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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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小姐談“青春生意”

(2014-02-17 02:59:46) 下一個

    導讀從東莞小鎮匆忙逃出後,肖紅和姐妹們各奔東西:有人藏身鄉下,有人躲進工廠,還有人結伴北上,繼續淘金。

  她們是東莞的技師,也就是俗稱的小姐。她們大多出身農村或三四線城市,去南方打工,是父輩們趟出來的唯一出路。可與父輩們的時代不同,凡有些許姿色的女孩,都會麵臨這樣的選擇:是在流水線上拚命加班,還是在歡場上取悅男人。肖紅幾乎沒有什麽掙紮,就選擇了後者。那是一個集體性的選擇,據媒體報道,在東莞,從事性服務行業的人數約有25萬人。

從中央電視台一檔節目刮起的東莞掃黃風暴,讓肖紅和她的姐妹們四散而去。未來,她們仍然要再次做出選擇。


1.起風了

機器的轟鳴聲從深巷內的工廠中傳出。這晚是元宵前夜,但小鎮上年味稀薄,夜幕陰沉,煙花冷清。

工廠之內,一群神情麻木的打工妹正在緊張忙碌。穿著綠色工裝的肖紅在人群中顯得有些惹眼——纖細的身材、白皙的皮膚、褐色的美瞳、濃豔的美甲……這一切,與塵土飛揚的工作環境並不搭配。

在這個工廠裏,26歲的肖紅隻是個“臨時工”。就在一周之前,她的身份還是“技師”,或者叫“小姐”,常出入於東莞的洗浴中心、星級酒店和高級會所之中。

接受采訪時,肖紅先是堆起職業的笑臉,稱記者為“老板”,隨即反應過來,改稱“靚仔”——6年的技師生涯,在她身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這個工廠隻是她的暫避之所——8天前,一場掃黃風暴,將東莞的燈紅酒綠掃得支離破碎。

2月9日上午,廣東省東莞市多個娛樂場所的賣淫嫖娼等違法行為被央視曝光。東莞市公安局對全市娛樂場所開展統一清查行動打擊賣淫嫖娼。當天下午,肖紅和同事們就接到經理的短信:“起風了,未來一段時間自由行動。事情過後,我會聯係你們。”

肖紅並不是第一次接到這種短信。自從2009年她開始做這行起,東莞每年都有不同規模的掃黃行動。在行話裏,這個叫“起風”。肖紅和同事們如同一群候鳥,每當“起風”時,就會躲到廣州、惠州等周邊城市裏。

這一次,她躲到了東莞市道滘鎮。按照經驗,她以為這場風暴會很快過去,幾年前,她經曆了一次“起風”,結果一個鎮掃得人仰馬翻,但相隔百米的另外一個鎮卻安然無事。

然而,這次掃黃的力度超出她的預期。新聞一天天跟進,姐妹們的神情也一天天嚴肅,開始有人聯係廣州和惠州相熟的會所經理,準備去那裏短期工作。

很快,廣州和惠州也不再是理想的避風地。2月10日,廣州市和惠州市公安機關連夜開展掃黃行動,對全市娛樂服務場所開展清查。廣東省公安廳公告稱:東莞將展開為期三個月的掃黃。廣東省委書記胡春華也做出“堅決打擊、絕不手軟、深挖保護傘”的批示。

肖紅還記得逃離東莞那一夜。當晚,她和幾個姐妹在工作的洗浴中心對麵找了家火鍋店,吃起“散夥飯”。這家店平時24小時營業,吃飯需要排隊,這天卻空著7成以上的座位。

酒桌上,有人打算回老家休息,有人計劃出去旅遊,也有人聯係上其它省份的經理,準備去“麵試”。肖紅則選擇了朋友所在的道滘鎮這家工廠臨時幫忙,避避風頭。

席間,小姐們神情落寞。有個重慶女孩認真地說:“我要回老家,嫁人”。一片哄笑聲,沒人相信。

截至元宵節,參加那頓散夥飯的小姐們都已逃離了東莞小鎮。百度遷徙圖顯示:自2月9日掃黃開始後,從東莞遷出的人流激增,去向以香港最多。

沒有了“肖紅”們的東莞,猶如女子卸下了殘妝。城市街道車流稀少,高檔會所門庭冷落。在一家貼著封條的會所門口前,趴著一隻寵物狗。工作人員說,那是匆忙出走的技師留下的。

