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媚語

記幾筆發生過的事兒和心情,把昨天和今天送給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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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愛情(6-10)

(2007-06-26 16:48:48) 下一個







(六)

 

  第二天,我把鄒月的合同帶到辦公室,喊來高展旗,對他說:“你對勞動法方麵比我熟,幫我看看小月這份合同,可不可以想辦法避過違約責任這一塊。”

 

  高展旗很奇怪地看著我說:“幹嘛?小月真的不幹了?為什麽?那麽好的單位,工資那麽高,什麽原因不想幹了?還鬧到要打官司,沒必要吧。我和我女朋友說一聲,讓她多照顧她。”

 

  “你先幫我看看吧,有的事你不清楚,下次找時間和你說。我得趕到中院去,那個搶劫的案子上午宣判。”我拿上案卷,匆匆出了門。

 

  一直等到十一點,法官才正式宣判,我的當事人,不出所料,定為主犯,被判死刑。當時那個男孩子就癱倒在了地上,他的父母在旁聽席上也泣不成聲。

 

  審判庭在三樓,閉庭後,我心情很差,走出審判庭,摁了下行的電梯鈕。他的父母追上來,不停地求我救救他們的孩子。這時電梯開了,三個人拉拉扯扯地走了進去,他的母親老淚縱橫,緊緊抓著我的手說個不停,我也隻好再三安慰她說,還有機會,可以上訴。突然,我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一轉頭,竟看見林啟正站在我身後低頭講著電話,旁邊照例還有他的幾個跟班。他低聲用英語在說著什麽,完全沒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我也扭頭裝做沒看見他。

 

  電梯到了一樓,我和兩個老人走了出來,他們依舊留在裏麵,看樣子是到車庫去了。

 

  一直走出大門,來到馬路邊,兩個老人都緊緊地跟著我,我揚手攔下一部的士,準備上車,這時,那個母親突然跪倒在我麵前,給我磕頭,這可如何擔當得起,我連忙轉身去扶,又再三保證一定會盡全力上訴,為他兒子留一條命。

 

  等我安撫好兩位老人,再回頭,那個的士早跑得沒影了。中院地處市郊,出進很不方便,要等到一部空車還真不容易。

 

  這時,一輛車突然在我們身後鳴喇叭,嚇了我一跳,趕緊扶著兩位老人往路邊讓讓,不要擋住車輛進出的路。

 

  可是車子緩緩滑過我們的身邊,又停了下來。我低頭往車裏一瞧,是林啟正坐在駕駛的位子上,他放下車窗,對我說:“我可以帶你一程。”

 

  我連忙擺手說:“不用,我自己打車就好。”

 

  “或者,我們還應該再談談鄒月的事。”

 

  聽他這樣說,我隻好打開車門坐了上去。兩位老人站在車外,還在不停地拜托我,我也繼續應承著,直到車子駛離他們身邊。

 

  “你去哪裏?”駛上大路後,他問。

 

  “隻要進市內就可以了,隨便放我在哪裏下都行。”

 

  “好的,你需要停的時候說一聲。”

 

  “你不是還有一些人嗎?”

 

  他指指身後,我轉頭一看,後麵還跟著兩台車。

 

  接下來,我們兩人都沒有做聲,車內的氣氛很沉默。

 

  他按響了CD。音樂流泄而出,是神秘園的音樂。

 

  我主動地提起鄒月的事:“林總,鄒月的事可不可以特殊處理一下。”

 

  “公司的人事製度很嚴格,如果要破例的話,要上公司董事會討論。”

 

  “那你可不可以向董事會提一提呢?”

 

  他抬抬眉毛,說:“好吧,我會提一下,但是我個人很希望小鄒留下來,她確實幹得不錯。或許,我可以把她暫時調離我們部門,調到外地的辦事處去工作一段時間。”

 

  “可是她還是可以時時看見你,聽到你的消息,恐怕很難徹底解決問題。”

 

  “那不至於吧,其實我和員工接觸的機會並不多。”雖是這麽說,他的聲音裏卻透出幾分得意。

 

  我問他:“那天你為什麽去醫院?你怎麽知道小月在醫院?”

 

  他聳聳肩:“我早上從香港回來,才知道這件事,去醫院一個是確認她情況如何,另一個也是想向她說明我的想法。但是,我確實不擅長幹這個,還沒說幾句,你就進來了,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我也隻好放棄了後一個打算。”

 

  我轉頭看了看他,今天恐怕是辦正事,他穿得很正式,西裝革履,頭發也一絲不亂,確實是很帥。我在心裏暗讚,真是個標準的金龜婿。

 

  “過幾天,等小月情緒穩定後,我再和她談一次。”我回答。

 

  “OK,如果需要我直接和她溝通,也沒問題。”

 

  我急忙回答:“暫時不勞您出馬!”

