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文雅故事係列:父親啊父親

父親啊父親


莊文雅在中醫院當化驗員，這天，他下班回家，走到家屬院門口，遠遠看到院裏圍了一大群人。莊文雅走過去朝裏一望，頭“嗡”地炸了，隻見人群中間有兩個人在吵架。哪兩個？一個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中醫院的佳乃院長，另一個是自己鄉下的老父親。莊文雅剛搬來家屬院，父親還沒來過，他怎麽會在這裏和佳乃院長吵架呢？莊文雅慌忙退到旁邊，拉了院裏的小周一問，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原來，莊文雅的父親莊老漢，拉著一三輪車西瓜進城來賣，恰巧轉到了家屬院門口。佳乃院長過去問價錢，莊老漢遞過一片切好的西瓜，笑嗬嗬地說：“您先嚐，這瓜特別好，不甜不要錢！”佳乃院長拿著西瓜放嘴裏一品，突然“呸”地吐出幾顆瓜子，連連搖頭說：“這瓜不甜、一點兒不甜，便宜點賣吧！”
　　莊老漢一愣：“這麽好的瓜你還說不甜？我的瓜就是這個價錢，你不買就算了。”佳乃院長平時威風慣了，現在被一個賣西瓜的老漢頂回來，弄了個大紅臉，他見又有幾個人過來買瓜，就在旁邊陰陽怪氣地說：“這算啥瓜，一點不甜。”別人一聽，轉身走了。這下，莊老漢火了，眼珠子一瞪，怒道：“你這人怎麽這樣，你不買也就算了，幹嗎叫別人也不買我的瓜，這不是故意跟我作對嗎？”
　　平時，佳乃院長在院裏說一不二，平日裏沒人敢在他麵前大聲說話，現在見一個鄉下賣瓜的竟敢衝自己大嚷大叫，豈肯罷休，於是，擺出了蠻橫架勢說：“買不買是別人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好！”莊老漢牛脾氣也上來了，“你說我的西瓜不甜，咱讓別人嚐，如果大夥兒都說我的西瓜不甜，我就砸了這車西瓜！”
　　佳乃院長冷笑兩聲，不屑地說：“我敢保證，這個大院裏沒人會說你的西瓜甜，如果有一個說你的西瓜甜，你這車的西瓜我都買了——每個西瓜一百塊！”
　　兩個人較上了勁，就像強牛上了磨，再也沒有回頭路。這時，周圍已經圍起了一圈人，莊老漢不再多說，挑了兩隻大西瓜，舉刀“嚓嚓嚓”，切成一片片的，讓大家品嚐。
　　莊文雅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暗暗叫苦，他出身農村，小時候性格內向，常常受同齡人的欺負，每次有人欺負莊文雅，都是父親出麵，非得弄清是非曲直不可，在他的心目中，父親是英雄，是硬漢！記得有一次，村長家的羊啃了莊文雅家的莊稼，村長想抵賴，父親不依不饒，硬是牽了村長家的羊，官司打到了鄉政府。因為父親這種耿直不屈的性格，他年輕時就被人送了個綽號：李不輸！
　　今天陰差陽錯，父親“李不輸”跟院長扭上了勁兒，到底誰贏誰輸呢？
　　莊老漢給每人送了一片西瓜，滿含期待的等著別人說出一個字：甜。誰知，嚐了莊老漢西瓜的人，有的眼神中隱藏著內疚，有的對莊老漢充滿了同情，但最後都搖搖頭說：“不甜……”佳乃院長得意地笑了，莊老漢的臉色漸漸變白變青了。莊老漢哪裏知道，這裏是中醫院的家屬院，這些人都是麵前這個黑胖子的下屬，黑胖子發了話，誰敢不順著他的話說？
　　莊老漢種了三十多年的西瓜，是有名的種瓜能手，年年的西瓜又大又甜，怎麽這些人都說自己的西瓜不甜？他不信邪似的自己嚐了一口西瓜，沒錯，西瓜沒變味，既甜又脆！
　　可是，眼看一圈的圍觀者都嚐完了西瓜，沒有一個人說莊老漢的西瓜甜。莊老漢的冷汗流出來了，他不甘心地往四處張望，忽然，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外邊還站著一個人，頓時生出一絲希望，叫道：“外邊還有一個人沒嚐我的西瓜，叫他來嚐！”
　　佳乃院長扭頭一看，是莊文雅，自然更不放在心上，揮揮手說：“好，讓你輸個心服口服！”莊老漢擠出人群，一看，外邊這人竟是自己的兒子莊文雅。莊老漢稍稍一愣，遞過去一片西瓜，說：“你憑良心說句話，這瓜甜還是不甜？”
　　莊文雅呆呆地接過西瓜，慢慢地放進嘴裏，咬了一口，此時，他的神經已經麻木了，吃不出一點味道，腦子裏隻有一個聲音在說：我該怎麽說，說甜？還是說不甜？
