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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七

(2004-12-31 20:17:05) 下一個
二禿兒的外祖母那年七十,二禿兒十八。 二禿的爸爸大地震時讓廠裏的大煙囪砸死了,那年二禿兒十五。打那兒以後,二禿兒挨不著爸爸的巴掌和皮帶了。 十七歲時,二禿兒因打群架,損壞學校公物等被開除了。二禿兒的媽夜裏跪在地上央著兒子,求他以後別再打架了,讓媽省點兒心。 二禿兒的媽在街道小工廠賣早點,每月掙三十幾圓人民幣。二禿兒的媽不過四十,可卻極顯老了,枯瘦的身體頂著一頭白發。 二禿兒和外祖母的午飯經常是他媽捎回的沒賣出去的早點,冰涼發硬的油餅油條。二禿兒就燒開一壺水,讓沒牙的祖母泡著吃。二禿兒對祖母極孝順,在祖母麵前二禿兒從未罵過街。 十七歲時,二禿兒學會了酗酒。酒精讓二禿兒忘掉許多不愉快的事情:父親的死,父親的毒打,母親跪在地上的抽泣,被學校開除後的空虛。 二禿兒的媽托人求情到二禿兒父親的原單位,想讓兒子頂替死去的父親。單位人事科以二禿兒的年齡為由拒絕了二禿媽的請求。 二禿兒那年十八,吃膩了母親捎回的油餅油條,中午就結夥兒出去吃不要錢的酒。二禿兒是遠近聞名的亡命徒。為了躲避附近民警, 二禿兒一夥人就跑到近郊找便宜。那叫‘兔子不吃窩邊草。’ 那是在“改革開放”之前,像二禿兒這樣的無業遊民沒有其它賺錢的路。二禿兒的“飯”錢全是靠打架,打賭打來的。夏天裏,二禿兒的一個哥們兒邀他去給舅舅的西瓜攤兒‘坐陣。’ 一天午飯,在長途站路邊的飯館裏,二禿兒幾個人和臨桌的漢子劃拳,賭博 --- 誰輸了,誰掏酒錢。高梁酒上腦攻心,幾個回合以後,臉就紅得似茄子皮了。漢子們畢竟年齡大些,劃拳占了上風。二禿兒幾個人的口袋裏全加上也不足二十塊人民幣,見漢子們要走,眼就紅了。 二禿兒從腰間摔出一把亮晃晃的西瓜刀,拍在桌麵。漢子們沒被嚇住,反而罵了二禿兒一頓。一時間,酒瓶子,菜刀西瓜刀就飛成了一片。二禿兒幾人揪住罵街的漢子不放,滿頭帶血地打到門外。二禿兒的西瓜刀幾次落在了漢子的頭上,頸背。 另外幾個拉家帶口的漢子眼看要出人命,嘴上就想服軟,可酒精已占據了幾個年輕人的大腦。 警察來晚了。那漢子死在了救護車上。 秋天,二禿兒在萬人公審大會上被判了死刑,‘立即執行。’其他幾個被判了死緩,無期等不同的判決。二禿兒真的被剃了光頭,白淨的臉上已沒有多少血色了。 那天,二禿兒的媽照常到小工廠上班,她的淚已經流幹了,她的臉和二禿兒的一樣白。二禿兒的姥姥偷著跑到公審大會,老淚洗麵,被最後的判決嚇的一口氣沒上來,當場昏了。 二禿兒被押上軍用卡車,拉到郊外的‘刑場’--- 民兵打靶的地方。二禿兒的幾個哥們兒也被押來陪綁。一個戴墨鏡口罩的武警向跪著的二禿兒的後腦開了一槍,屍體沉悶地栽倒了。 第二天,派出所通知二禿媽到所裏簽字,繳錢。二禿兒媽從口袋裏摸出油膩折皺的三毛七分錢,遞給了民警。那是一顆子彈的價格。 這是發生在1979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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