 

  他輕聲地笑了起來。對啊,有異性為自己瘋狂,總是件值得得意的事。

 

  “你是律師?”他問我。

 

  “是的。”

 

  “剛才那兩個老人是為了什麽案子?”

 

  我把案情大致介紹了一下。

 

  “你認為上訴有希望嗎?”他又問。

 

  “我沒把握,不殺的理由還是有,但是據說這個案子的判決結果就是上級法院授意的。”

 

  “如果留下他一條命,你能賺多少?”

 

  “沒有錢賺,這是個援助案件。他家裏很窮。”

 

  “那你恐怕會讓他們失望。”

 

  “也許。但是確實罪不當誅。”

 

  我望向窗外,又想起那個年輕人絕望的眼神。

 

  很快就進了市區,我說:“林總,就在這裏停吧,不耽誤您了。”

 

  他也沒有多說,緩緩靠邊停下了車,我說了聲“謝謝”,推開車門,正準備下車,他突然開口說:“今晚,我約了高院的幾個朋友吃飯,其中有一個好象是主管刑庭的,如果你想為那個年輕人努力的話,也可以過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可以嗎?”他的這個建議真唐突,讓我有些不敢相信。

 

  “可以,你打我電話。”

 

  “哪個電話?”

 

  他笑了,“哪個都可以,我會交待。”

 

  我下了車,三台車從我身邊駛離,匯入車流中。正午的陽光突然讓我有些恍惚

 

 

(七)

 

  整個下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寧,林啟正今天的表現讓我不知所措,以我與他的交情,他實在沒有理由邀請我參加與朋友的聚會,莫非他是以此來安撫我,不要采取過激手段,以免影響了他的公眾形象?這個可能性確實比較大,不管怎樣,一個下屬為老板自殺,老板再如何撇清說自己什麽也沒幹,恐怕沒有人會相信。或者他不讓鄒月離職,也是想待事情過去後再低調處理吧?

 

  我突然靈光一現,心想,下次再與林啟正談小月辭職的事,我隻需說一句話:“如果你堅持不讓小月走,我就把這件事公開,讓輿論來評理!”想必他必會瞠目結舌,乖乖放行。

 

  一看鍾,已近六點。我決定還是去吃這頓飯,無論如何,是個機會,像我們這種小律師,是很難有機會與省高院的領導直接見麵的。

 

  我撥通了林啟正的那個對外手機。不出意料,兩聲鈴響後,又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你好。”

 

  “你好,我找林總。”

 

  “你哪位?”

 

  “我姓鄒。”

 

  那邊的聲音突然熱絡了起來:“喔,鄒律師吧,林總現在不在,他要我轉告您,請您六點鍾直接去天一酒樓的帝王包廂。”

 

  “好的,謝謝你。”

 

  “不用不用,再見。”

 

  “再見。”我掛了電話,心生感歎,與有權有勢的人哪怕沾上點邊都是不錯的,也許我該找個機會跟林啟正合個影,萬一他日後成為中國首富,我也好掛在辦公室炫耀炫耀。

 

  我抄起案卷,直奔天一。

 

  決定下得太晚,所以我又遲到了,到酒店,已是六點一刻。在迎賓小姐的帶領下,我很不好意思地走進包廂,抬眼一看,桌前已坐滿了人,林啟正坐在主位上,還有些麵熟的領導模樣的人物。林啟正站了起來,示意我坐在他對麵的空位上,然後說:“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一位朋友,也是一位優秀的女律師,鄒雨。”

 

  那些領導熱情地向我點頭示意,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大聲說:“難得見到林總有女性朋友,應該坐到你旁邊吧?”

 

  另外的人也跟著說:“那是那是,快換換。”坐在他旁邊的人果真站起身來,招手讓我過去。

 

  林啟正笑著擺擺手說:“別動別動,今天把鄒小姐安排在吳院長身邊,是有事要向您請示匯報。”

 

  原來我旁邊這位嗓門頗大的人就是高院主管刑事審判的吳院長,隻聽吳院長回答說:“哎喲,林總的朋友,有什麽要求盡管說,我們一定照辦。”

 

  林啟正舉起酒杯,說:“待會再談工作,來,先喝酒!”

