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媚語

記幾筆發生過的事兒和心情,把昨天和今天送給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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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愛情(59-60,完)

(2007-07-05 17:31:35) 下一個








(五十九)

 

林啟正原打算等我一起返回,被我婉拒。我和鄒天繼續留在家鄉處理母親的一些後事,同時也在小鎮周圍尋找鄒月的蹤跡,然而一無所獲。無法,我們隻好坐長途大巴返回省城。 

在路上,我望著窗外,憂慮重重。鄒天從瞌睡中醒來,見我如此,安慰道:“姐,別急,鄒月也不小了,她自己慢慢會想通的。” 

  “如果能想通,她早就想通了,我擔心她已經鑽進了牛角尖。”我幽幽地答。 

  “不過,姐,我有句話說了你別生氣?”鄒天小心地說。 

  “沒關係,你說吧。” 

  “你和姓林的事,不該瞞著她,早點說可能更好些。” 

  “我那也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好事,原來想著沒必要讓她知道。”我坦白地說。 

  “對啊,那你和姓林的打算怎麽辦?” 

  “沒打算過,也打算不了,走一步算一步。”

 

  “姐,姐夫的事,是不是姓林的害的?” 

  “你聽誰說的?” 

  “我猜唄。姐夫住我們家樓下,出出進進的,危險!”鄒天撇嘴說。 

  “別瞎說。他哪有那本事!”我低吼。

 

  “他多有錢啊!男人有錢就是好!我以後不打算留校,一定要出來闖一番事業!”鄒天在旁發下宏願。

 

我轉頭看窗外掠過的景物,隻覺心境蒼涼。為什麽?永遠都沒有人在意我和他之間的愛情。金錢,像個巨大的符號,使其它的一切都失去意義。

 

回到家,十幾天未入,灰塵滿天,滿室寂靜無聲,並沒有鄒月回來的痕跡。我和鄒天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鄒天突然說:“上網看看,看她在不在線?”

 

  他走進鄒月的房間,打開了她的電腦,鼓搗了一陣,失望地說:“沒有在線。”

 

  我走到客廳,再度撥打鄒月的手機,仍是關機的提示音。也許,我應該報警了,我暗自思忖。

 

  忽聽鄒天在房間裏喊:“姐,你快來看。”

 

我以為有好消息,衝進房間,鄒天指著屏幕說:“我剛發現鄒月有個博客,你看看上麵都寫了些什麽?”  我湊過去一看,博客的名稱是:我的幸福生活。裏麵,是鄒月每天記下的日記,但是,我看到,日記中的內容,竟是鄒月編撰出來的愛情,而男主角,卻是林啟正!

 

        “今天,啟正來接我上班,我一上車,他就遞給我一把百合,因為今天是我和他相愛第一百天。”……   

 

       “我們今天吵架了,因為他堅持讓我不要去公司工作,而我不同意,當然,最後,還是由他來讓步。”……

 

      “今晚我們過得浪漫極了,他帶我去江邊看夜景,在夜風裏擁抱我,吻我的頭發。”……

 

      “我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他,不管他將會娶誰做妻子,我都不後悔。”……

 

        我用鼠標快速地點擊著,越看越匪夷所思,日記一直持續到母親病危的那日,在那天的日記中她寫道,“啟正今天去香港了,我送他到機場,兩人依依不舍。”

 

  旁邊,鄒天也發出嘖嘖的驚歎:“鄒月真是走火入魔了……”

 

事情比我想象得更糟糕,鄒月對林啟正的單戀,竟如此瘋狂,她將自己催眠,幻想了另一個世界。那麽,當她知道真相,當她知道她的姐姐,正在過著她想象中的生活時,對她的打擊,將是怎樣?想到這裏,我頭皮發麻,不敢再繼續設想下去。

 

我幾乎不抱希望地撥打著小月的手機,沒想到,這一次,居然通了,而且她也接了。

 

   我連忙小心翼翼地問:“小月,你在哪裏?”