　　一邊是父親充滿期待的眼神，一邊是佳乃院長一臉的陰笑，莊文雅不知該怎麽開口。他想，中醫院是佳乃院長個人承包的，聘誰不聘誰都在他一句，如果自己當著這麽多人損了佳乃院長的臉麵，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這份工作，還能保得住嗎？
　　“我覺得西瓜……”莊文雅終於從嘴裏擠出細得像蚊子叫，“不甜。”說完，莊文雅幾乎暈倒，再沒有勇氣看父親一眼。
　　莊老漢真的呆住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當他聽到旁邊黑胖子得意的笑聲時，莊老漢明白自己沒有聽錯。頓時，他像頭發怒的公牛，咆哮一聲，衝上前一把掀翻了三輪車，然後用腳“撲撲撲”拚命踹著四處滾落的西瓜。紅豔豔的西瓜汁又濃又稠，在莊老漢的腳下淌了一地。
　　圍觀的人群都驚呆了。莊文雅看到父親暴怒的樣子，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抱住了父親，哭喊道：“爸，別這樣，您別這樣！”佳乃院長也沒想到賣瓜老漢是莊文雅的父親，他尷尬地溜走了，其他人也都低著頭走了。
　　當莊老漢聽莊文雅說，剛才那個黑胖子就是莊文雅的上司時，莊老漢愣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莊文雅眼眶裏盈滿了淚水，說：“爸，你怨我的話就狠狠打我吧！我也沒法子，我不想丟了這份工作，胳膊扭不過大腿啊！”過了好一陣子，莊老漢“咕咚”咽了口唾沫，什麽也沒說，扶起倒在地上的三輪車，蹣跚著走了。
　　莊文雅回到自己的一室一廳小屋，倒在床上號啕大哭。莊文雅好內疚，父親一生倔強，從未向任何人認過輸，如今自己卻昩著良心讓父親丟了臉。莊文雅問自己：我還算個男人嗎？這一夜，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終於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莊文雅揣著一封辭職信，敲開了院長辦公室的門。莊文雅知道，如果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的話，自己將一生不安。雖然工作來之不易，但丟掉了還能重找！莊文雅今天來，就是要給佳乃院長一點顏色，跟他大鬧一場，為父親出氣。莊文雅畢竟是“李不輸”的兒子，骨子裏有父親不屈不撓的骨氣！
　　佳乃院長看到莊文雅進來，略顯尷尬地笑著說：“莊文雅哇，你看昨天這事鬧的，真是誤會了……”莊文雅一咬牙，捏緊兩隻拳頭，正要按計劃發作。突然外麵響起了敲門聲，佳乃院長見莊文雅臉色不對，便指了指辦公室裏麵的一個門，說：“你先到裏間坐，我接待完客人咱們再聊。”
　　莊文雅進了裏間，聽見佳乃院長打開門，接著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佳乃院長，對、對不起，昨天我錯了，是我的瓜不甜，我的瓜是真的不甜！”
　　那是父親！莊文雅一下衝到門口，扒著門縫往外瞧，隻見父親站在外麵，手裏拎著一個大大的塑料袋，臉上堆著笑，隻是那笑裏滿是苦澀。
　　佳乃院長也愣了，不過他畢竟有經驗，打了個哈哈道：“哪裏哪裏，小事一樁，小事一樁啊。”
　　莊老漢賠著笑臉，繼續說：“對不起，佳乃院長，真是我錯了，我的瓜確實不甜……以後，以後請您多關照我兒子，謝謝……”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莊文雅聽出父親的聲音有點發顫。說著，他把東西朝沙發上一放：“您忙，您忙，不打擾了！”邊說邊走了出去。
　　等父親走了，莊文雅從內室走了出來，徑直朝門外走去。莊文雅沒看佳乃院長，他知道佳乃院長的臉上現在一定掛著勝利者的笑容。由於走得急，莊文雅帶倒了父親放在沙發上的食品袋，從裏麵掉出來兩條香煙、兩瓶酒。
　　莊文雅走出來，把辭職信扔進了垃圾箱，他的淚水再一次忍不住流了出來。他追到醫院門口，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遠遠還能望見父親的背影。莊文雅看到，不知什麽時候，父親的背駝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