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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狼,風一樣卷過歐亞大陸的蒙古輕騎兵----------by 阿唐

(2007-01-01 21:50:42) 下一個
在中國本部的北方,是橫亙於西伯利亞刺骨寒風中的蒙古高原。幾千年來,在這一片地質學上非常古老的土地上,無數個遊牧民族你方唱罷我登場,走馬燈一般地演出了一出又一出的曆史悲喜劇,他們名字是匈奴、鮮卑、柔然、突厥、回鶻、契丹、女真、蒙古。。。從文化、習俗和語言角度,大致可以把他們劃分為三大族係:東胡、匈奴和突厥。

曾經活躍在這一片廣漠的高原及其周邊的叢林草地之上遊牧民族們,因為他們居無定所的生活習俗,他們相對落後的文化水準,今人對於他們的了解,遠遠低於同時期的農耕民族,以至於他們的人種歸屬,都時常引起一番爭執。有人說,他們原本是高加索血統的白人,在無休止的對外掠奪的戰爭中,因為大量虜獲而來的婦女,而逐漸改變了其血緣組成,東部的蒙古人最後成為了黃種人,西部的突厥人最後成為了白黃混血人。也有人說,這些民族原本就不是一個民族,不過是擁有一個相似的生產和生活方式而已,一旦草原上霸主興起,他們就會齊聚旗下,以一個共同的民族旗號對外招搖。難怪成吉思汗曾經對前來結盟的突厥人說,天底下住帳篷喝馬奶子的,都是一家人。

無論如何,最後一個蒙古高原上的主人,就是源自於東胡係統的蒙古人。正是這個最初毫不起眼的小小民族,武功最盛的時期也不過是擁有一百多萬半開化的牧羊人,突然一天,居然讓世界發抖,並且讓他們的族名成為這一片高原永久的地理名稱。

從歐洲的多瑙河畔向東南方向延伸下來,一直到中國東北的大興安嶺的西麓,一連串的帶狀的綠色草原相鄰相接,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草原--歐亞大草原。在航海時代到來之前,這裏是唯一貫穿舊大陸的交通孔道,西方轔轔的車輪、冶金的爐火和馴養的馬匹,從這裏逶迤東進,東方雪白的蠶絲、碧綠的茶葉和轟鳴的火藥,在這裏浩蕩西去,人類的文明之火,在廣漠的歐亞大陸上,星火燎原,最終奠定了今日世界文明體係的基礎。

草原上的牧民們,他們可能未曾發明過多少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工具與用品,但是他們的的確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麵,是這些發明與創造的傳播載體。

草原上遊牧生活,並非如詩情畫意一般的美妙。草原的載畜量是一定的,因此牧民是分散居住的;草原的牧草生長是隨季節變化的,因此牧民要定期轉場,驅趕著自己的牛羊去追逐水草;草原的民族是多樣化的,東西南北潮起潮落。這種分散流動的生活方式,不僅很難萌生出現代文明的火種,而且也很難演化出誠信公平的道德準則,於是發生在大草原上的部落之間的爾虞我詐爭搶撕殺,無時不在。這種狼性的生活模式,是早期人類社會叢林準則在草原民族中的一種殘留與延續。散養走畜的生產方式,造成種群之間的互動,更多的是資源的爭奪,而不是部落的協調與合作。因此,與農耕民族相比,遊牧民族具有與生俱來的好勇鬥狠的豺狼本性。

草原上的民族,大部分時光就在這腥風血雨的自我殺戮中度過,直到有一天,一個前所未有的強者的降臨,他的名字是鐵木真,一個曾經輝煌過的蒙古部落頭領的長子。

鐵木真的崛起實在是有太多的偶然因素,在他顛沛流離的孩童和青年時代,不知道有多少次,死神曾經光臨過他,隻要其中一次兌現,那麽今天的世界曆史就要大大地改寫。人類曆史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如鐵木真一般,給世界帶來了如此重大的影響,以至於人類第二個千年曆史中影響力最大的人物,當之無愧地落到了他--成吉思汗--長生天庇護下的君王的頭上。