 

  “我在哪裏你會關心嗎?隻怕你恨不得我永遠消失!”她的聲音尖利刺耳。

 

  “小月,別說傻話,快回家,有什麽事我們當麵談。”

 

  “想和我當麵談?好啊,我在致林景園的A座頂樓,你知道這地方,你過來吧!”

 

致林景園?致林景園?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我曾經救下民工小劉的地方。

 

        “好的,你別走,我馬上過來!”

 

  “你一個人過來,小天不準來!”她在電話那端強硬地說。

 

  “好!”我掛斷電話,向門口奔去,鄒天跟上來,我對他說:“你留在家裏,我把小月帶回來。 

剛下得樓來林啟正的電話至。

  你到家了嗎?”他問。

  到了。現在去致林景園鄒月約我在A座的頂樓見麵。”

 

  “她這是幹什麽?”

 

  “一時說不清楚,啟正,我心裏有點怕,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也許她會聽你的。”

 

  “好,我馬上過來,你自己小心點。”他答應著。

 

我喘著粗氣登上了致林景園A座的樓頂,與上一次不同,現在工程已徹底完工,樓頂平整,四周修上了半人高的護欄。然而,高空的風格外強烈,四周除了天空,沒有任何景物,我依舊兩腿發軟,心跳加速。

 

一眼看去,隻見小月靠著護欄站著,頭發隨風飛舞著,臉上表情怪異。我緊咬牙關,向她走去,走到離她十米遠的地方,她喝止我:“別再過來了,我不想離你很近,看到你就讓我討厭!”

 

我不敢惹惱她,隻能止步:“小月,不管有什麽誤會,我們回家好好談。”

 

  “林總是在這裏愛上你的嗎?”鄒月沒搭理我的建議,隻是問。

 

  “他不愛我!他沒有愛上過我!他是和你開玩笑,沒想到你會當真。”我哄他。

 

她突然尖叫起來:“你還騙我!到現在你還騙我,我像個笨蛋一樣,被你騙得團團轉,你很開心是不是?很驕傲是不是?”

 

  “小月,你別激動,有話慢慢說!”

 

  “他看著你的樣子,他和你握手的樣子,瞎子都知道你們倆在一起!你還來騙我!”

 

  “你誤會了,我和他隻是朋友,隻是關係很好的朋友!”我總是如此愚笨,當別人拆穿我時,我隻知道一昧的否認,雖然心裏明知這種否認根本毫無說服力。

 

果然,鄒月完全不吃我這一套,繼續歇斯底裏地說:“那件衣服也是他的,對不對?我就知道,你還說不是,你還逼我打電話給他,你知道我不敢麵對他,所以你這樣逼我?!你整晚整晚地不回家,跟我說在加班,跟我說去出差,其實你都是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我就算死,都換不到他的一個電話,你卻什麽都可以做到。從小你就比我強,你永遠都比我強!你心裏一定笑死了,得意死了,是不是?!……”

 

她幾乎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鄒月了,她那張清秀的臉變得無比扭曲,令人生畏。我意識到否認已不是辦法,不得不用同樣大的聲音來打斷她:“鄒月,你別這樣想。就算我和他在一起,也沒什麽好下場,他一樣地結婚,離開我。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一直想結束,而且遲早都會結束!”

 

聽到我的話,鄒月停頓了一下,哀哀地哭了起來:“鄒雨,你知道我愛他,你知道我因為愛他,痛苦得無法活下去,你為什麽還要搶走他?他和別人結婚我不在乎,他和別人戀愛我不在乎,可是我隻要想到,居然是你!居然是我的親姐姐!我就隻想去死!隻想去死!”說到後麵,她的語氣又高亢起來,邊說還邊用手猛力地捶打著牆壁。

 

她的狀態讓我擔心至極,我鼓起勇氣慢慢向她走過去:“小月,對不起,是我不對,一切都是我的錯,隻要你原諒我,我保證,我馬上和他分手,再也不見麵!”

