,他必須去享用上帝為他準備的各種 盛宴,PASS 各種情感的感受,步出這些雲霧後,才能到達、理解和感應孤獨的空 明澄靜。

從童年的精靈,到老人的孤獨,是一條漫長的路。畢人之一生,包羅了萬象,很多 現在吐棄的,對立的思想,在人生不同的階段都存在過,經曆過。隻不過有的人經 曆了它,很快就走出去了,還有很多人卻要在裏麵徘徊很長時間。也有一些人停頓 在那裏,不再向前走了。而大部分小說家所寫的人都是失真的,他隻是根據作家自 己的政治傾向、道德理念、 信仰、宗教、 從他的模特兒身上抽出他需要的部分, 來自圓其說,完成他表達的主題。所寫的人,雖是叫那個名字,實際上完全不是那 回事。

我們大部分人也都是站在現在的地位、思想、道德和信仰的基石上,來看待和評論 世界的,他們不容易認識,或是忘記了自己走過的千山萬水。

當一個人走到人生最後驛站的時候,與酒、音樂和孤獨為伴時,與這個世界的得失 利益也就愈來愈遠了,這時候他常常會以更廣闊的寬容和深邃去看待和包容,這 個本質上對於不同的人,非常近似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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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by水滴 回複 悄悄話 偶爾讀到你的文章,頓覺惺惺。我還沒活到黃昏的年齡,怎麽會有和您相似的感覺。
“人從生命 開始,要步過漫長的路途,才能走出愛情、友誼、富貴、權勢的紛擾,到達孤獨的 境地。”
我的現實生活一點也不孤獨,但內心“結廬在人間,而無車馬喧”

究竟是早慧還是早衰,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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