鐵木真通過一係列的陰謀詭計和血腥征戰,終於在他44歲的時候,公元1206年,在匈奴西遁千年後,再一次地把蒙古高原星羅棋布的牧馬民族統一起來。當其時也,女真人的大金國在中國的北部立國百年,日漸漢化而國勢趨衰;漢人的南宋朝在江南水鄉歌舞升平,隔江猶唱後庭花;黨項人的西夏在西北一隅頑強生息,小國寡民而不屈不撓;西方的花刺子模,在強有力的穆罕默德蘇丹的統禦下,把中亞一盤散沙的波斯人、突厥人、阿拉伯人統一成一個矛盾重重的龐大帝國;泰西的歐洲諸國,正處於中世紀的黑暗時期,教廷國王領主騎士教士農民商人工匠地亂成了一鍋粥。換句話說,1206年的歐亞大陸,沒有一個超級大國主導著世界潮流,仿佛上蒼特意為蒙古人的崛起而準備了一個混亂而平淡的世界。

當草原上的人們把成吉思汗這一崇高無尚的稱號賦予了鐵木真的那一天,大汗本人卻沒有想到,有一天,他以及他的子孫會成為幾乎全部舊大陸的主人,他本人的遺傳基因居然廣泛分布到了1600萬人的範圍。做人做到這種程度,可以說是大大地成功了,但是,無庸置疑,這種個人的成功是建立在千百萬人的痛苦之上,在成吉思汗掀起的蒙古旋風中,歐亞大陸整整2億人因此而喪失了他們的生命。

在成為草原上至高無上的唯一君王之後,成吉思汗重組了蒙古軍隊,不同於以往的部落之間的鬆散聯盟,他完全打破了以部落為軍事單位的界限,將他的軍隊編成了以10人、百人、千人、萬人為單位的軍事組織,非常類似現代的班排連營團師的組織結構,他本人作為全軍的主帥,高高地處於金字塔的最高點,是全軍唯一效忠的對象。這種高度集中的軍事組織,把原來鬆散的草原牧民打造成一支無堅不摧的鐵血雄師,成為了人類有史以來,冷兵器時代最為強大的戰爭機器。

成吉思汗是一個極為優秀的戰略家,他對於蒙古周邊的國際形勢有著驚人的敏銳直覺和清晰的條理分析。在一統蒙古高原後,第一個向外擴張的目標是相對弱小的西夏。這是蒙古軍團對於西夏的第一次征伐。曾經讓世界上經濟最為繁榮的南宋頭疼不已的西夏黨項人,在來如風去無影的蒙古輕騎兵麵前,居然不堪一擊,連連敗退,雖然一座城池也沒有陷落,但是最為富饒的河套地區卻被蒙古人攪的一塌糊塗,最後不得不屈辱地向蒙古人上供嫁女地求饒,才換得蒙古人的收兵還朝。

這實在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東亞的軍事力量似乎總是越靠北的越強,簡直是一物降一物。引發這種現象的最重要的因素就是馬,是馬匹帶來的機動性使北方民族在戰爭中具有了無與倫比的天然優勢。黨項人的機動性比漢人強,所以即使漢人在局部戰場上占優,黨項人總是能夠利用自己的騎兵掐斷宋軍的運輸線或者快速轉移兵力在預設戰場圍殲宋軍,從而扳回戰局。但是,蒙古人的機動性比黨項人強的卻不是一星半點,當時的蒙古人全部都是騎兵,根本就沒有輜重,也沒有前後方的概念。以城守點為戰線支撐,以點連線為兵力和輜重的運輸孔道,以點線為骨架展開兵力部署,進攻或者防守,這種中世紀傳統的軍事理念對於蒙古人基本上影響不大,他們根本不拘泥於一城一地的得失,千裏轉戰,萬裏躍進,最大程度地削弱敵軍的技術優勢。