 

  鄒月向樓下望了一下,突然回頭問:“你把他喊來了?”

 

  我點頭答:“對,他並不知道你心裏的想法。你可以和他談談。”

 

  鄒月笑起來:“有什麽好談的?或者讓我們兩姐妹來個兩女待一夫?”

 

  “如果你愛他,你起碼應該讓他知道。”我繼續安慰她。樓頂的風越來越大,我實在沒有向前挪動的勇氣。

  我會讓他知道。鄒月說著突然翻過欄杆站在外沿上。

  我嚇呆了大叫:“小月你幹什麽危險快進來!”我奔過去想抓住她。

  鄒月大喊:“別碰我!別過來!”她將一隻手鬆開,風吹蕩著她單薄的衣服。

 

我不敢妄動,隻得苦苦哀求:“鄒月,對不起,快進來,別嚇我,你別嚇我。媽媽剛離開我們,我們隻剩三個了,你快進來!”

 

鄒月望望樓下,又望望我,怨恨地說:“他說他永遠也不會拋棄你,鄒雨,今天我要讓你心甘情願拋棄他。我從你身邊跳到他麵前去,這樣,你們就永遠都不能在一起了。”說完,她毫不猶豫地鬆開另一隻手,直墜下去。

 

我的記憶定格在我衝到護欄前看到的那一幕,樓下的花壇裏,綠色的灌木叢中,被鄒月壓出了一個人形,旁邊,一台黑色的吉普車上,正好走下一個人。

 

 

(六十)

 

 

我把小月葬在了母親身邊,我跪在那裏,對她們說了一萬句對不起。然後,我足不出戶,在家鄉破舊的小屋裏呆了一個月,躺在小時候和鄒月一起睡覺的大木床上,回憶起童年的片段,心如刀絞。

 

林啟正來了無數次,經常整夜守在樓下,希望與我相見。我沒有見他,我在電話裏對他說:“求求你,別讓我看見你,我真的承受不了。”後來,我連他的電話也不再接了。

 

一個月以後的某個早晨,我剛起床,正在刷牙,大姨帶進來一個人,喚我,我轉身,竟是左輝。手中的牙刷口杯,統統掉到地上,我含著滿口泡沫對左輝說:“鄒月她不聽話,她死了。”

 

左輝走過來,撿起口杯和牙刷,放在水龍頭下衝衝,接好水,重又遞給我,說:“我知道了,把牙刷了,把臉洗了,跟我回去吧。”

 

我真的跟他回了城。我沒有問他怎麽出來的,為什麽能出來。是林啟正的人情又能怎樣?我和他之間,鄒月幫我們畫了句號。

 

我開始重新上班,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刻,每一個人都上來向我表示慰問,但他們看我的眼神,是那麽意味深長。好在我已經不在意,比起生死,淪為笑柄又如何?我將那部手機、那根項鏈,那張信用卡,和那幅莫明其妙的菩薩畫放在一個盒子中,密密地封好,請高展旗還給了林啟正。

 

高展旗回來後,坐在我桌前,歎著氣說:“唉,多好的一對,說散就散了。”我低頭工作,沒有搭理他。他繼續說:“你沒看見林啟正打開那個盒子後的表情,鄒雨,你算是幫我出了一口鳥氣,總算讓我看到他被打敗的樣子!”我心痛難當,隻能繼續低著頭,假裝無動於衷。

 

高展旗竟不放過我,伸頭過來觀察我的表情:“嗨,如果還需要我借個肩膀,趁我還在,早點說。我抬頭瞪眼吼他:“行了滾遠點小心挨揍!”他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出了門還不忘回頭加一句:“野蠻女友我喜歡!”我知道他想逗我開心雖然徒勞無功。

 

我走到窗前看風景,一個月不在,那座人行天橋終於竣工了。很奇怪,我的眼裏居然幹燥無比,原來,在最大的悲傷裏,眼淚都嫌奢侈。

 

