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已經過去幾日了,關於地震和地震預測的報道和討論,我都認真地讀了。目前來看,地震預測還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世界上唯一一次準確的臨震地震預測(對此也有異議)是中國的海城地震,當年《美國地震協會公告》曾評價說,“海城地震的預測,是結合了經驗主義分析、直覺判斷和好運氣,這是預測地震的一次嚐試”。
看看美國人是如何預測地震的吧,“三十年內加州會有強烈地震”。世界沒有其他任何一個國家把地震預測當成國家的職責,他們隻是把地震當作科學來研究。中、長期預報沒什麽用,世界上到處都是,沒人當回事。要是發布相對短些的預報,比如, 1年內,發生X%可能性地震的消息就人心慌慌了,人們就無法正常工作學習了。地震短期臨震預報是世界性難題,精確預測地震的震級和時間目前根本無法做到。我覺得中國政府有點傻,把地震預測一件極難、極難的事攬在自己的身上當成政府的職責,是費力不討好,做不好就挨罵,我為政府感到難過。
我看到一篇06年《南方周末》的紀念唐山大地震30周年訪談,寫的很客觀很翔實,裏麵提到了海城地震和唐山地震。它讓我們看到了自然災害地震麵前,科學、人和政府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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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我們知道1975年發生在遼寧海城的7.3級大地震,當地政府在震前3小時及時疏散了民眾。在當時的預報水平下,是如何做到的?
專家:今天回過頭看,海城地震的預報成功仍有很大的偶然性,它經曆了一個長、中、短的預報過程。
很早李四光先生就關注到了郯廬斷裂帶,在遼寧和山東建立了地震監測機構,到了1973年觀測到了一些異常情況,1975年初劃定了重點危險區。
在邢台地震發生後,民間曾經總結了一句諺語,叫“小震鬧,大震到”,海城地震恰好也是這種類型的地震,先是密集的小震,然後是突然平靜下去,再接下去就發生大震。
臨震前有一些征兆顯露出來,我們馬上派隊伍到了營口。當時的遼寧省革命委員會一聽說有地震,立即拍板,組織疏散民眾,緊接著,地震就發生了。
其實,這個時候地震也有不來的可能。我們地震工作者怕看不準,猶猶豫豫,反而外行更敢決策。事實上,直到今天,海城地震算不算成功的預報仍有爭議,有些科學家認為它的資料零亂、證據不全。
記者:但是外行的果斷決策避免了重大傷亡,有文章稱,否則至少有10萬人死於那場地震。
專家:應該說,當時比現在更好決策,因為算的隻是政治賬,不怕交學費,報了不來就不來,不考慮經濟損失。現在不一樣,如果在上海這樣的城市要大規模疏散一次民眾,可能要損失上百億元。
記者:但是青龍在唐山大地震中創造了奇跡。距離唐山隻有65公裏的青龍縣,在那場大災難中及時采取了防震措施,無一人傷亡。
專家:這個事情看似有說服力,實際上是“歪打正著”,同樣是外行立了大功。
當時華北地區地震形勢日益緊張,1976年7月14日,我們在唐山召開了一個“全國地震群測群防工作經驗交流會”。大概在18日晚上,國家地震 局分析預報室京津組組長汪成民向大家介紹華北地區的地震形勢,內容無非是最近華北的情況比較複雜,這一家有什麽預測意見,那一家有什麽預測意見。
青龍縣派出的代表恰好是一位剛到地震辦工作的年輕人,一聽有地震,隨即向縣裏匯報,當地的縣委書記是工農兵學員出身,也立即部署防震措施。而唐山周邊的其他區縣也有人參加這個會議,但是他們都沒有采取措施。
記者: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事後給青龍縣頒發了獎狀,並邀請一些當事人到聯合國會議上發言,你們怎麽看待他們的做法?
專家:這個事情沒有經過中國地震局,讓我們很被動,但也不能說他們做的不對,畢竟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記者:我們注意到,有當事人自稱預測到了某地會有大震,但是他們的意見往往被壓製?
專家:所有的科學家都夢想著能準確預測一次地震,為人類作出貢獻。哪怕僅僅是一次,也是他一生的榮耀。但是當時國家地震局並沒有形成明確的預測意見,何來壓製之說?