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了蒙古與女真人之間。蒙古人本來是的大金的附屬,女真人一貫采用挑撥離間抑強扶弱的手法玩弄蒙古部落於手掌之上,當年鐵木真部落弱小的時候,他也曾得到過不少女真人的幫助。等到蒙古一統,輕輕鬆鬆地欺負了一把西夏之後,草原蒼狼滴血的眼睛立刻瞄向了大金,開始從蒙古高原不斷地襲擾大金國從遼東到河北到山西的長城防線。沒有錯,就是長城防線,入主中原的女真人重建了當年漢人的長城防線,並且在遼東一帶還以柳條為骨架搞了一條“柳邊”。蒙古人不得不從馬背上下來,拐搭著羅圈腿去攻打一個個的關隘與城堡。這一耗,就是兩年,蒙古人第一次品嚐到了打陣地戰的苦果。最後,終於睜開了眼睛的長生天,送給了蒙古人一個大禮:在遼東一帶的一個契丹人的部落,懷著當年被金人滅國的國恨家仇,前來與蒙古人聯絡一同反金。於是,蒙古人在契丹人的幫助下,攻破了遼東重鎮遼陽,大金的萬裏邊防線終於出現了破綻。同年,蒙古人兵臨北京城下。成吉思汗很聰明的沒有試圖去攻打巍峨的北京城,而是仍舊采用了前幾年肆虐西夏的戰術,撇下京城,分兵蹂躪河北、山東、河南和山西數省,整個華北平原盡數踐踏在蒙古鐵蹄之下,最後兵至黃河而返。大河之險,是當時蒙古人的另一個軟肋。

不同於西夏之戰,蒙古人對大金的第一次進攻,除開十幾個防守異常堅固的大城市之外,攻破了大部分的華北城鎮。這其中除了因為成吉思汗是一個戰爭天才,對於戰略戰術的領悟出奇的強,再有就是華北豐富的人力資源,提供給蒙古這架嗜血的戰爭機器以無窮無盡的原料和動力。蒙古兵在攻城前,大肆到周圍的地區去抓捕百姓,把其中的強壯男人挑選出來組織成一支臨時的軍隊,稱為“奴軍”,他們的妻兒老小則被看管起來,凡三攻未死者,奴兵與家人均可入蒙籍。奴軍是攻城的前鋒部隊,他們主要的功能就是清理障礙、填平壕溝和消耗守軍的箭支、石頭、滾木等資源,另外,這種血腥的自相殘殺對於守軍的士氣也是一個極大的打擊。除此之外,大批俘虜軍和工匠的加入,飛速地提高了蒙軍的技術水準,如床弩、拋石機、衝車(撞城門)、蒙車(挖城角)、巢車(觀察城內敵情)等技術含量高的裝備慢慢地成為蒙軍的製式武器。這樣,前鋒賣命的炮灰是抓來的奴兵,後方操縱遠程發射武器的是俘虜兵,真正的蒙古兵則是在敵軍的陣線出現動搖和鬆動的時候,發起雷霆萬鈞之一擊。因此,相對而言,他們的傷亡是很小的。巔鋒時期的蒙古兵也不過20萬人左右,卻能夠馳騁在歐亞大陸上達百年之久,大量使用非蒙古人的炮灰部隊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順便多說一句。曾經建立西夏和遼的黨項人與契丹人先後消失於曆史的長河之中,都是拜蒙古人所賜。黨項人在抵抗蒙古人最後一次侵略中,男女老幼一齊上陣,玩命的可歌可泣,還射中了成吉思汗一箭,直接導致了這位君王不久之後的死亡。於是,蒙古人把黨項人統統殺光了,以至於20世紀出土的西夏文字成為了世人難以通曉的死文字。契丹人與蒙古人同源,再加上早期的合作關係,因此契丹人成為了蒙古人最鐵的同盟軍,在一百年間,隨同蒙古戰車四處殺伐,在征戰之中消耗殆盡。這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契丹人就是耶律楚材,他給來自草原上生番頭目成吉思汗灌輸了一個很著名的觀點:與其把人殺光變農場為牧場,還不如留人征稅以資國用。這句話因此拯救了千千萬萬北中國漢人和女真人的性命。耶律楚材的漢學功底相當了得,但是他絕對不是一個腐儒,隻有這種赤裸裸的功利語言,才能直白到為來自於草原荒漠的野蠻人所理解和認同。

曾幾何時耀武揚威於中原大地的女真人最後被迫地低下了倔強的頭顱,仿照西夏的模式向蒙古輸誠認忪。此時的蒙古人還沒有稱霸世界的野心,於是草原上來的蠻子就揣著金銀扛著細軟摟著女人,歡天喜地地回蒙古草原去享受生活去了。

如果不是一個偶然的事件,蒙古人在家鄉滋潤夠了之後,大概在一個金風送爽草肥馬壯的日子,點起兵馬,再次殺向中原,滅了大金、西夏和大宋,從此做了東亞的主人,大概用不了幾年,就會在中原燈紅酒綠的溫柔鄉裏,洗滌了腦筋,軟化了筋骨,從此成為了不是漢人的漢人。