 

  這餐飯一直吃到九點多,場麵十分熱烈,光是30年份的五糧液就喝掉了3瓶,在大家的言談中,我才發現今晚到場的都是省裏政法界的首腦,而且他們都似乎對林啟正十分尊重,而林,雖然年輕,卻由於財富撐腰,自有一種威嚴。

 

  當然,我趁著吳院長高興之際,也簡單地把那個案子提了提,吳院長答得倒是爽快:“等案子到了高院,你再來找我,我和刑庭的同誌說說,如果確實可以不殺,還是應該不殺嘛。殺人又不是什麽好事。”

 

  林啟正倒是耳尖,聽到了我們在說這事,隔著桌子對吳院長說:“吳院長,請您一定關照。”

 

  吳院長馬上說:“沒問題,林總你放心,來,我敬你一杯。”

 

  在酒店門口,大家熱烈握手,各自散去。隻剩下我,林啟正,和他那幾個不知何時鑽出來的跟班。

 

  林啟正走下台階,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回頭對我說:“我送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客氣地說:“不麻煩你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走吧,沒關係。”

 

  其實我已經沒有情緒再和他應付,但他堅持,我也隻好上了車。

 

  坐進車裏後,我回頭望了望那幾個跟班,發現他們也立馬上了另外兩台車。

 

  林啟正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一邊看著後視鏡倒車,一邊說:“他們是保鏢加助手,沒辦法,年初公安部門通知我們,說有黑社會打我們家的主意,想綁架勒索,所以隻好這樣。”

 

  我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解釋,同情,還是恭維?和他在一起,總有點口拙。在路燈下,我發現他的眼睛泛紅,下巴出現了泛青的胡茬,神情愈加疲憊。

 

  他回頭看了看我,自嘲地說:“其實有錢人過得也不容易。”

 

  我笑了笑,說:“今天先謝謝你了。如果這個案子真能槍下留人,我再好好感謝你。”

 

  “怎麽感謝?”

 

  “你說,隻要我能做到。”

 

  “怎麽都可以,隻要別請我吃飯。吃飯,對於我來講,是工作中最痛苦的一部分。”

 

  “難道你天天都這麽吃飯?”

 

  “基本上是這樣。”

 

  “確實是吃不飽,這樣胃很容易壞。”我很同情地說。

 

  前麵到了個十字路口,他說:“左還是右?”

 

  我連忙疊聲說:“不遠了,林總,不用特意送我,我下車,打個的一會兒就到家了,你也很辛苦了。真的真的……”

 

  “左還是右?”他放慢車速,繼續問,完全不回應我的推辭。

 

  “右。”我隻好說。

 

  他熟練地將車轉上了右邊的馬路,後視鏡裏那兩台車也不遠不近地跟著。

 

  “你這麽辛苦,哪來時間陪女朋友?”我想活躍氣氛,仗著一起吃了晚飯的分上,找了個私人話題。

 

  他專注地開著車,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尷尬極了。轉頭望向車外,本來就因為酒精而發熱的臉,此時更加潮紅。心裏暗罵自己:你是什麽東西,真是自作多情,想和別人作朋友。

 

  這時,我看見了自家熟悉的街口,趕忙喊:“林總,我到了,請停一下。”

 

  他側頭看了看路邊說:“這裏是國稅局的辦公樓啊?”

 

  “對,我就住在後麵,走進去就好了,謝謝,謝謝!”沒等他車停穩,我就打開車門,跳下了車。終於逃離了這個奇怪的人,我的心情輕鬆了許多,隔著玻璃,他舉了一下手,向我示意,然後加大油門,完全不管交通規則,壓過雙黃線調頭離去,後麵兩台車也隨之加速離去。

 

  “有什麽了不起。”我嘟囔了一句,轉身向家裏走去。

 

  爬上樓,打開房門,看見小月的房門虛掩著,裏麵透著燈光。我推開房門,小月正坐在電腦前,聽見我推門的聲音,她手忙腳亂地關掉了一個窗口。我衝過去,大聲問她:“你在幹什麽?”

 

  小月心虛地看著我:“沒幹什麽,和同學聊天啊。”

 

  “我看到你剛關掉一個窗口,老實說,在幹嗎?”

 

  “真的沒幹什麽。姐,我都這麽大了,你就別管我啦。”

 

  “不管你,不管你,你如果真能讓我不管,我才謝天謝地呢?你幹的那叫什麽事兒?!”

 

  “姐,我求你別說了,我再也不想提那件事了。”鄒月有些急了。

 

  我感到頭有些暈,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對她說:“小月,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愛林啟正哪一點,就是因為他有錢?”

 

  “姐,你喝多了,去休息吧,我不想說這些。”

 

  “不,你告訴我,我一直想不通,有錢的男人多得很,姐也認識不少,改天給你介紹一個。”

 

  小月背對著我,看著電腦屏幕,沉默了一會兒,開腔說:“我喜歡上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很有錢。那時我剛進公司,上班第二天,見到他在公司門口,西裝革履地蹲在那裏和一個討飯的老頭說話,我當時很奇怪,後來他跟著我上電梯,用手機在安排別人給那個老頭買回家的火車票,還再三交待要送上火車,另外再給五百塊錢,我當時就對他印象很好。後來才知道他是我的部門經理,我們部門很大,有七八十人,我們這種小秘書,很難見到他,隻有開部門全體會議時,會見到他坐在上麵。他不愛說話,但說什麽都很到位,很有力。姐,不隻我,我們那裏所有的女生都很迷他。”

