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人】（10）“貓狸幹”

《貓狸幹》

“貓狸幹”住在林家大門斜對麵。她和我同歲。不知為什麽她被人喚作“貓狸幹”，可能是因為她小時候長得瘦黃的緣故，也可能她總是披著一頭亂發，象貓一樣懶散的樣子 ?

“貓狸幹”個子偏矮，長圓臉。與同齡人相比，她顯得發育早。當我們一夥同齡人還在蹦蹦跳跳地走一步跳三步時，“貓狸幹”已長成一個‘前麵上大坡，後麵下小坡’的成熟女性身材。

當時，大多女孩是沒有戴胸罩的習慣和意識。街上也沒有賣胸罩的商店。成長起來的女孩子們總是有意無意地弓駝著背，試圖掩蓋自己那日益豐挺起來的胸部。我發育後，母親就常常冷不丁一拳打過來狠捶我後背，想糾正我駝背的壞毛病。巨疼的那一刹那，我會條件反射地挺起胸膛，但低頭一看那明顯的凸突處，一離開母親的視線，不僅背馬上彎下去，而且還得把內衣拽到褲帶裏麵，使勁往下拉，力圖把上麵的那二個圓體壓平。

因為那個年代，還沒有如今這般以“大波”為榮的社會環境。有不堪“重負”者，會自製一個類似於胸罩的半截小背心來束胸，假裝自己仍與大家一樣小女孩一個。

記得初中時，班上有一女同學，坐在大操場地上開會時，被坐在她身後的另一個女同學看到她薄衣下麵影透出來的小背帶，順帶探去，摸出了胸罩的模型，頓時，圍坐她左右的女同學一片嘩然。穿小背心的女同學羞得唯有埋下頭，把自己深深地陷在兩腿之間，無地自容。。。

“貓狸幹”不用說，是沒有，也不懂胸罩為何物。她倒自自然然地任憑那“波濤”到處“蕩漾”，嘻嘻哈哈，沒一點羞恥感，並不覺得自己應該為那“波”做點什麽，那悠悠的兩個寶貝倒因為主人的少根筋而得到充分的自由發展。

“貓狸幹”平時因沒什麽人與她玩耍，話不多，但她愛笑，每次與人搭腔，還沒開口，先嘿嘿二聲，然後，總是答非所問地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在記憶裏，我好像從來沒聽到她講過一句完整的明白句子。

“貓狸幹”的衣服總是那麽一套，身上老飄有一種異味。林家孩子從不邀她當玩伴。唯一的一次，她突然成了林家大院裏的座上賓。我們一群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總找機會與她搭腔，想從她嘴裏套出那個神秘的話題。

起因源於林家大人們的一次談話，說“貓狸幹”某日在後麵的某公廁裏被某人幹了某事，被某見義勇為者當場抓獲。交易額竟然僅是一分錢！雖然當時一般人的月薪隻有 20 來元人民幣，一分錢可以買蠻大一把青蔥，但這一分錢的價位還是讓所有大人百分之二百肯定了“貓狸幹”的癲傻。

花了一分錢的那個人，很當然地被群眾以流氓罪立刻扭送公安機關，“貓狸幹”這方，隻收了一分錢，金額不足構成任何指控，由此斷定該女弱智，屬受害方，無罪當場放歸回家。

大人們也隻是邊說邊不齒“貓狸幹”的丟人現眼，順便歎一下她的天生不聰。對大人們而言，這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值得深究探討的大事。

可對正處於朦朧期的我們來講，這可是神秘無限，值得進行深層研究的重大事件。我們很想知道她在那臭烘烘的地方到底做了什麽，能引起這麽大的新聞。我們輪番圍著“貓狸幹”，套近乎，試圖從她的嘴裏探出她在公廁裏的公幹。“貓狸幹”仍是笑嘻嘻的，見破天荒有人主動找她說話，情緒非常高漲，可依然問東言西。。。

說著說著，冷不丁，她緊握單拳，往你麵前一戳，收回，再出擊。。。嘻嘻笑著說：就這樣，看你舒服不舒服。。。

大家先是被她的飛拳嚇一跳，然後一頭霧水，如墜雲端，欲待細問，舅舅在一邊突然冒出，斷然喝道：去去去，“貓狸幹”你快回家，別在這胡說八道！

“貓狸幹”悻悻然離去，失去了一個難得的當老師的機會；我們恨恨然咽下那半截問話，鬱悶了好幾天。

由於“貓狸幹”的早熟及關不住的春情，“貓狸幹”的母親找了一個也有點傻的農村小夥子，早早地把“貓狸幹”嫁了。可沒過多久，“貓狸幹”又搬回娘家，還帶了一個名叫“俊卿”的小男孩回來。丈夫時常來訪，但總聽到“貓狸幹”的訓斥聲，久而久之，那丈夫也就不再出現了。

日子總得過下去，生活總得持續著。“貓狸幹”開始幹誰都不願意幹的掃大街，倒垃圾的活，掙那點微薄的工錢維持自己和兒子的生活。

後來，“貓狸幹”居然與同掃大街的一個貧窮的正常男子談起了“婚外戀”。 “貓狸幹”不管別人怎麽看地堅決離了婚，正如當年她不管別人怎麽說那“一分錢”一樣。

前丈把兒子討回繼香火。“貓狸幹”正式與意中人結婚，過起了夫妻雙雙把地掃的清貧幸福生活。

再後來，“貓狸幹”又生了一個兒子。原來的掃街機構合並到政府的環保局。雖然還是掃大街，拉板車收垃圾的工作，“貓狸幹”搖身一變，成了事業單位的“公務員”，退休金比一般人都高，羨煞了鎮上許多人。

那年回國，和表姐在街上閑逛，表姐突然扯了一下我的衣角，說，看，那是“貓狸幹”，邊上那個大男孩是她的二兒子。。。

我順手望去，看到一個穿戴整齊的中年女人挽著一個英俊的小夥子正朝我們走來。表姐沒有按以往那樣叫“貓狸幹”，而是喊了一聲她的大名“美英”。

美英笑嘻嘻地停住腳步，居然還能認出我，她很自豪地，笑嘻嘻地把兒子介紹給我，並笑嘻嘻地給兒子說我是誰。言語清楚，神情淡定。完全沒了當年的“瘋瘋癲癲”狀。

誰說歲月隻能把人變得滄桑，“貓狸幹”的歲月是把滄桑變成安穩和尊嚴。

深深地祝福你，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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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生前常用含江方言很押韻地說：“人很多時候不是欠神（ xing ）（精神欠缺，意：腦袋不清楚），而是欠錢（ jing ）（缺錢）”。看來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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