就在新興的蒙古生番把華北的金、西北的西夏和西域的西遼(殘遼西遁建立的沙漠城邦國家)整治的要死要活的時候,在遙遠的亞洲的中部,今天的伊朗、阿富汗和哈薩克斯坦一帶,聳立起了一個嶄新的龐然帝國--花刺子模,帝國的核心是是一個信奉伊斯蘭教的突厥家族,旗下的民族眾多,信仰不一,依靠武力維持著表麵的繁榮與強大。成吉思汗與花刺子模的君主漠罕默德蘇丹曾經互通信函,表示友好,雙方探討了互通貿易的可能性。

1218年,一支代表了成吉思汗的蒙古商隊來到了花刺子模帝國邊界訛答刺城,城主亦納勒術不知道出於什麽想法,居然偷襲了這支商隊,搶劫了財物,屠殺了全部人員。此事雖然事先漠罕默德蘇丹並不知情,但是事後卻沒有進行積極的補救工作,給成吉思汗一個合理的解釋,甚至再次屠殺了蒙古派來的使者。他大概以為蒙古不過是草原上不開化的野蠻人,不可能有任何實力挑戰花刺子模。成吉思汗震怒之下,調動草原上的6萬精銳,又糾合了西域和遼東的同盟軍,合計15萬人馬,浩浩蕩蕩地向西跨越數千公裏殺奔伊斯蘭世界。

這種大軍團的長途行軍對於農耕民族而言,無疑是痛苦而代價高昂的,當年漢武帝征伐匈奴,一多半的軍馬都倒臥在了萬裏征程之上,戰死沙場的卻不是很多。但是對於遊牧民族而言,實在是不比春秋季節的轉場放牧複雜多少。輜重自然是要攜帶的,但是大部分的輜重都是四條腿的羊,被後衛驅趕著隨軍行動。不同於世界上其他騎兵的軍馬以煽馬為主,蒙古人是不煽軍馬的,其中還有很多的母馬,在輕裝奔襲的時候,屁股下的軍馬可以為騎士提供新鮮的馬奶,行囊中的肉幹則提供了主要的熱量。再者,蒙古人的掠奪天性,使得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就食於占領區。如此一來,蒙古軍團在行軍和作戰中,對於後勤的需求程度與其他軍隊相比,幾乎可以達到忽略不計的程度。另外,每一個蒙古騎兵通常都有幾匹馬,輪流換乘,最精銳的部隊甚至達到了一人六騎,這樣,在長距離高速行軍之後,投入戰場的蒙古軍團馬上就能發起凜厲的攻勢。

在得悉野蠻的蒙古人大舉進攻的消息之後,誌大才疏的漠罕默德蘇丹,采取的是分兵把守處處設防的消極戰術來抵禦凶猛的蒙古騎兵,把部隊分散到各個城市中孤立固守,這樣就給了蒙古軍團以各個擊破的機會。蒙古人把從中原大地上學來的攻城術發揮的淋瀝盡至,奴兵、挖牆角、掘河灌城、甚至使用了把屍體拋入城中引發守軍疫病的化學戰以及利用中亞的石油資源製造的燃燒彈,並且現學現用了號稱“回回炮”的拋石車,打的花刺子模人一籌莫展。那個殺了蒙古商人的訛答刺城首先被攻破,惹禍的城主亦納勒術被成吉思汗命人用熔化的銀汁灌入耳朵和嘴巴,讓他在黃泉路上多多發財。

蒙古人另外一個行之有效的戰術是心理戰,凡是抵抗蒙軍的城市,破城之後一律屠城,反之,則會得到相對寬容的待遇。花刺子模的舊都城玉龍傑赤抵抗的很激烈,蒙軍傷亡很大,破城之後不僅屠城,而且引河水灌城,把城市整個從地球上抹掉了。當時中亞的經濟是建立在城邦綠洲的基礎之上的,依靠數千年來人工建築的灌溉係統,引河水和地下水進行農業生產和城市生活,蒙古人的屠城政策,造成了大片大片的無人區,這些水利設施得不到維護而毀壞,綠洲不可逆轉的荒漠化,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了數千年的波斯文化因而徹底敗落了。