 

  “有錢的人做善事,隻是滿足於當救世主。”我說。

 

  小月沒有搭理我,繼續說:“他總是那樣彬彬有禮,對職位再低的人也很客氣,上電梯他也會首先讓女生先上,哪怕是送盒飯的鄉下妹。但是,他又像是永遠與別人有著距離,沒有人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他好像也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他總是那樣努力,又總是那樣疲倦,我好幾次看到他一個人坐在會議室裏發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小月的這番描述,又讓我想起了剛才的林啟正,確實是這樣,我不由地點了點頭。

 

  小月還在說:“他就像我一直幻想的那個男人,有著一顆高貴又孤獨的靈魂,有著不為人知的痛苦與憂傷。等到我發現我愛上他了的時候,我已經沒辦法讓自己停止下來了。”

 

  “不至於吧?”這段話太文縐縐了,我有點受不了,忍不住說了一句。

 

  小月猛地回過頭,堅定地說:“不,我雖然不了解他,但我相信我的直覺。不過……”她的神色變得黯淡下來:“我知道我是在做不切實際的夢,所以,我不會再讓自己做蠢事,就讓這個夢永遠留在我的夢裏,成為我的回憶。”

 

  我的頭在酒精和小月抒情詩的雙重作用下,愈發痛了起來,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說:“這樣就好,最好連夢也不要有,一覺到天亮。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先去睡了。”

 

  我回到自己房間,連衣服也沒有脫,就倒在床上,率先做到了一覺到天明

 

(八)

 

  早晨爬起來,仍是宿醉未醒,頭痛得厲害,在噴頭下足足淋了二十分鍾,我才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想起今天上午還約了一個顧問單位到所裏談合同,我急忙穿戴整齊,拎上包準備出門。這時,我發現我的案卷袋不在了。仔細回憶,我想起昨天上林啟正的車時,順手把它放在了座位下,後來下車心切,完全忘了這碼事。

 

  我的心裏後悔不迭,看來又得和他聯係,天啊,他不會以為我是故意製造什麽機會吧。

 

  下了樓後,我撥通了姓林的手機,又聽見了那個助手的聲音,我連忙自報家門:“我是鄒律師。”

 

  “鄒律師你好!有事嗎?”

 

  “很對不起,昨天我有個案卷袋遺忘在林總的車上了,我想問一下,什麽時候方便,我想去取一下。”

 

  “林總今天一早的飛機去北京了。”這家夥還真忙。

 

  我忙說:“不需要驚動林總,應該還在車上,隻要打開車門,我拿一下就可以了。”

 

  “鄒律師,是這樣的,林總的車鑰匙由他自己保管,我們打不開,看樣子隻有等林總回來才行。”

 

  “那他什麽時候會回來?”

 

  “大概下周一吧,林總一回來,我就會向他匯報。”

 

  “那就麻煩你了。”

 

  “沒有沒有。”

 

  我掛斷了電話,暗歎自己時運不濟,轉念想想,為了鄒月的事,總得和他再談談,也好,借此機會,用上我想好的殺手鐧。

 

  到了所裏,顧問單位的人已經在等我,我立刻投入到了工作中。

 

  這一幹就是一天,等到送走他們,已經又到了下班時間。

 

  我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想看看新聞。高展旗走了進來:“親愛的,那個合同我看了,要推翻恐怕很難,條文簽得很死,沒有什麽破綻。”

 

  我點點頭說:“確實是這樣,我也看了,一時找不到入手的地方。”

 

  高展旗倒進了我對麵的轉椅裏,慣性讓椅子滑出去很遠。

 

  “你秀氣點!”我叫道:“壞了可得歸你賠。”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是我坐壞的,如果椅子壞了,導致我受到傷害,我還要訴你管理不善,以及沒有明示使用方法。”他又開始犯職業病了。

 

  “對,你提醒了我。下次我貼張紙,寫上‘高展旗勿坐’。”

 

  “那我要告你歧視,憑什麽我不能坐,我也有合法休息權。”

 

  “有病!”我翻了他一眼,回頭看新聞去了。

 

  他腳下一用力,直滑到桌前,臉湊上來問:“美女,晚上一起吃飯吧?”

 

  “不去不去,昨晚喝多了,今天胃裏難受得很,什麽都不想吃。”

 

  “你的酒量還需要鍛煉。今晚不喝酒,我發現一個吃土菜的地方,喊上他們幾個,我請客。”

 

  “我不去了,真的沒胃口,你們去吧。小月一個人在家呢。”

 

  “小月怎麽沒上班?到底出了什麽事?”

 

  “沒事,她在那裏做的不太開心,想換個地方。”

 

  “那個部門經理是不是變態?別辭職了,換個部門試試,大不了消極怠工,我看了合同上的約定,如果公司要解聘她,也要付很大一筆遣散費,等著公司來炒她,多好!”