幾天以後,我們突然接到致林公司的一份公函,要與我們解除法律顧問的合同關係,沒有理由,他們並不打算收回已付出的顧問費。再過了兩天,陸陸續續又有幾家顧問單位提出了相同的解約要求,還有幾個正在接觸的大官司的當事人,也不明原因地斷了聯係。

 

鄭主任和高展旗焦慮地四處周旋,想挽回頹勢,但他們沒有向我提任何要求,雖然,我們都知道,是誰在這麽做。直到有一天,我做顧問的那家銀行,也要求與我們提前解除合同,我問他們:“為什麽?”

 

  “不知道,上麵的旨意。”

 

  “哪個上麵?”

 

  “具體我們也不清楚,總之,很遺憾不能繼續合作。”

 

林啟正如此仗勢欺人,忽然我就爆發了,我直接打了個的,去了致林公司。當然,我並沒有如履平地,保安已經認不出我,經過層層檢查,層層登記,層層通報,當我走到他辦公室門前時,他打開門,站在門邊等候著我。

 

再見,恍如隔世,他瘦了,憔悴了,一手插在口袋裏,一手扶著門,深深地望著我。我的心,幾乎要衝破胸膛,直接飛到他的懷中,但我,隻是站在離他兩步遠,不敢靠近半分。

 

  “進來再說。”他開腔,聲音嘶啞。

 

我走進去,他關上門,我在前,他在後,我沒有回身,他也沒有挪步,許久的沉默後,他低聲問:“最近好不好?”

 

  我微微點頭。

 

  “那些解約都是暫時的,過幾天你們可以恢複合作,包括和我們公司。”

 

果然是他一手所為,為了逼我出頭。“那好吧,先告辭了。”我轉身想走,他側身一動,正擋在我麵前,那久違的令我心醉的香氣再次出現,我一時慌亂,被逼退半步。

 

  “真的沒有可能了嗎?鄒雨,要多久你才能忘了那些事?五年,十年,二十年?你說多久,我就等你多久。”他的聲音,虔誠,傷感。

 

  “永久!”我低低地吐出兩個字,仿佛帶著血。

 

  “她是她,我們是我們,為什麽要為了她犧牲我們的感情?”他的語調提高了。

 

  “她不是別人,她是我妹妹,因為我們,她才會死。”

 

  “你錯了,不關你的事,因為我,她才會死,隻要有一天我讓她絕望,她就會選擇這條路。可是,這是她自己選的,不是我逼她的,也不是你逼她的。為什麽要讓我們負責任?”這話一定在他心裏藏了很久,說起來格外流利。

 

我迫不得已,抬眼看他。他的臉隻離我僅半尺之遙,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中我的身影。我隻要稍稍一動,就可以撲入他的懷中,將所有痛苦置之腦後。但我深知,我不能。

 

“是我們的錯!我們總以為有愛就夠了,我們總想著一切都會隨之改變,我們總騙自己,隻要夠堅持,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因為這個理由,我們忽視了我們身邊的人,我們欺騙他們,隱瞞他們,可是,忽視得越久,隱瞞得越久,傷害得也就越深。鄒月不能忍受的,不是你不愛他,而是你愛上了我,而我卻理直氣壯的欺瞞了她。”這番話我也想了很久,說起來同樣流利。

 

  “她已經死了,可我們還要活下去。”他急急地搶白。

 

  “如果我們不停止,也許還會有人跳下去。”

 

  “我會處理好一切,我不會讓悲劇發生。”

 

我黯然地搖頭:“沒有可能了,沒有可能了,鄒月跳下去之前說,‘我從你身邊跳到他麵前去,這樣,你們就永遠都不能在一起了。’她說得沒錯,沒有可能了。”我不想再討論,側身過去開門。

 