在蒙古軍團攻破都城前夕,漠罕默德逃跑了,這個在戰前盲目自大惹事生非的家夥,在蒙古人凶猛的進攻麵前,卻又膽小如鼠,沒有勇氣與他的臣民和國家一同生死,一路向西而去。成吉思汗暴跳如雷,命人帶領2萬輕騎日夜追擊。逃跑君王漠罕默德一路狂奔了一千多公裏,最後逃到了裏海的一個小島上,驚懼而死。

蒙古人雖然沒有抓獲漠罕默德,但是卻在千裏追擊之中一窺西方世界的異國風情,從此一波一波地蒙古騎兵如蝗蟲一般地不停地向西進攻,如水銀泄地一般地漫延開來,中亞、西亞、東歐。。。,盡入蒙古人的囊中。

當時的歐洲,不僅小國林立,而且貴族遍地,大概有幾分中國東漢時期的塢堡莊園的味道,以居住在城堡中的貴族領主為中心,依附著在城堡外麵田地和牧場上勞作的農民。等到警號響起,國王一聲令下,領主們率領手下的騎士以及打下手的農民,浩浩蕩蕩地與國王的近衛軍會合在一起,開赴戰場,按照兵種,排開陣勢,堂堂正正地對壘開戰。拋開武器的技術含量和兵種配合的因素,其戰術思想甚至還不如希臘羅馬時期的古典時代,在某種程度上大致與與中國春秋戰國時代相當。

以阿唐的觀點,造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因素是,中世紀的歐洲缺乏大國主導的戰爭衝突,衝突各方的實力有限,戰爭規模小,一般都不超過數萬人量級的規模,因此,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走上了較量城堡與盔甲的防護之路。一個屯兵數千防護良好的孤立城堡,可以抵禦數萬敵軍的進攻達數周之久,時間一長,變數增多,或友軍解圍,或第三方介入調停,最後的結局是不了了之。貴族領主之間的衝突,甚至有時依靠騎士之間的單打獨鬥來解決,臨時募集的農民兵就是扮演一個站樁助陣的角色。戰爭的過程變得極為單調,要麽是城堡攻防戰,要麽是重騎士對衝戰,歪門邪道的詭計伎倆使用的很少。

在兵器技術含量的層麵上,東方以弩見長,各種名目繁多威力巨大的弩,曾經獨領風騷了近兩千年,以至於有人認為,正是因為弩的成熟與強大,妨礙了火器在中國的應用;西方則以盔甲見長,騎士身上的裝甲真的是武裝到了牙齒,以至於騎士戰死的原因中,墜地被馬踐踏而死要遠遠多於被刀箭所直接殺死。對付這種重裝騎士,普通的刀箭根本就不能構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因此衍生出專門對付騎士的力量型鈍器,如重劍、斧頭、錘子、狼牙棍和騎槍,前三種是利用重量把騎士打蒙,後者是利用速度把騎士捅倒,兩者的目的都是讓對方墜馬。這裏順便辟個謠,因為騎士的裝甲非常沉重,動輒就是幾十公斤,因此有一種說法是騎士摔倒之後,自己爬不起來。這是不對的,實際上騎士的裝甲都是手工定做的,非常合身和靈巧,身手敏捷的人甚至可以穿著盔甲做後空翻。但是,有一些極端的盔甲,騎士本人是沒有辦法卸下自己的頭盔的,因此的確出現過受傷墜地的騎士因為天氣太熱而活活熱死在盔甲裏麵的情形。

因為重騎士的防護能力實在是太強了,可能造成直接傷害的機會不是很多,因此很多時候雙方的戰鬥往往是不了了之:大家整隊互衝,衝過去,再整隊,再衝回來,如果幾個會合都沒有決出勝負,戰馬就跑不動了,要知道騎士的體重加上人甲再加上馬甲,那可是三四百磅的重量啊。另外,因為俘虜的騎士可以勒索很多的贖金,歐洲總是善待俘虜,因此戰爭的死亡率遠遠低於東方的情形。