 

  “好的,我會考慮。”我一邊點著鼠標,一邊回答。

 

  他突然握住我用鼠標的手,深情地說:“鄒雨,別太辛苦,我會心疼的。”

 

  這話聽得我全身雞皮疙瘩直冒,我趕快抽出手,作嘔吐狀。高展旗站起來,嗬嗬直笑:“怎麽樣?感動吧?”

 

  “本來就沒胃口,今晚更得絕食了。”我大叫。

 

  “減減肥也好啊。最近胖了哦。”這家夥,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辦公室。

 

  “再胖也不關你的事!”我朝著他的背影喊。

 

  最近怎麽總碰見抒情詩人,恐怕是春天來了的緣故。我心裏感歎道。

 

  整個周末都在師大上法學碩士班的課程,老師的講課枯燥無味,不過重溫課堂生活總讓人覺得愉快。

 

  我把鄒月打發回家去看患病的母親,順路捎回去了下個月的醫藥費和生活費。父親去世多年,母親被查出患尿毒症也已有兩年多,現在靠透析維持。我一直想為她做換腎手術,但由於她還有一些其他的病,手術風險較大,就一直拖在那裏。

 

  生活總是有著各種煩惱和痛苦,我覺得自己完全在疲於應付中艱難度日。

 

  星期天晚上,鄒天扛著大包小包的髒衣服回了家,我這裏就是他的洗衣房。

 

  他擺弄好了洗衣機後,來到客廳,和我一起看電視。

 

  “姐,我暑假想去西藏玩玩。”

 

  “隨便你,首先聲明,沒有經費支持。”

 

  “我知道,我在幫導師做課題,應該會給我點工資,去玩一趟沒問題。”

 

  “行。”我幹脆地回答。

 

  “對了,二姐最近怎麽樣,還好吧?”

 

  “還好,心態調整了一些。不過她就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

 

  “我的導師有個兒子,25歲,在我們學校留校到老師,我給她介紹一下吧?”鄒天興致勃勃的說。

 

  “好啊,早點讓她找個現實點的。”

 

  “還有一個35歲的海歸教授,配你挺合適,要不我一塊介紹了?”他越說越起勁了。

 

  “我就算了吧,暫時沒這打算。”我擺擺手。

 

  “姐,你也考慮一下,那人挺不錯的。”

 

  “我睡覺去了。”我起身回到房間。

 

  躺在黑暗裏,我突然回憶起與左輝相識的情景,他每天晚上站在女生宿舍門口等我和他去晚自習,兩個人抱著書,在校園裏走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學校裏的戀愛是那樣純粹簡單,但是卻又不堪一擊。

 

 

 

 

(九)

 

  周一的中午,我接到了林啟正助手的電話:“鄒律師,林總請您今天下午五點到他辦公室拿案卷。”

 

  這次我提前半個小時到了致林公司,為那些安全盤查留下了充裕的時間。

 

  當我走出電梯往他的辦公室方向走去時,我隱約聽見了有人在大聲說話。越走近聲音越清晰,當我走到他辦公室的外間,看到他的房門半開著,裏麵有好幾個人站在他的辦公桌前,他似乎坐在桌邊,隻聽見他用很激動的聲音在大聲斥責:“你們這麽做,完全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到底誰是你們的領導?到底誰在這個部門負責?如果別人都可以代替我做出這些決定,那還要我幹什麽?如果這次的事情出現什麽不良後果,一切責任由你們承擔……”

 

  我看了看那個小秘書,她坐在那裏,一付戰戰兢兢的表情。

 

  不一會兒,那幾個挨罵的人垂頭喪氣地魚貫而出,最後出來的一個人把門帶關了。

 

  我小聲問秘書:“我姓鄒,林總約我這時候過來,麻煩你通報一聲。”

 

  秘書小聲地回答我:“你最好稍等一下,林總正在氣頭上,這時候進去不太好。”

 

  “他經常這樣發火嗎?”我又問。

 

  秘書搖搖頭:“沒有,從來沒有這樣發過脾氣,真嚇人,足足罵了兩個鍾頭。”

 

  天啊,我生不逢時。這種百年一遇的火爆場麵被我撞上了。

 

  我隻好在外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順手抄起一份報紙看著。

 

  突然,手機響了,是一個不熟悉的號碼。

 

  我接通電話,用手掩著嘴,小聲地說:“喂,你好。”

 

  “你在哪裏?”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我?……不好意思,請問你哪位?”