2.東莞生意

6年前,肖紅入行,穿上人生中第一件漂亮的高檔吊帶裙,成為東莞地下黃業大軍中的一員。

她的工作地點在東莞市常平鎮一家裝潢華麗的洗浴中心。入職前半個月,她接受了嚴格的體檢以及各種職業培訓。

培訓的內容五花八門,比如如何預防艾滋病;比如遇見警察查房時如何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服,哪怕那件所謂的衣服在燈光下近乎透明;再比如如何穿著這件透明的衣服和十幾厘米的高跟鞋,在一群男人凶狠的目光下模仿模特走秀……

當然,培訓的內容也包含著名的“東莞ISO流程”。她不願講述所謂ISO的細節,總之是“用不同的姿勢取悅那些男人”。

正式入職後,另外一個東莞向肖紅露出真容。KTV、夜總會、發廊、會所、洗浴中心……名目繁多的場子縱橫交錯,隱私的性事成為明碼標價的生意,隻要你有錢,那麽任何欲望都可以得到滿足。

洗浴中心是肖紅們的主戰場。在肖紅工作的洗浴中心,客人們的消費每60分鍾算“一個鍾”,不同的項目包含不等的鍾數,每個鍾的收費是500起,最貴的2000以上。一個技師紅不紅,隻有一個標準:客人點的鍾多不多。

肖紅說,在多數場子裏,經理的權力很大。依靠經理的拉客和推薦,技師才能有鍾上,才能拿到不錯的收入。

在東莞,這一行的競爭非常激烈。日入鬥金的小姐們並沒有什麽尊嚴,如果客人對小姐服務不滿意,可以向經理投訴。經理每填一張投訴單,就可以扣掉小姐幾百元獎金。

肖紅就這樣開始了皮肉生涯,她的生活變得規律而又麻木:吃飯、睡覺、上鍾。錢慢慢變得隻是一個數字。她身邊的技師月收入多數超過1萬元,客人青睞的頭牌技師,月收入可能超過2萬。無聊時,她們都沾染上了賭癮,一場麻將下來,輸贏時常超過千元。

她們大多沒有同齡女孩的愛好,不愛逛街也懶得追求名牌。22歲的張豔是肖紅的同鄉。她平時的衣服都是在淘寶上買——白天,她大多在昏睡,到了夜裏,穿什麽名牌其實都一樣。

張豔曾經有一段短暫的愛情。這個娃娃臉的女孩在入行之初愛上了浴場的經理。男友還算照顧她,從來不上報客人投訴她的單子。但是,每逢男友賣力地向客人推薦張豔時,她總是心情複雜。

這段畸形的愛情很快就結束了。在這行做久了,張豔知道愛情是個奢侈品,“我們那不叫談戀愛,隻是搭夥過日子而已”。

在蒸汽潮濕的浴場內,沒人仔細想過未來的日子。很少有技師選擇在東莞買房——對她們來說,這裏隻是販賣青春的市場,沒有人會在這裏安家,就連租房也多數是合租。

不是她們付不起房租,而是孤身在外,多個室友多個照應,也多個人說話。

隻有在青春徹底消散後,才有人想過逃離。一位年近30歲的同行告訴張豔,她存了50多萬,準備去個沒人認識的小城,開一家美容店,重新開始生活——說這話已經是幾年前,張豔有時還會遇到她“上班”,理由是“再多存一點”,後來張豔也就不問了。

肖紅沒想過換行,她的奮鬥目標是成為“媽咪”,那時不用再販賣自己,還可以穿著光鮮地周旋於眾多老板間。

她沒有什麽道德上的羞恥感。入行之初,她還編了一個弟弟求學母親重病的段子備用,後來問得人少了,自己也記不清細節了。上網時,她看見論壇有“妓女”“小姐”的標題,總會快速關了頁麵。幾年前,有人推薦電影《榴蓮飄飄》,看到簡介是小姐的故事,她也就一直沒看。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髒,隻是不願麵對。