即使在30年後的今天,地震的短臨預報技術依然沒有突破,如果再來一次唐山大地震,也沒有人敢保證他能準確預測。
地震預測意見該不該告訴公眾
記者:有一種意見認為應該打通科學家和公眾之間的信息壁壘,科學家可以自由地把預測意見告訴公眾,由公眾自己去判斷、選擇。
專家:這也不是負責任的做法。中國地震局幾乎每天都會接到一些個人的地震預測意見,稱在某地會發生8級地震。在我們自己的會商會上,也經常有專家提出個人的預測意見。如果這樣的消息不經過濾,全部告訴公眾,那人們每天什麽事也不能做,全部躲地震去了。
像這樣的事例有很多。2005年鬆花江水汙染事件發生時,有個別專家認為哈爾濱有震情,很多民眾聽到消息,裹著棉衣在大街上過夜;2003年 SARS肆虐的時候,河南安陽出現地震傳聞,有幾十萬人住在大街上;2002年西昌也有地震消息,當時很多人外逃,火車上爬滿了人。
最後這些地震都沒有來,把老百姓折騰得夠嗆。
記者:但是公眾擔心,在決策時過於求穩,而一旦地震來了不報,在人口密集的城市會有更大的人員傷亡。
專家:這確實是一個問題,歸根結底還是地震預報的準確性太低,10次決策可能隻有1次成功。另外,如果政府正式發布預報疏散了公眾,而地震沒來,不僅會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還涉及到賠償的問題。
記者:那麽政府一般采取什麽措施呢?
專家:現在的做法是,對一些可能性不大的預測,政府一般采取“內緊外鬆”的措施。
1998年春節的時候,北京理工大學的一位教授預測北京門頭溝地區可能發生7.3級地震,結果一傳十,十傳百,很多群眾開始到天安門廣場過夜。北京市委知道後很重視,召集中國地震局的專家會商。討論後,大部分專家都否定了地震發生的可能,決定在電視上公開辟謠。
節目臨近播出的時候,市裏打來電話,要求暫停播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最後國務院還是決定播出這個辟謠節目,但是在內部並沒有鬆懈,一方麵通知醫院騰出幾萬張床位準備接待傷員,同時安排武警戰士全部堅守崗位準備救援。
記者:最後地震來了沒有?
專家:沒有。但是這些內部措施,也花費了政府大量財力。
記者:我們注意到,在很多地方發生地震傳聞後,政府很快就出麵辟謠,告訴民眾近期不會發生大的地震,請民眾安心工作生活。我的疑問是,既然地震預報的準確性很低,政府又憑什麽發布“不會來”的預報呢?
專家:經過多年的積累,我們現在判定一個地區不會有大的地震還是有一定可信度的。也就是說,報“不來”的水平要比報“來”的水平要高些。
實際上,我們也是擔著風險做這個事。雖然說“來的可能性不大”,並不能100%排除“來”的可能。但是沒辦法,我們還是要撿把握性大一點的事去做,先安定人心。
“隻有中國把地震預報當作一項政府職責”
記者:地震預報的成功率很低,為什麽中國還要花費大量財力去做這個事情?世界上其他國家是如何預報地震的?
專家:地震預報有雙重特性,一方麵它是科學至今沒有解決的事情,具有科學探索性;另一方麵它有強烈的社會需求。
在曆史上,我國是遭受地震災害最嚴重的國家之一,公眾迫切需求在地震前能夠得到告知。1966年邢台大地震傷亡5萬人,周恩來總理3次到災區,希望科技工作者急人民群眾之所急,勇敢地投入到地震預報的工作中去。
1960年代其他很多國家也遭受了大地震的襲擊,傷亡慘重。從那時起,他們也開展了國家計劃指導下的地震研究工作。幾十年後,地震預報雖然取得了很大進展,但是離滿足公眾需求還有很大的距離。
國外一些科學家前幾年甚至在美國《科學》雜誌上撰文,認為不可能作出地震的短臨預報。因此,很多國家都是把地震預報當作科學探索的內容,科學家可以把預測意見發表在專業刊物上,但是一般公眾看不到,隻有中國是把它作為一項政府任務、職責來做。
記者:這門科學的發展前景如何?
專家:我們現在是邊研究、邊觀測、邊預報,從本質上仍處於初級探索階段。但是我們對地震預報並不悲觀,相信揭示了地震的演化規律後,能夠在預報水平上取得突破。
目前在有利條件下,比如地震發生地的監測台網密度比較高,對這個地區地層活動的研究比較深,再加上某些類型的地震在震前征兆明顯,我們就可以作出一定程度的預報。
自海城地震後,我們對發生在遼寧岫岩、雲南孟連、新疆伽師、甘肅民樂等地的地震,都作了準確預測,最終由政府發布預報,及時疏散了民眾。
記者:在地震預報水平如此低下的今天,如何保障民眾的生命財產安全?
專家:中國大多數大城市都處於地震活動較為強烈的地區,地震安全形勢很不樂觀。我們現在提出要執行綜合防禦的方針,重視地震安全規劃,加強防震減災管理,建設、完善預防和應急救援體係。美國和日本就是通過這些舉措,大大減少了人員傷亡。
一個初步方案是,先劃出全國的地震重點監測防禦區,由國務院發文給當地政府,明確規定在這些區域內必須采取的各項防震抗震措施。如果情況嚴重了,中國地震局將劃出地震重點危險區,用不同的顏色代表危險的等級,及時向國務院發出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