 

  “他們沒有告訴你下午五點鍾我在辦公室等你嗎?”——原來是林啟正。

 

  我“嗖”地一下站起來,連忙說:“我就在你門外。”

 

  “那你進來。”他把電話掛斷了。

 

  我站在門口,調整了一下呼吸,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他背對著房門坐在沙發裏,我看不見他的臉,隻看見他搭在沙發上的右手,又在不停的擺弄著手機,打開、合上、打開、合上,而且,他的頭頂縈繞著煙霧,他竟然在抽煙。

 

  我小心翼翼地說:“林總,對不起,打擾你了。我來拿一下案卷。”我的目光四處搜索,但沒看見我的那個案卷袋。

 

  他沒有回頭,悶悶地問“你很喜歡遲到嗎?”

 

  “不是,我早就到了,但是我看到……看到……你很忙”我字斟句酌地說,“我想還是等一等。”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不停地抽著煙,安靜的室內隻有手機關合的“啪啪”聲。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辦公室中央足足有三分鍾,終於忍不住開口說:“林總,如果今天你不方便,我改天再來。”

 

  他突然伸手把煙摁滅,站了起來,轉身朝向我問:“如果你心情不好,你會怎麽辦?”

 

  他的頭發有些淩亂,眼睛裏充滿著血絲,臉上並沒有怒氣,卻有著些許焦慮。

 

  “我?”我不由地反問了一句。

 

  他點點頭。

 

  我想了想,說:“我有很多辦法,不過最常用的是兩種,一是購物,買東西,還有就是運動。”

 

  “什麽運動?”

 

  “我喜歡打羽毛球。”

 

  “是嗎?”他的眼睛時流露出一絲興趣:“水平怎麽樣?”

 

  “一般的人可打不過我。”我一仰頭,做得意狀。

 

  他轉身走到書櫃旁,打開櫃門,拿出一個運動包,轉頭對我說:“那我倒要試試看。”

 

  說完走到門口打開門,望著我頭一偏,示意我隨他出去。

 

  我感到莫名其妙,瞪眼對他說:“現在五點多了,哪有現在去打球的?”

 

  “沒什麽不可以,走吧。”

 

  “可我的案卷呢?”

 

  “在車上。”

 

  我隻好隨著他走了出來。走到外間,他伸出左手手指,虛空地點了點秘書:“別說我出去了。”秘書連忙點點頭。我看著他暗歎,派頭不小。

 

  下了電梯上了車,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沒看見我的案卷。他將車駛出車庫,然後對我說:“別找了,我記起來我把它丟在家裏了。”

 

  我看了看他,無話可說。這不是戲弄我嗎。

 

  他接著說:“你平時打球在哪打?”

 

  “我們所旁邊的一個場子。”

 

  “那好,你指路。”

 

  “我不想打,我沒有這時候打球的習慣。”我沒好氣地說。

 

  前麵是紅燈,車緩緩停了下來,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看號碼,直接按關機鍵關了機。然後轉過臉來說:“如果你今天陪我打球,我保證你高院的那個案子改判,可以嗎?”

 

  我不喜歡他用這種方式和我說話,反駁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和我做生意?我不需要靠這種方式來做案子,而且說實話,判那個家夥死刑也沒錯到哪裏去,反正又不是我的親戚!”

 

  他雙手撐著方向盤,深吸了一口氣,說:“那好吧,你隻要把我帶過去就可以了。”

 

  綠燈亮了,他踩下油門,車子開動起來。

 

  他這樣說,我也無法拒絕,隻得指著前方說:“立交橋那裏左轉。”

 

  很快,車子停在了羽毛球館門口,我用手向上指指:“樓頂。”

 

  他透過天窗看了看問:“從哪上去?”

 

  “這邊有個小門有電梯。”我又往右指了指。

 

  兩人都下了車,他鎖上車門,拎著包就往右邊走去。

 

  我看到他的樣子,突然有些不忍,猶豫了一下,喊道:“喂?”

 

  他回頭。

 

  “你一個人打什麽球啊?”

 

  他聳聳肩:“也許還能找一個落單的。”

 

  “除了你,哪有一個人來打球的。”

 

  他看著我,沒說話。

 

  我一跺腳,朝他走去:“好了好了,看在你長得帥的份上,今天就陪你打一盤。”

 

  聽我這麽一說,他也笑了。

 

  兩人上了電梯,我對他說:“誰輸了,誰請客。”

 

  “沒問題。”他笑著回答

 

  我在這個球館有全套的運動裝束,兩人分頭換上後,立刻上場廝殺起來。

 

  沒想到這家夥球技相當了得,擊球力度很大,而且由於身高,他完全占據了空中優勢。我漸落下風,但還是頑強抵抗。

 

  突然他一個網前輕調,我緊跑幾步想把球救起,卻自己把自己絆倒了。他連忙跑過來,伸手給我,問:“沒事吧?”我一抬頭,發現他掛著汗水的臉上有著很燦爛的笑容。我握住他的手,順勢站了起來,擺著手說:“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打了快一個小時了,你的體力也很不錯。今天就這樣吧。”

 

  兩人各自回到更衣室,更衣沐浴。

 

  我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出更衣間,他已坐在服務台前等我。

 

  看見我出來,他兩手一攤說:“對不起,我結不了帳,我隻有卡,沒有現金。”

 

  我趕忙掏出錢包:“應該我來,本來就是我輸了。”

 

  結完帳,兩人走上電梯,他又問:“打完球,你一般幹什麽?”