3.選擇

一年前,張豔的父母聽聞女兒在東莞的工作,當著眾人的麵痛打了女兒。從那天起,張豔就沒有回過老家。

張豔和肖紅的老家在廣西農村,村裏土地貧瘠,沒什麽掙錢的路數。每年年關一過,村莊便死氣沉沉,青壯勞力開始遠行打工。

小時候,肖紅就知道外出打工已經是人生寫好的篇章。她的父親和叔叔都是打工族,上世紀90年代初,兄弟倆走出農村,到珠三角做體力活。肖紅口中的父輩,有著中國第一代農民工的典型特征:堅強、隱忍、能吃苦。

在珠三角的那些年,肖紅的父親和叔叔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月收入從幾百元漲到兩千多元。然而,十幾年打工下來,除了撫養一雙兒女長大,他們並沒什麽積蓄,與中國很多農民工一樣,打了半輩子工卻沒有養老金。

在中國,這是一個尷尬的現實,農民們進入城市,以工人的方式工作,卻仍然保持農民式的收入,與現代社保製度隔離。在深圳,政府剛剛在2013年出台政策,農民工可以要求工廠追繳虧欠的養老保險。可一切仍困難重重,工人們隻能以罷工的方式要求落實這一政策。

肖紅的父親和叔叔,從來沒有想過養老金的事情,他們對子女的未來期望也很簡單:追隨自己的足跡,去廣東打工——在他們眼裏,那裏是生活的唯一出路;未來需要的每一分錢,都要現在賺到。雖然讀書可以改變命運,但對大多數如肖紅一樣成績不好的女孩,生活並沒給出更多的選擇。

18歲那年,中專畢業的肖紅和7、8個同鄉一起,搭上了去東莞的火車。同鄉大哥把她介紹到自己工作的工廠。

那是東莞石碣鎮一家電子器材加工廠。工作麵試仿佛隻是走個流程,不到5分鍾就結束了。肖紅連“碣”的準確發音都讀不出,但依然被錄用了。

從那之後,她開始每天與數千工人一起,在生產線上站足10小時,機械地重複同一組動作……夜晚,她和其他11名女孩一起,擠在一間僅20餘平方米的宿舍內。空氣中充滿潮濕的味道,她感覺自己好像也發了黴。

她的月薪不足1000元。她喜歡加班,因為那樣可以多賺錢。隻有多賺些錢,才能買到喜歡的衣服,才能給年邁的父母寄錢。她想過換個工作,但卻沒有相應的技能。

那時候她眼中的東莞,是一個表情冰冷的大工廠。這也正是東莞的另一重標簽:一方麵,東莞在向全世界顯示其“世界工廠”和“中國製造”的魅力,另一方麵,其勞動密集型產業過於集中又飽受詬病。

在工廠密如網織的流水線外,東莞的夜晚紙醉金迷。那裏永遠不缺熱鬧的酒吧、夜總會和大商場,在深夜街頭,名牌服飾店的櫥窗上依然掛著精美的招牌……年輕的肖紅們在經曆著父輩們想象不到的誘惑。

2008年春節,肖紅從父母口中得知,當年跟自己同去東莞的同鄉,開了一輛車回家。

見麵時,這位同鄉告訴肖紅,她在東莞洗浴中心做技師,“一起來吧,很好賺的。”

幾乎沒有任何心理掙紮,肖紅就接受了這個工作機會,“如果不這樣,我可能一輩子跳不出打工這個圈。”

入行後,肖紅才發現,自己成了同鄉的“下線”。每拉一個朋友入行,她們可以得到4位數的中介費。不久後,肖紅便把90後同鄉張豔發展成自己的“下線”。

發薪水時,肖紅偷偷算了下,她的收入是仍在工廠加班的同鄉大哥的10倍。

就這樣,許許多多像肖紅一樣的打工妹,從工廠的流水線前轉移到了洗浴中心的包房內。換行的門路並不難找,即便沒有同鄉引薦,也可在東莞的街頭輕易找到小廣告。小廣告上的月薪收入總會輕易晃花打工妹的雙眼。

在張豔看來,幾乎所有下水的打工妹都是自願的,“沒人逼我們,如果硬要說,就算生活逼的吧。”

在交通發達的今天,肖紅和張豔隻需要乘坐4個多小時的火車就可以回到老家,但她們總說回不去了,家鄉離她們越來越遠了。

雖然因這次掃黃四處躲藏惶惶不可終日,但肖紅從沒後悔做這行。“除了幹這個,我還能幹嘛?”她反問。

她夾著一根細長的女士煙,桃紅色的指甲上已經有了一層煙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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