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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人】(11)“狗豬”一家

(2010-10-08 13:07:54) 下一個



“狗豬”一家

林家大院朝西方向是一排瓦房,那裏住著幾戶陳姓家族。由於紫璜山地勢,那排瓦房比林家地基低好幾米。他們的屋頂從林家大院看去,矮矮的,觸手可及,讓我們這群孩子常幻想象電影《小兵張嘎》裏那樣在上麵行走,肯定好玩極了。以致於我每次做夢,一有被人追殺的險情出現,我一定是從大姑偏樓走廊那裏,一躍跳到那片瓦頂上逃走。。。驚險又刺激。

林家大院西盡頭有一口井,井邊上是一塊大大的墊起來的青石板,供大家搓洗衣服用。青石板對著那排瓦房的一堵牆,牆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正方形窗戶。窗戶裏麵住著“狗豬”一家。

“狗豬”和他的父母,哥哥,姐姐一家五口擠在窗戶下麵那個大房間裏。林家孩子夜裏站在青石板前聆聽窗戶裏的哭聲喊聲罵聲時,“狗豬”還沒出生。

“狗豬”的爹常常在夜裏打“狗豬”的娘。“狗豬”娘邊哭邊大聲地應嘴,內容有葷有素,還有咒語,是含江方言裏最厲害,最能把人往死裏整的那種。

那種言語肯定換來“狗豬”爹更狠的打,同時伴隨男人一聲高過一聲的罵娘聲。“狗豬”娘就更狠地咒,跟唱戲似的,紅臉唱完,白臉唱,有時一起唱,聲勢一陣緊過一陣,把我們聽得一驚一愣。在黑暗裏,大家圍在青石板前,豎著耳朵,憋著氣,跟做賊似。。。

“狗豬”爹先是某廠工人,後病退在家,偶爾偷偷左鄰右舍的雞賣了換幾個錢用用,日子很艱難。夜晚,從青石板那邊轉來越來越多的男女哭罵聲,多到我們都失去了“偷聽”的興趣。

“狗豬”的哥哥叫“阿弟”,眉清目秀的一個小男孩,書也讀得好。但平時沉默寡言,有一股倔氣。和林家孩子也時有往來,常趴在林家後門,那條通往他家的小道上,和大家一臉土灰,二手髒泥地彈玻璃珠子。

一日,他去含江那個一般都是大人才去的“四九氺”江頭遊氺,再也沒有浮上來。我們聽到那個噩耗,心裏很是難過。“阿弟”才8歲啊!

過了幾年,“狗豬”出世,為了好養,“狗豬”爹直接給這個兒子起了一個畜生名。迷信裏,越賤的人,越沒人要,包括鬼神。“狗豬”爹娘希望“狗豬”能象狗和豬那樣隨便養隨便長隨便大,閻王不要惦記他就是。

“狗豬”爹後來和同院的堂哥“十五洞”一起在家經營賭局,按盤收莊,從每次贏的那方抽“稅”,堂哥抽大頭,“狗豬”爹抽小頭,中間兼營一點色情服務。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蟋蟀在林家那棵龍眼樹上起勁地叫著,沉甸甸的龍眼在我們的頭上很誘惑地下垂著,就在可及不可及之間,把林家每個孩子的胃口都吊起來,人人手上一把大人涼衣服的竹杠,在那一撂一撩地折騰著。突然,龍眼樹後麵的瓦片上從高處落下了二個男人,一個有穿衣服,一個沒有穿衣服,他們象“小兵張嘎”那樣,在瓦頂上跑過來,躍到林家的龍眼樹上,順著樹幹,再攀到另一邊的瓦頂,跳下地,一溜煙跑了。。。

這一切的動作象電影那樣在我們的眼前一晃就過去了,還沒等我們緩過神來,一夥穿公安製服的人衝進林家大院,問人呢?我們說,那邊那邊,他們就衝那邊去了。。。

“狗豬”的爹,在這次抓賭抓娼中被捕,據說那時他正站在桌邊給賭客倒茶。主要主人和組織者“十五洞”卻安然無恙。“狗豬”爹被判了5年刑。

5年後回到家,“狗豬”爹不再打“狗豬”娘了。很快“狗豬”的姐姐出嫁,“狗豬”也長大成人,小夥子一個了。“狗豬”娘的氣色看上去好了許多。

可不久,“狗豬”爹被查出患了胃癌,說是在勞改時把胃弄壞了。很快他就走了。

剩下“狗豬”和他娘二個人住在青石板對麵的那個窗戶裏。

。。。。。。。。。。。。。。。。。。。。。。。。。。。

“狗豬”人長得白淨,既有他哥哥的清秀,又有他爹的魁梧,可謂帥哥。

“狗豬”說話聲音尖亮,常讓人覺得他不去唱戲是一件蠻遺憾的事。他從愛打麻將開始,到後來賭什麽都很來勁。算是比老爹當年隻收賭錢,自己不賭有一種質的飛躍。

夏天時,“狗豬”一般都是光著背在林家後門那個小道上走來走去,大多手上托著一個大海碗,邊吃邊走,人影還沒在林家後門框裏出現,那尖亮的聲音老遠就飄進了門。後來林家東南角的街道居委會把一樓改成老年協會,出租給老人們打麻將,從此,經常從那個角落飄來“狗豬”在那裏給違規或不懂規的人闡述“麻經”,或與人因某一張牌發生糾紛時,據理力爭,甚至罵娘等等“狗豬”式的“品牌聲”。

後來,一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孩心甘情願把自己嫁給了“狗豬”,很快給“狗豬”生了一個和“狗豬”一樣白淨的兒子。

漂亮媽媽常常帶著俊俏兒子在林家走廊裏喂飯,納涼。我回國第一次看到他們母子倆時,眼前一亮,驚問,這是誰家的?得知是“狗豬”家的,更是腦門一緊:無事無業的“狗豬”,憑啥娶得此美人?又靠啥來養活他們?

母親說,靠“狗豬”的賭啊,“狗豬”的賭技已到如火純青境界,所得之票居然也能罩得住老婆孩子,包括自己的吃喝拉撒。

前年,母親象往常那樣在電話上給我講街坊鄰裏的情況,很爆炸性地說,“狗豬”的漂亮老婆昨晚在自己家裏被人強奸了。已報了案,那晚“狗豬”不在家,有二個人闖進青石板對麵窗戶下麵的房間,幹了那樁壞事,公安局正在調查。

過了沒多久,母親又“匯報”:“狗豬”死了,在一次跳牆逃避公安機關突擊抓賭時,不慎摔倒,磕了後腦勺,一下就沒了。

“狗豬”的老婆不信那種官方說法,堅信自己的丈夫是被人打死的,正在追究那晚抓賭的人,要求賠償。。。

母親說,民間傳說,“狗豬”是因為欠了賭債,把老婆賣了一晚上。老婆不知情,報了警,公安剛立案調查,“狗豬”就被滅口了。

“狗豬”再賤,還是沒能躲過閻王的惦記,他隻比自己的哥哥多活了30年,享年38歲。

我今年回去,特地去看被拆遷的林家老屋廢址,在一片廢墟中,在朝西的那個方向,也有二個人在那尋尋覓覓,定睛一看,那是“狗豬”的娘和“狗豬”的姐!她們互相攙扶著,“狗豬”娘佝著背,已老得變了樣。

我想起了那塊青石板,很想走過去找找看,卻挪不動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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