他擋住我的手,想將我攬入懷中。我激靈一下,下意識地彈開很遠。對著他,我哀哀地說:“別碰我,真的別碰我,啟正,天知道我有多愛你,可是,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真的做不到,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鄒月,如果當初我不選擇開始,現在每個人都過得很好!對不起……”

 

林啟正的手頹然地放下,他的眼中,湧出了淚水。第一次,我看見了他的淚水。他絕望地轉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我,說出最後一句話:“鄒雨,你記住,除非世界末日,不然,我的手機號碼永遠都不會變。”

 

我沒有回答他,徑自打開門走了出去。眼中,仍是幹澀無比。

 

出租車將我送到了星巴克的門口,那個咖啡館,依舊窗明幾淨,一對男女坐在窗邊,女孩子在翻閱一本雜誌,男孩子在手提電腦上敲敲打打,那扇窗因此而光芒四射,令我無法逼視。我眼神呆滯,挪動著腳步走上了人行天橋,一階,又一階,一階,又一階,樓梯在減少,橋麵浮現眼前。

 

無意中,我發現天橋拐角的下方,鑲嵌著一方小小的銅製銘牌,仔細看去,上麵竟寫著這樣一行字:“此橋係林啟正先生捐贈,特此感謝。”

 

是他修的?是他修的!為了我嗎?真的是為了我嗎?為什麽他從來都沒有說過?我蹲下來,心疼地用手拂去那上麵的灰塵,將他的名字輕輕地擦拭幹淨。眼淚終於流下來了,大顆大顆的,浸潤了銅牌前的那一方水泥路麵。

 

那天如果有人經過這座橋,會看見一個女人傻傻地蹲在那裏哭泣。每個人都會想,也許她失戀了,是啊,他們猜得完全正確。

 

我和林啟正沒有再見麵,不久,他就去了香港,沒再回來。致林的業務還在做,其它的業務也都回來了,我在工作中風風火火,大把收錢,居然也時日如飛。

 

高展旗離婚了又戀愛了女朋友不是我。

左輝戀愛了又結婚了老婆也不是我。 

 

不過,我也在積極地配合,參加各種相親活動。不過,要看上一個男人,真的是很難,總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讓我掃興。

 

20061020號,我去了香港。省律協與香港律師會聯係,組織了一個訪問團,我們所裏有個名額,鄭主任給了我。“出去散散心吧。”他話中有著深意。

 

訪問團的行程很緊,有培訓,有參觀,我根本沒有時間在香港閑逛,但是,畢竟在這片天空下,有另一個人,也在生活著,我可以看見他能夠看見的星星和燈光,多少讓人安慰。晚上,我在附近的街道上遊走,依舊會不由自主的注意經過我身邊的每一個高大的男人。當然不會有他,這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即使與人約好了,都可能遍尋不到,更何況,是街頭的偶遇。

 

臨走前的那個中午,我走到酒店對麵的SASA,幫所裏的小姐妹買護膚品,大大小小瓶瓶罐罐拎了一大袋,返回來的時候,站在路口等交通燈。

 

燈亮了,流動著的車河停下來,給行人讓出一條路。我正準備抬腳,然後,就看見了林啟正。

 

終於還是見到他了,看來,我們終究比一般人更有緣。他開著一輛嶄新的銀灰色的車,車正停在我麵前,他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將手機放在耳旁,正在打著電話。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濃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還有扶著手機的頎長的手指,都是那麽熟悉,就像昨天還在一起,抵頭談笑。他過得怎麽樣呢?開心嗎?幸福嗎?我看不出來,隻見他正專心致誌地與別人在電話討論著什麽,眼睛緊盯著前方的交通燈。

 

如果我走上一步,敲敲窗,他會回頭,看見我,然後,他會馬上掛了電話,他會馬上開門下車,他會走到我麵前喊我的名字,甚至也許,在這個繁華的路口,他會不由自主不顧一切與我緊緊擁抱。一年多不見了,我們畢竟曾那樣相愛。

 

