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擔》
那天和友人談水,不是“風水”的水,是喝的水,是給養生命的水。從
海嘯談到缺水,沒水的地區,國家。
我突然回想起兒時爺爺用過的扁擔。
扁擔,多麽遙遠的一個名詞啊!我慶幸它還沒有被新鮮的記憶埋葬。現
在,我們很少再為“水”而感歎了,我們在依賴中逐漸退化,在退化裏
越發貪,懶。我們幸福了!
那時,普通居民區裏要幾十戶共用一個自來水龍,我們叫它“水管子”,
就是禿禿一條水管,簡陋得不能再簡陋。早晚都要排隊接水,有的甚至
把蔬菜,洗衣盆等都拿到公共的水管子去洗。我還記得看到早上有人在
水管子下刷尿盆兒的!
在自來水進入老百姓居家之前,也就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每戶人家除
了備有扁擔和水桶,廚房的角落裏還有一個大瓷水缸。奶奶家的水缸老高,
我記得我總是踮起腳才能看到底兒。我愛看水裏的影子,好像水裏有說不
出的神秘。
爺爺的腰大概就是挑水挑彎的。那根扁擔足有一個大人那麽高,兩頭兒各
有兩尺來長的鐵鏈子,尾部是個鐵鉤,用來鉤水桶。有意思的是,每家的
扁擔都不一樣,有長有短,有硬木的,也有厚竹的。那時,挑水不分男女
老少的。沒有男孩子的家裏,女孩子照樣拎起扁擔,英姿絕不亞於男的。
冬天裏,公共水龍的周圍有時會凍成“冰山”!上凍時節,幹脆就沒有水
了。街道的代表們就會召集街坊,用火去烤凍住的水管。後來,大部分的
水管子都被蓋在小小的磚結構裏,還裝了小鐵門,白天上鎖,隻有早,中,
晚飯前後才定時打水。
在我的印象裏,會挑水的女孩子散發著健壯的美,也隻屬於那個時代了。
夏天,勤快的女孩子們會三五成群地在自來水旁洗衣洗菜,說笑著。自來
水是清涼的源泉,女孩子們趁洗衣洗菜的空當還會把塑料涼鞋裏白晰的腳
放在清涼的龍頭下衝;我們小孩子們更是衝起來沒完,直到大人看見了,
就吼一聲,“別浪費水啊!你們家掏錢呀!”
伯伯在家時,奶奶就會提前檢查缸裏水是否還夠洗用的,然後讓伯伯去挑。
爺爺摘的葡萄架隔三差五地需要澆水,要滿滿兩大桶水才夠。葡萄架除了
每年能接好幾藍子的鮮靈靈的大葡萄,還在夏天裏提供了寶貴的蔭涼,遮
蓋了多半喇院子。三伏天裏,爺爺在葡萄架下幹活,我像猴子似地背著爺
爺爬到牆上偷吃尚未熟透的葡萄。
爺爺不愛喝自來水龍的水,說它鹹,泡出茶來把茶的香都沾[讀展]了。爺爺
寧可穿過幾條鐵路去打井水。井水甜,燜出的飯沏出的茶都不走味兒。上
年紀後,爺爺要在回來的路上歇兩次,等到了家,爺爺就滿頭是汗了。然
後,還要小心翼翼地把水倒進水缸。那時總聽爺爺說我們要節約用水,可
我們卻很天真,不體會那兩桶水的含義。
後來,家裏通了自來水,爺爺還舍不得處理掉那根扁擔。有的人早就迫不及
待把磨得發亮的扁擔劈了燒爐子。我也記不清那條扁擔的去向了,好似記憶
裏的水,流過的就不再回了。記憶如水,如果不故意去攪動,水麵會慢慢靜
下來,如心,也就會看得更清更遠了。
:2/1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