 

  “吃飯啊,我早就餓死了,中午盒飯本來就隻沒吃飽,不然不見得會比你差很多。”

 

  “好啊,我請你吃。”他接口說。

 

  “讓我想一想。”我假裝有些猶豫。

 

  他果真不做聲,等我做決定。

 

  下了電梯,他問:“想好了嗎?”

 

  “還沒有。”

 

  “飯總要吃的,走吧。”

 

  “我想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我在想,這個城裏最貴的餐館在哪裏?”

 

  說完這話,我們兩人都笑了。

 

(十)

 

  我們並沒有去最貴的地方,我帶他去了一個市郊的小餐館,那裏由於有極鮮美的魚頭火鍋,而日日生意火爆。我下意識地不想與他在太安靜、太豪華的環境裏吃飯,因為那樣意味著我要花更多的心思來與他活躍氣氛。

 

  當他隨我走進煙霧彌漫、人頭攢動的小店,頓時被那架式嚇住了,第一句話說的居然是:“這裏可不可以刷卡?”

 

  我心裏暗笑,但還是很認真地回答他:“應該可以。”

 

  滿身油汙的服務員擠過人群大聲招呼我們:“幾位。幾位?”

 

  我伸出兩個手指頭,意思是兩位。“樓上請,樓上請!”服務員大聲地說,帶領我們繞過雜亂的桌椅和大聲說話笑鬧的食客,上了二樓。

 

  樓上相對安靜些,我們被安排坐在窗邊的一張小桌子上。

 

  我根本沒看菜譜,就熟練地報出了幾個菜名,然後問他,“林總,你還要什麽?”

 

  “不用了,這樣挺好。”

 

  服務員扔過來兩個杯子和一壺茶,下樓交菜單去了。

 

  我端起茶壺,往杯子裏倒滿茶,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麵前。他連忙說:“謝謝。”

 

  他的頭發半幹著,有幾絡搭在了額前,這令他看上去比平常年輕許多,也沒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踞傲。我感歎說:“如果鄒月知道我和你坐在一起吃飯,不知會不會發瘋?”

 

  “她還不知道我和你見過麵?”他抬眼問。

 

  “我怎麽敢讓她知道,搞不好她半夜背把菜刀,把我當西瓜切了。”我一邊說,一邊作切西瓜的手勢。

 

  他笑了起來,我發現他右邊的臉上竟有個酒窩。“你有個酒窩,好可愛!”我指著他的臉,隨口說了出來。

 

  聽我這麽說,他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也意識到自己太隨便了,為掩飾尷尬,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幸好這時火鍋端了上來,我連忙扶起筷子,熱情地邀請他:“來,吃,吃。”

 

  “你經常來這裏吃嗎?”他一邊端起筷子,一邊問。

 

  “是啊,我們做這一行,也經常要陪別人吃吃喝喝。這個城裏有什麽好吃的,我基本都知道。”

 

  “那不是和我一樣嗎?”

 

  “也有些不同,我們和那些法官、當事人,既是工作關係,也是朋友,所以有時吃得也很開心。說實話,你們吃飯的那些地方,又貴又不好吃,完全是吃排場。”

 

  他點點頭,似乎很認同我的說法。

 

  “你沒有應酬的時候,在哪裏吃?”我好奇地問他。

 

  “中午在食堂,晚上基本都有應酬,偶爾有空,就回家吃方便麵。”

 

  “不到爸爸媽媽家去吃?”

 

  “我母親已經去世了,父親又另外成了個家,我很少回去。”他回答。

 

  我忙說:“不好意思。”

 

  他擺擺手:“沒關係。”

 

  “那你的女朋友呢?”我鬥膽又問到這個問題。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終於正麵回答:“她不在這邊,在香港。”

 

  我一拍桌子:“喔,難怪你說你情人節那天在香港,原來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我的力度太大了點,桌子晃了晃,熱騰騰的火鍋也跟著晃了晃,他嚇得躲開好遠。

 

  兩人又都笑了起來。

 

  這餐飯吃得很愉快,他表現得平易近人,有問必答。當然最後又是我請客,這樣的小店哪有什麽刷卡機。兩人有說有笑地下了樓,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一看,是他對外的那個手機號碼。

 

  我連忙遞給他看,他的笑容馬上凝固了,考慮了片刻,對我說:“你接吧,看他是什麽事?”