我看著他,貪婪地,狠狠地,看他,我在心裏大聲地喊他的名字,用震耳欲聾的聲音,我竊竊地想,如果,我們真有感應,也許他能聽見。

 

可惜,他沒有聽見。這時,他扶著電話的手,稍微動了動,我突然發現,在他袖口的地方,手腕的上麵,露出一方小小的創可貼。

 

我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

 

紅燈滅了,綠燈亮了,他繼續對電話裏交代著什麽,將車向前開去。我盯著他,不敢放鬆。此時,視線裏突然出現了另一張臉,是江心遙的臉,我心神恍惚,沒有發現她就坐在車的後座。在我望著林啟正的時候,她也端坐著,從車窗後望著我,用那種天真無邪的微笑。

 

原來,她什麽都知道!

 

車子消失在車河中,遠處太陽的餘暉,透過林立的高樓大廈,直射在我的臉上。

 

我原以為,世界上浪漫的愛情隻有兩種,一種是電視劇裏的愛情,不論多麽肉麻,都可以讓你看得掉眼淚,另一種是自己正在經曆的愛情,即使對方是隻豬,你也可以痛苦到徹夜不眠。

 

但是,現在我才知道,還有第三種愛情,這種愛情,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都感動,每個人都守口如瓶,每個人都諱莫如深。它是一條暗湧的河流,奔騰不止,泥沙俱下。如果你不幸遇到,還是躲遠些好,實在躲不過,被挾裹著,被卷帶著,在刻骨的甜蜜和痛苦中沉淪,那我也隻能祝你修成正果,雖然我知道這很難很難,因為,我沒有做到。

 

 

 

 

那一天的林啟正

 

  林啟正猛然驚醒,窗外晨光熹微,他坐起來,在床邊發了一會兒怔,走到浴室裏衝涼。溫熱的水流過傷口,有些刺痛,這種感覺不錯,他僵著手臂,忍耐著。

  

        昨晚喝多了,回到家時已不太清醒。在書房裏,他打開電腦,硬盤D卷下有個隱藏的文件夾,裏麵,是他花80萬買下的照片,照得不錯,清晰,光線適當,構圖完整,這個偷拍的人,應當是專業出身。照片一張張翻著,放大,放大,再放大,看鄒雨笑起來的樣子,眯著的眼角,皺著的眉頭。他將手在電腦屏幕上拂過,泛起陣陣的水紋。

  

        真是讓人沮喪,最好的,最愛的,是離他最遠的。

 

  上午其實見到她了。

 

  林啟正的朋友在律師會,早一段一起吃飯,林啟正托他撮合,搞這麽一個訪問團,他來出錢。朋友問他為什麽?他說,想感謝以前幫助過他的人,但是,他並不想讓他們知道。

 

     朋友敏感地問,有沒有點名必須要邀請的人?

 

  他搖頭。事後打了個電話給傅哥,傅哥聰明,不需明示,便知該如何做。

 

  因為,實在是太想見她了。對她,思念總是在心裏,但近乎絕望,最後一次麵對,她恐懼地望著他的樣子,令他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可還是借故回去過好幾次,照例在她辦公室的對麵等著,有一次是整整一個上午。不湊巧,總是沒有看見她。後來傅哥查到,她已搬家,住在附近,不需乘出租上班。於是,他想到這個主意。

 

  訪問團很快就到了,他拿到了日程安排,也查到了她住的房間號碼。仿似近鄉情怯,猶豫很久,怕見到會不能自已。昨天終於下了決心,抽了空檔,守在大堂,趁他們出發時,可以見到她。

 

  果然,快到九點,陸陸續續下來了人,她在其中,一年不見,還是瘦,剪短了頭發,露出白白的脖頸,穿著淡黃色的針織衫,素淡的樣子。別人湊堆在聊天,有個男的還殷勤地拉拉她手臂,想扯她過去。她笑笑,瞪他,回了一句什麽,然後走開,去了旁邊的報架。

