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色的誘惑 (60) 追求

 

被吳小明如此野蠻地剝奪了過夜的地方，我卻既沒有抗議，也沒有慌張。我甚至沒表現出任何的意外，隻是被他擁著，無所思無所想地繼續往前走。

這實在不符合我的個性，因為我雖然喜歡編排別人，卻不喜歡被人左右。不過，稍微仔細想想，今天我好像自從見到吳小明，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因為如果我象平時那樣，肯定會第一時間就揪住他或者韻喑，把事情的原委問個明白。但我沒有，我放走了韻喑，然後可以說是乖乖地在聽從吳小明的安排。

塞納河水就在我們的左邊靜靜地緩緩地流淌，那是種不知不覺的奇妙感覺。我和吳小明都不再說話，隻是享受著這份安靜、悠遠和超脫。

十二年前，我們還都是窮學生的時候，我是怎樣地羨慕過電影裏展示的塞納河邊的戀人漫步。那時吳小明說，如果我肯和他去一趟巴黎，他就把打工賺的錢攢下來買機票。我知道他跟我們一樣，根本沒在打工。我和建京都是拿學校的錢，吳小明花他父母的錢。我記得我說：“你還是留著錢吃飯吧，我不會跟你去的。” 當然，那不完全是錢的問題，吳小明和我都很清楚。

後來建京帶我來了巴黎，但我們卻趕時間到處跑，隻坐了遊船和地鐵。以後再來，好像也沒有特意來河邊牽手走走。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我竟然還沒和建京這麽漫無目的地在塞納河畔走過。而現在擁著我的，正是第一個承諾帶我來這裏散步的那個人。這是生活的諷刺，還是上帝的安排？這個絕不是吳小明可以安排得了的，他可以安排他自己，但他無法控製建京。

看見個空著的長椅，一天的疲憊不喚而來，我終於走不動了。我們坐下，吳小明打開從餐館帶來的那瓶烈酒，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一隻胳膊繞過來摟著我。我從他另一隻手裏接過酒瓶，一小口就喝得我胸口發燙。

“你要害我啊，這麽烈！”我笑，邊咳了幾聲。

“痛快吧？” 吳小明說著拿走酒瓶，“不過，你不能多喝這個。”

我也沒打算多喝。我倒是在心裏憋了很久建京的事，所以這時話來了，我就開始給吳小明講我的故事。其實，與其說我給他講我自己，不如說我向他發片刻的牢騷。我隻是高度概括地說，建京非要接他爸媽來美國，我沒同意，他竟然趁我出差，私自回國去了。

“真這樣兒，我就不用再問你好不好了，” 吳小明說，“你前幾次怎麽總說‘還好’？你以為你騙得了我嗎？”

“我沒想騙你啊，”我說，“我總覺得，跟別人比起來，我可能還算是好的吧。難道，生活不就是這樣的嗎？”

“生活也許是這樣的，但並不是說它就應該是這樣的，” 吳小明說，“幸運的人，盡管可能是少數，可以追求到完美。”

“那我算了，”我自嘲道，“我運氣不好，抽獎從來不中。”

“你隻聽到了我說的‘幸運’，沒聽見‘追求’，” 吳小明說。

“你以為放棄擁有的就代表你有追求嗎？”我反問他。如果他以為他離婚是一種追求的話，我這個無神論者也可以把死亡說成是複生。

“放棄可能出於無奈，也可能因為追求，” 吳小明沒有直接回答我，說了這麽句模棱兩可的話，卻又笑道，“或者象我現在，跑來追求你，是因為我已經放棄了過去。追求是因為放棄，嗬嗬。”

我不要再聽他的胡話了。什麽放棄，什麽追求，哪個因哪個果，都是胡扯。我隻知道，如果吳小明沒離婚，如果他們過得很幸福，我和他可能這輩子也不會見麵。起碼他對我還誠實！我感謝他的提醒。

“對不起，我還沒打算離婚，”我從他臂彎裏掙脫出來，說，“你還是追別人去吧！”

吳小明把我的身體轉向他，直視著我，說：“小薇，你一定記得你以前也是這麽跟我說的！你說你有個愛你哄你的男朋友，叫我一邊歇著去，但是你記不記得我是怎麽說的？我說，我情願退出，隻是因為你幸福。這次你別想再幾句話就攆走我！”

我無話可說。我都記得。十二年前說的話，卻好像是在昨天。吳小明的激動讓我的眼睛有些潮濕。

塞納河上的夜遊船挑著超高瓦數的大燈侵入我們的視野，我和吳小明忽然被照得儼如身處光天化日之下。“好刺眼啊，”我說，遮光的時候順手偷偷擦了擦眼淚。

吳小明站起身，把後背對著那條遊船，給我擋出了一片暫時的安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