 

  我接通了電話,那個助手很焦急地說:“鄒律師,你好,請問你是不是和林總在一起?”

 

  “林總……林總……”我拖延著時間,看他的反應。

 

  他點點頭,接過了電話,轉身走開幾步,低聲與對方交談了幾句,然後掛斷電話,回身還給了我。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說。

 

  車子在寬闊的馬路上飛馳,他開車的速度很快,而且臉上又恢複了心事重重的表情,與剛才判若兩人。

 

  過了許久,他說:“今天很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公式回答。

 

  “是真的,我在這裏沒有什麽朋友,我小學畢業就出國讀書,回來就進公司做事,我周圍的人,不是我的手下,就是我的生意夥伴。”他轉頭看了看我,很認真地說:“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確實沒什麽朋友。今天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這好說,如果下次你想打羽毛球,盡管找我。”

 

  “好的。”他點點頭。

 

  車裏又有些冷場,我趕忙笑著打岔:“原來我還在想,找機會要和你合個影,留在那裏,將來你要是成了中國首富什麽的,我就把它洗大點掛在辦公室的牆上。”

 

  他回頭望了望我,突然轉移了話題:“你經常出差嗎?”

 

  “不算經常,不過有兩個顧問單位在外地有分公司,所以有時候也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坐飛機還是坐火車?”

 

  “主要是坐飛機,火車太浪費時間。”

 

  “坐頭等吧?”

 

  “哪有你那麽好的命,有商務艙坐就不錯了,隻坐過一次頭等艙,那是因為事情緊急,商務艙的票都賣完了。”

 

  他沒有再接話,專心地開著車,我也就乖乖地閉了嘴。我時時注意不讓自己成為聒噪的女人。

 

  一會兒,車在國稅局的門口停了下來,我一邊很留心地拿好自己的每樣東西,一邊說:“那個案卷,你看你什麽時候方便,我再去拿?”

 

  “我會盡快送給你。”他回答。

 

  “那就先再見啦。”我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鄒雨,”他第一次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一轉頭,他正看著我,說:“那次你坐頭等艙,就坐在我的旁邊,候機的時候,我也看見了你。”

 

  “真的?”我很驚訝,已經著地的腳又縮回到車上。“我怎麽沒有印象?”

 

  “你當時好像心情不好.

 

  他這一說,我突然回想起來,那天上午,我剛跟左輝去辦了離婚手續,走出民政局大門,就接到顧問單位電話,要我趕往北京,參加一個仲裁質證會。去北京的路上我一直精神恍惚,情緒低落,乘出租車都報錯了地址。

 

  見我沒回答,他幹脆轉過身,側坐在座椅上朝向我,一手抵著椅背,一手扶著方向盤,繼續說:“我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可以那樣旁若無人地流眼淚,你知道吧?那天我們整個頭等艙裏的人,都陪著你帶著悲傷的心情進首都,特別是我,坐在你的旁邊,空姐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以為我和你之間有什麽關係。而且,那天我不停地向你遞紙巾,你不停地對我說謝謝,你完全不記得了嗎?”

 

  聽他這麽形容,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我很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可以告訴我那天是什麽事嗎?對不起,我一直很好奇。”

 

  我深吸一口氣,回答說:“那天上午我剛辦了離婚手續。從左輝向我提出分手,到我們辦離婚,前後隻有一個星期,我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沒有像其它朋友一樣,繼續追問我細節,這讓我有些欣慰。

 

  天空中突然開始飄起小雨,落在車玻璃上,星星點點,折射出路燈的光芒。

 

  他回轉身坐正,摸出煙盒,點著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車廂裏頓時彌漫著香煙濃鬱的氣味。“那天,我跟在你身後離開機場,看到你站在那麽多等出租的人中間,恍恍惚惚的樣子,我真的有一種衝動,很想讓你上我的車,送你一程。但我知道,兩個素不相識的人,這畢竟太唐突了。可是你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以至於之後很久,我隻要坐飛機去北京,就會下意識地找找你。”

 

  我有點發懵,他為什麽對我說這些?

 

  “讓你的妹妹出了那樣的事,我心裏總是有些歉疚,但是當我在醫院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有點高興,因為我看到你活得很好很努力。不過我沒想到,你居然對我完全沒有印象。”

 

  他接連著深吸了幾口煙,然後用力把煙摁滅在煙灰缸:“其實我不是一個好領導,也是一個很孤僻的人,我很少與下屬或無關的人接觸,但是很奇怪,我居然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與你見這麽多次的麵?”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向我伸出手:“以後,這樣的機會恐怕不太多了。總之,希望你生活越來越好。”

 

  我完全糊塗了,機械地與他握了握手,說:“謝謝。”

 

我拎著東西下了車,一回頭,他正看著我。我朝他揮了揮手,他轉過頭,一踩油門,車子肆無忌憚地越過雙黃線,調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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