蒙古人的到來,完全顛覆了歐洲人有關戰爭的概念,簡而言之一句話:蒙古人玩的是動態的戰爭,歐洲人打的是靜態戰爭。在大多數情況下,歐洲人剛剛在前線集結起兵力準備與蒙古人一較高下的時候,蒙古人卻虛晃一槍,跑到幾百裏地之外的後方去殺人放火去了,結果就是疲於奔命的重騎兵被蒙古輕騎兵活活拖垮,要麽就是在淬不及防的遭遇戰中被靈活的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因為重騎兵的出擊程序非常的繁瑣,首先人騎都要穿上裝甲(為了節省馬力和體力,平時是不著重裝的),然後上馬整隊,衝擊開始後,先要慢跑,在跑動中拉開彼此的距離,逐漸加速,最後在進入弓箭覆蓋區後高速衝擊,在撞上敵陣的瞬間達到最高速度,以便最大限度地發揮重裝騎兵的衝擊力。

但是,這一切在不按牌理出牌的蒙古人麵前,這些全都不好使了,狡猾的東方蠻子根本就不和你正經練,你重騎兵氣踹籲籲地衝過來了,蒙古人一哄而散,蒙古馬雖然矮小,但是載著隻有簡陋的皮甲的小個蒙古人,還是跑得比重騎兵快,至少在一個較長距離的追逐中是這樣的。最讓歐洲騎士不可思議的是,蒙古人在逃跑的時候,居然能夠邊跑邊轉身射箭,喚做“犀牛望月”。而追擊中的歐洲軍團要麽是前後脫節,被蒙古人抓住軟弱的後隊,如輕裝步兵、弓箭兵,大開殺戒,要麽是前鋒一頭紮進蒙古人設計好的陷阱,被優勢的蒙軍包圍之後一通猛揍。

如果歐洲人擺好陣勢等著蒙古人來進攻,蒙古人要麽就迂回到戰線的後方去進攻歐洲人的側翼和後方,要麽就不停地衝到歐洲人的陣前玩圓周運動,在接近敵陣的瞬間射出一片漫天的箭雨。蒙古人的箭雨固然對於武裝到了牙齒的重騎兵的傷害不大,但是對於其戰馬還是有相當的殺傷力的,因為馬甲畢竟不可能做到人甲那般的嚴密,於是重騎兵在遭受攻擊之後,往往不得不主動出擊,希望以接敵戰來遏製蒙古人的遠射,這樣又反過來打亂了自己的部署。另外,蒙軍的遠射對於輔助兵種,如步兵、弓箭兵和輕騎兵的殺傷力還是很大的,而這些兵種充斥著臨時募集的農民和來自偏遠地區的同盟軍,戰鬥意誌相對薄弱,一經打擊,很容易崩潰,潰兵撒丫子一跑,就把自己的本陣衝擊得亂七八糟,失去了隊形和加速衝刺空間的重騎兵,其戰鬥力不會比輕騎兵強多少,於是,狼群般的蒙古人叫囂著衝過來與高貴的騎士糾纏在一起,憑借其靈活性,很快就把重騎兵消耗殆盡。

如果由於地形的原因無法做迂回機動作戰,而且當麵的歐洲軍團又極為頑強,蒙古人也敢於用自己為數不多的重騎兵發起正麵衝鋒,硬撼敵陣,與歐洲騎士相比,蒙古重騎兵的衝鋒隊形不夠緊密,其防護裝甲也僅僅比歐洲輕騎兵強點有限,但是速度很快,最要命的是,他們往往攜帶自己的備用馬匹,一人數騎一同衝鋒,最大限度地利用馬匹的衝擊力來達到衝垮敵陣的目的。

閑話一句,有人考證說,宋人史料中有關金人“拐子馬”的記載,很有可能就是這種一人數騎共同衝鋒戰術的誤傳,因為很難想象數匹硬性連接在一體的高速奔馳的戰馬在戰場上的表現:一騎墜,餘騎仆。

在大致征服了中亞之後,蒙古人回過頭來,滅掉了東方的西夏和金,然後又搞了一個“長子西征” ,由成吉思汗兒孫輩中各房的長子長孫帶隊,一一擊垮毀滅了東歐和西亞大小四十個國家,最後回手滅掉了偏據江南的南宋,建立起了一個橫亙歐亞的超級大國。

說起來,華夏文明在當時已知世界被蒙古人征服的文明中,還是最後幾個被征服的之一。因此,今天很有些華夏子孫為此而沾沾自喜,認為宋人的戰鬥力也不弱,阻擋了蒙古軍團前進的鐵蹄達幾十年之久。不錯,南宋在經濟、文化和政治體製上的確不弱,但是在軍事上卻是很弱的。之所以南宋能夠在蒙古人的勢力圈裏挺到最後,主要原因是蒙古人在其擴張的前期,對於中國本部的南方興趣缺缺,再加上氣候和地形等因素的限製,才使得華夏文明之火又自由自在地多燃燒了幾十年。

