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識追憶苦

少年不識追憶苦

 

暑假那段時間，凡兒說沒有可讀的書了，我就鼓動他讀《追憶似水年華》。這套書本來是為愛兒買來的，可惜書蟲似的愛兒並不喜歡，就一直擺在書架上裝門麵。

看了看那厚厚的幾大本，凡兒的腦袋立即搖得像撥浪鼓。

“也就跟哈利波特一樣厚嘛。”我輕描淡寫，試圖減輕他的畏難情緒。

凡兒最喜歡《哈利·波特》，幾年時間裏，那幾本書被他翻得快毛邊兒了，他還是會隨時隨手拿起一本來津津有味地讀。有時候我真好奇那些書有沒有那麽好看。

見凡兒還是搖頭，我就利誘他，“你讀完了媽媽獎勵你一包薯片。”

凡兒的眼睛果然亮起來。他最愛薯片卻常常不得，要是把他扔進薯片堆裏他絕對會忘記媽媽是誰。凡兒再看看那幾本書，掂量了一陣子，然後眉花眼笑跟我提條件：“那要costco那種大包裝的。”

我心中暗笑，才一包，這個小貪不算貪嘛。

可惜，凡兒剛翻開《In Search Of Lost Time》第一頁就要哭了。

“這些句子都太胖了媽媽！實在太胖了！”他不嫌費勁得把“太胖”強調了兩遍。

我笑死了。我很理解凡兒的懊惱。從某種角度說，這的確是一本枯燥的書。為了一包薯片而讀這樣的書，大概會很有上了當的感覺。

“他的句子都這麽胖還能成為世界經典，一定胖得不同凡響。慢慢看吧。整整一包大薯片啊。”我故意把重點誇張地放在最後一句，把那一包薯片畫得有房子那麽大。

凡兒眨巴眨巴眼，仿佛看見了我畫的薯片，咽一下口水，繼續讀去了。

心有所欲，是多麽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啊，我有時候會暗笑凡兒一直長不大。不過轉念再一想，誰的鼻子上又沒有吊著一隻任人拖拽的勾環呢。

時不時地，凡兒仍會跑來跟我抱怨，“一個句子有一百零六個單詞啊媽媽，這不是寫給人看的！”還好慢慢地，他終於習慣了普氏句式，見怪不怪了。或者是薯片的魅力足夠大，讓他學會了忍耐。

僅僅一個星期之後，凡兒就向我宣告他讀完了，讓我懷疑他的讀書速度就是翻頁的速度——要知道整套書六本有四五千頁。我試著問他一些情節，他居然還能說個大概。不過我相信他隻是囫圇吞了個棗，並不懂棗之味。

看著凡兒理直氣壯地獨享那一大包薯片（好像真的是他付出努力自己賺來的勝利的果實），不知道很多年後他會不會想起來，這本為了一包薯片所讀的書（為普魯斯特鬱悶一下，凡兒得到薯片之後就再也不肯摸一下那套書了）。那時他又會不會有興趣，再去認真讀一讀這本年少時讀過的書。而那時若能夠讀懂書中所寫的百般滋味，他必也一定已經在時間的長河裏流逝了很多珍貴的東西吧。

這樣想著，忽然意識到，懂得，真是一種令人惆悵的情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