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人】(八) “半男女”――女人模

    含江水鎮

 

【一世人】（8）“半男女”――女人模

往巷子裏走幾步，在一座青磚二層樓裏，住著一位男型女相的“神人”―― 阿模。人稱：‘女人模’。

‘女人模’，中等身材，有一張符合英俊男性標準的國字臉，濃眉大眼，一頭烏黑微卷的頭發，挺鼻，還有一粒凸突的喉結。

他走起路來，一腳邁在另一腳的正前方，踮著腳尖，一扭一扭地，屁股左一下，右一下，輕盈婀娜，很正宗的貓步。讓人望之忍俊不禁。

尤其當他‘秀’自己不用看著手，可以邊走邊打毛衣的技巧時，他那昂首直視前方的姿勢，雙手飛快地繞著毛線，上針下針地編織著的動作，配上那一款一款的悠步，讓人想起解放區人民扭秧歌的美姿，雖沒有那般磅礴大氣，但有之精髓。

一個大男人能打毛衣，而且還是這般的打法，自成市容一景，街上路人皆駐足張望，回頭率極高

‘女人模’說話故意憋聲憋氣，極力營造女人的嬌媚嗲音，隨著那悶嗲聲，他會在你的麵前輕搖著他的蘭花指，時不時地用其中若幹指頭飛速地拍點一下你的肩頭，馬上縮回掩著自己的嘴吃吃地笑著，有時手上還飄著一方小手帕，女人味十足。

我們小孩對‘女人模’有著濃厚的好奇心。總爭論著他到底是男是女這個‘永恒’的話題。有時也豎著耳朵聽大人們對他的議論。新加坡抱來的舅舅與‘女兒模’同齡，舅舅信誓旦旦地保證阿模絕對是男人，依據是舅舅他小時候曾在公廁裏見過阿模那根根，說與自己的一摸一樣，‘女人’從何談起？

外婆卻神秘略帶曖昧地暗示阿模是‘半男女’，因為阿模曾讓年長的外婆極快地‘驚鴻一瞥’過他那惹爭議之處。外婆說他那寶貝仍是小孩兒的造型。也就是說，舅舅小時候在公廁裏瞧見的那附件沒有跟著主人一道成長。。。。

這一‘內部’消息，聽得我們這幫孩子目瞪口呆，比當時聽‘精神病’不能生也得‘生’‘瘦雞’的‘理論’時，有‘小巫見大巫’的落差。

‘女人模’也身懷一絕技：做神靈或鬼靈的臨時替身和代言人。據說在含江方圓裏還小有名氣。他能讓一些特定的神靈附身，最著名的一位是含江郊外一座叫‘三怪山’的山上，某一岩洞裏的‘阿三童神’，名曰‘阿三’，是因為他一直隻有三歲的緣故。‘阿三’一般能對人間‘舉棋不定’或‘前途未卜’的大小事通過‘女人模’的嘴給出中肯的建議和答案。

‘女人模’不僅能與‘神’打交道，還能與‘鬼’對話。他能喚出任何一位在陰間會講含江方言的魂靈（因為阿模不會普通話），來與它的親人們或哭哭涕涕，或諄諄教導地交談著。。。。‘女人模’會緊閉雙眼，時而女音，時而男音，時而大人，時而小孩地轉換著角色。。。。。叫奇的是，每當那時刻，‘女人模’會說出一些隻有當事人和死者之間才能知道的隱私，使很多人不得不信‘女人模’的特異功能。


文革時期，因為父親的牢獄之災，外婆和母親常請‘阿三’到林家指點迷津，其實是尋找精神和心靈的慰籍，因為‘阿三’說的都是鼓舞人心的希望。我當時是母親的唯一孩子，外婆寵愛的掌上明珠，有時會被應許旁觀‘女人模’的招神。

記得那都是在天高月黑的深夜，四周靜悄悄的，林家正大門和二大門都虛掩著，母親攬著我和外婆不出聲地坐在後間等著，房裏亮著一盞微弱的燈，四邊的窗戶全用厚毯子嚴嚴密密地遮著，不讓燈光瀉出引來不必要的猜疑和不知道的麻煩。

‘女人模’總能象個隱形人似悄無聲息地從虛掩的門縫裏一閃而進，突然出現在我們麵前。外婆連忙把事先準備好的茶和香端過來。

阿模坐下，先點燃三支香，對著那嫋嫋煙霧，嘴中念念有詞，然後翹起二郎腿，喝口茶，清清嗓子，和外婆扯些不著邊際的話，他聲稱‘神’不能一下就上他的身，得慢慢醞釀感情方能漸入佳境，進入角色。說著說著，他雙眼便會慢慢合上，外婆知道那是‘神’正向他靠攏，大家迅速調整坐姿，神情也變得虔誠起來。

在人與‘神’出其不意突然銜接轉化的那一瞬間，‘女人模’會很劇烈地全身一哆嗦，這一抖，說明‘神’已潛入他身內。他的聲音也忽然變得孩子般地稚嫩。對外婆和母親的問題一一作答。遇到‘童神阿三’不能解答的問題時，‘阿三’會說：“叫‘娘娘’大人。。。來。。。。”，隨即‘女人模’一哆嗦，‘阿三’出去，再一哆嗦，‘娘娘’就進來了。。。。。

這樣的‘哆嗦’不能做太多，因為這很耗阿模的體力和精力。幾次‘哆嗦’下來，他總是大汗淋淋，很有要虛脫的樣子。外婆不忍，盡量不問需要他‘哆嗦來’，‘哆嗦去’的高難問題。可阿模對外婆總是有求必應，毫不吝嗇他的‘哆嗦’，令外婆對他的敬業精神讚賞有加，一來二往，倆人倒成了無話不談的好鄰居。因此，也就有了後來阿模扒褲讓外婆見虛實的事。

‘女人模’白天經常來林家參加外婆她們老人幫玩的車馬炮四色牌，沒‘神’上身的阿模平時在街坊鄰裏之間扭來扭去，是老太太們調侃取樂的開心果。他好像也挺享受她們那帶點葷的玩笑和嬉鬧。

在那個年代，‘女人模’的特技是屬於裝神弄鬼，搞封建迷信的違法行為。因此我們常常看見他雙手背銬著被警察押走。他總惶惶地盡量低著頭，一副非常無助的樣子，但‘貓步’是斷不會忘了走的，由於雙手被固定在背後動彈不得，他隻能走急急的碎步而已。

文革初期，因為他的男裝女樣行為，他經常被人硬往脖子上吊掛胸罩，推戳著遊街示眾。他的性取向應該就是今天的同性戀吧？母親講他前幾年曾去上海做了變性手術。

‘女人模’也先後‘收養’過幾個大男孩。但都花完他用特異功能，辛苦‘哆嗦’掙來的錢後，一一離他而去。‘女人模’至今仍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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