在蒙古帝國中,人是分三六九等的,蒙古人當然是老大,第二是中西亞歐洲的色目人,顧名思義,是藍眼睛白皮膚的白種人,第三是北中國的漢人,也就是原來生活在金國的漢人和女真人,最下等的是南人,是指原來南宋統治下的中國人。聽起來很讓人有些不爽,一向以煌煌華夏自居的中國人,居然被蒙古蠻子打壓到了社會的底層!

其實,蒙古人並非出於文化上的偏見,刻意而為,主要是因為他們接觸不同類型的先進文明有先有後所造成的。當時的已知世界,有三個大的文明並存:東亞的華夏文明、中西亞的伊斯蘭文明和西歐的基督教文明。蒙古軍在崛起的初期,其擴張的動能主要是沿著歐亞大草原走廊,向中西亞方向釋放,阿拉伯文明是他們最早在一個較長時期內接觸到的先進文明。當時的蒙古文化實在是太落後了,出了放牧打仗之外,他們可以說是什麽都不懂。因此,蒙古人雖然在軍事上征服了阿拉伯世界,後者卻在文化上征服了前者,在中西亞立國的蒙古人,不得不依賴突厥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管理新生的大大小小的蒙古汗國,隨之而來的是,高居其上的蒙古人的迅速突厥化。今天,除了蒙古國和中國的內蒙,散居世界各地的蒙古人,在文化特征和外貌方麵,已經很難與蒙古民族聯係在一起了。征服了中亞的蒙古人,回過頭來征戰南宋的時候,已經不是單純的蒙古人了,蒙古軍團已經演化成為蒙古人、西域人、中亞人和華北人的混合體,這其中,色目人控製了蒙古帝國的金融大權,並且與華北人共同分享政治上的權力,這兩個階層斷斷不希望再引進最後征服的南中國人,分享自己手中的權力大餅,自然就千方百計地打壓後者。當然,蒙古人文化中的弱肉強食先來後到的強盜倫理,也是造成這一社會結構的重要原因。

那麽,高高在上的蒙古老爺在幹些什麽?在不打仗的日子裏,他們什麽都不幹!蒙古人的確是打仗的好手,在三百年後的16世紀,世界各地的蒙古汗國已經先後勢微凋零,蒙古人還攻入了印度,建立了莫臥兒帝國,又在北印度神氣活現了三百年!當然,這幫蒙古人在文化和血緣上,早已經突厥化了。不打仗的蒙古人懶散異常,飲酒行樂左右了他們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時光,蒙古君王長壽者不多,大多因為酗酒早逝。蒙古民族是唯一統治過華夏大地卻基本沒有華夏化的外來民族,漢文化對於蒙古人的影響不僅不如阿拉伯文化,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還不如藏文化來的大,藏傳佛教在化解蒙古人的暴戾方麵,居功匪淺。

曾經風雲一時的蒙古民族,今天居促於東亞內陸的一隅,與當今世界的潮流落後甚遠,歸根結底,恐怕還是當初未能與時俱進的緣故。星散於蒙古國度之外的蒙古人,其民族的主體文化特征日趨淡薄。90年,阿唐曾受一位蒙古朋友嘎日迪之邀,前往內蒙草原一遊,一身漢裝滿麵斯文的老嘎,跨上一匹駿馬,在草原上滴溜溜地跑了一圈,奔回來一個人立勒住了馬,得意地對一旁的牧馬老人吐出了一長串的蒙古話,老人不屑地嘟噥了一句什麽,身旁的蒙族小夥聞言大笑,回過頭來給我翻譯道:

“看哪,我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孫!”

“假蒙古人!”

現代化與民族傳統,永遠是一對難解難分的矛盾體。

今天,無論生活在塞外高原上的蒙古民族如何緬懷其祖上的容光,如何感歎其今日的寂寥,伴隨著歐洲槍炮的硝煙和轟鳴,成吉思汗的武功,成吉思汗的殘暴,已經如草原上蕭瑟的秋風,消失在曆史的荒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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