 

  還是那樣子,林啟正在心裏暗想,讓男人愛,她卻不以為然。

 

  林啟正繞過大廳另一端,看她站在報架前,拿起當天的《香港經濟報》,翻閱著,有的地方也認真地看看。他喜歡看她認真的樣子倔強卻又有著迷惘的神態。他心裏並沒有想像中的激動也許他習慣了這樣遠遠的注視她求一個心安。

  而鄒雨的表情卻是格外認真著她用手摩挲著報紙的一端慢慢竟露出一絲笑容。

  那邊喊出發,她轉頭就走,報紙順手塞進包裏。

 

  待車走遠,林啟正走過去,也拿過一份,翻來翻去,然後在地產版,看見自己一張小小的照片,附了一則報道,講的是無關緊要的公司消息。

 

  於是,昨天晚上,與幾個生意夥伴吃飯,莫明其妙就喝多了。他酒量其實極好,本不至如此。

 

  心裏難過,因為知道她也一樣沒有忘記。怎麽可以這樣?愛著,卻互不關聯,沒有出路。

 

  坐在書房裏出神,電腦屏幕忽然黑下來,一個微軟的標誌開始在黑暗中飄來飄去。他從抽屜裏摸出刀片,點燃打火機燒了燒,輕輕地熟練地在手臂上劃了一下。刺痛,血慢慢泌出來,慢慢地順著手腕流下去。沒關係,不用擦,他知道,流不了多遠,就會開始凝固,就像對她的想念,忍過最難熬的那一會兒,也會緩過勁來。

 

  今天早上,傷口已經收了口,但水浸過,還是會隱隱作痛。他找出一個創可貼,貼在上麵。

 

  上午,要去接機。江心遙去了南非,今天回來。飛機晚點,見她出閘,曬黑了,她笑,他也笑。

 

  走到車前,她見副駕駛的座位上堆著資料和電腦,馬上打開後座的門坐進去,他也沒說什麽。江心遙和他,很好,但隻是好,就像友誼,穩妥,卻沒有牽絆。路上,她隨口和他說南非的事,他興致不高,她也住了口。

 

  本來可以走另一條路,但他選了鄒雨住的那家酒店旁的那條路。他知道她今天離港,所以,想過來看看。快到路口,手機響,他低頭看了看號碼,公司副總打來的,他接通,抬頭發現是紅燈,於是,他緩緩地刹了車。就是那麽巧,這一低頭,一抬頭,短短的一秒鍾,他的視線錯過了,路邊的鄒雨。

 

  電話裏,副總講到三亞的工程,有糾紛,麵臨停工的危險。林啟正一邊聽,一邊討論,眼睛卻緊盯著車前的路人,心裏盼望著,也許,會看見她。其實他隻要一側臉,鄒雨就站在一尺開外,用盡全身的力氣,望著他。他們倆,終究是沒有緣。

 

  綠燈亮,他往前開,電話結束了,他側頭看酒店的門口,有些意料中的失望。於是,他沉默地開著車,心中鬱鬱寡歡,以往的片斷一一閃現眼前。他心疼地怨恨地想著這個女人,既然來了,既然知道他在這裏,為什麽不能打個電話,或者見個麵?他的號碼一直在。見個麵其實也沒有關係吧,畢竟,他們曾經那樣相愛。他為她,還在設想著種種規劃,但她,躲得那麽遠,讓他愛得完全看不到希望。 

 

 忽然,身後的江心遙伸手過來,撫摸他的頭發,冷不丁冒一句:“Ken, I love you。”

 

  心血來潮的時候,心遙會有這種天真的作派,林啟正回頭笑了笑,也答:“I love you too

  

人的一生,有時候,就是這樣,漸漸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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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lla 回複 悄悄話 To lilykochi:很同意你的看法。
lilykochi 回複 悄悄話 不喜歡這樣的結局,但似乎又是唯一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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