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景兒看戲》四、五

《對景兒看戲》

　　四、從燈謎看人物命運

　　我在《林黛玉和北靜王》中書寫幾個主要人物的最終命運，是從書中第二十二回猜謎中得到的一線啟示：元妃從自宮中遣太監到榮府送謎語讓大家猜，同時榮府的主子們也都編了謎語帶給元春，這些謎語中藏了些前麵書中人物的讖語。後來元妃賞賜下禮物，為讓賈母很高興，大家專門又開了個燈謎會，但本是繁花富貴的燈謎中卻透出蒼涼不祥的氣息。前麵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謎語就不用猜解了，他們的意思很明顯。隻有黛玉和寶釵的比較奇怪，其中黛玉的謎語是這樣的：

　　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裏兩無緣。

　　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

　　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複年年。

　　光陰荏苒須當借，風雨陰晴任變遷。

　　謎底是一種計時的更香，這首詩裏很準確地表達出黛玉在賈府內愁思深切、淚灑無邊、煎心思慮、朝暮相思的心情，正是黛玉的特別之處。“琴邊衾裏兩無緣”指的自然是寶黛之情沒有緣分，後麵幾句便是黛玉當時在大觀園裏的心情，無需多釋。

　　令人不解隻有第一句：朝罷誰攜兩袖煙，“朝罷”，上朝之後的意思，那一定是位經常麵見皇帝的官員，“誰攜兩袖煙”，這個“誰”是“水”的諧音？暗指水溶嗎?最後兩句“光陰荏苒須當借，風雨陰晴任變遷”也非常與眾不同，顯示出黛玉內心的堅強和後來的性格變化，意思是說：我要珍惜我年青的生命，任光陰荏苒，生命中的風雨驟然，陰晴變化我都不會理會，我任憑它去，不悔於心。

　　這和她在《柳絮詞》中的下半闕：“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任淹留”意義相同。所以我大膽地想象了黛玉後來的生活變化，和她性格中柔韌的一麵，她和水溶的相遇相知相守，所以她“歎今生誰舍誰收？”也許她從心裏舍了寶玉，收了水溶。

　　我在《紅樓夢外的故事》中寫了寶釵冬天大雪時死去。一是因為曹雪芹本來就安排她在薄命司裏，二是因為燈謎中最不吉利的反而是看似富貌貴相的寶釵所寫。

　　寶釵燈謎

　　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

　　梧桐葉落分離去，恩愛夫妻不到冬。

　　謎底應該是涼枕，是夏天消夏用的器皿，古人又給它起了個雅致名字叫“竹夫人”。我認為這個謎語所表達的深意便是：寶釵見到的寶玉被稱作有眼無珠的莽玉，在荷花開放的季節寶釵和寶玉定了親，隻過了幾年的短暫時光，在一年的深秋季節寶玉離家，緊接著寶釵冬季亡故。

　　最後是賈環的謎語：

　　大哥有角隻八個，二哥有角隻兩根；

　　大哥隻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

　　賈環的謎底元妃沒有猜出來，所以沒給他賞賜，還有迎春也沒得，他倆的命運相同，一生連真情亦未嚐到。賈環的謎底是房上的角獸和床上的枕頭。大哥自然是指生活中賈家的命根子寶玉，二哥是指庶出的賈環。大家對寶玉愛多於賈環，寶玉喜歡園子裏脂粉隊裏的生活；而賈環卻如梁上飾獸一樣，即便是愛，也隻有坐在那裏等待施舍。

　　這是我對書中人物部分結局的分析，最後得出的結果。

　　五、為什麽賈政賈赦都沒有見黛玉？

　　看到有些文章一再說黛玉在賈府的處境很差，以當初來賈府的時候兩個親舅舅都不出麵見她為例證，可見賈家人對她的絕情和無意。但實際上，這種事情還需要分析。

　　從原著中看到的確是沒見麵，當天黛玉進府見過女眷之後，又被兩位舅媽帶到各自的院子裏去和舅舅見禮，但兩個舅舅都沒有出麵招呼這個林姓的外甥女。

　　賈赦隻是讓人傳話過來------“邢夫人讓黛玉坐了，一麵命人到外麵書房去請賈赦。一時人來回話說：”老爺說了：‘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倒傷心，暫且不忍相見。勸姑娘不要傷心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裏一樣。姊妹們雖拙，大家一處伴著，亦可以解些煩悶。或有委屈之處，隻管說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來，一一聽了。

　　賈政則是齋戒去了，根本不在家，王夫人直接就擋了駕。----“王夫人因說：‘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再見罷。隻是有一句話囑咐你：你三個姊妹倒都極好，以後一處念書認字學針線，或是偶一頑笑，都有盡讓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裏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廟裏還願去了，尚未回來，晚間你看見便知了。你隻以後不要睬他，你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兩個舅舅，似乎都還有些溫情的話在裏麵。

　　舅舅們不見外甥女，其實這完全是禮製所限，舅舅身份雖然親近，但畢竟要見的是女兒，不是男兒，如果是外甥兒，肯定是要叫到麵前訓誡一番的。也是因為第一，不值得為此專門來見。一個小姑娘，八九歲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見了尷尬，大男人家和小女孩也沒話說；最主要的還是男女有別。第二、老太太已經代表全家族見過了，女眷們在裏麵都安排好了，還讓這兩個舅舅再說些什麽？這不是現在，女孩子到親戚家，想見誰就見誰，沒有親戚們都隔著麵白囑咐一番的。過去女孩子連學習識字都不允許，也沒什麽可督促的。所以這兩個舅舅一起都沒有專門接見黛玉，這是當時正常的習俗，情有可原。

　　從這裏我們也可以看出，黛玉到賈府來，完全是為和迎、探、惜三個姊妹做伴來的。想當初林如海說賈母讓把黛玉送來也是為這-----“那女學生黛玉，身體方愈，原不忍棄父而往，無奈他外祖母致意務去，且兼如海說：‘汝父年將半百，再無續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極小，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減我顧盼之憂，何反雲不往？”黛玉聽了，方灑淚拜別，隨了奶娘及榮府幾個老婦人登舟而去。“

　　他們以後在家族的宴會和團聚裏，肯定是見過多次的。兩位舅舅都沒有特別的關注黛玉，其實就算他們自己的女兒，又見他們怎麽關注了？賈赦5000兩白銀等於賣了自己的女兒迎春給了一個中山狼；賈政呢？前八十回你見他什麽時候關心過探春？如果不是賈母護著，這兩個舅舅也說不定會有一個打了賣自己外甥女兒的主意呢。

　　可見男女之大防，可見過去家族社會的大規矩。男客不能見女眷，即使自己的親戚之間，也不能正經相見。若是外麵男客來了，所有的女眷都要躲起來，或者要成年的女仆和男仆之間傳主人的話。就連大夫到園子裏給丫頭晴雯看病，也要放下簾子，診脈的時候要在手上蓋上絹子才行。

　　也可見女子之命苦。女人除了做清白姑娘等待男人挑選時，或結婚為男人生兒育女後得到些尊重之外，其他的都要遠遠排在男人社會之後。你看未生育過的賈赦妻邢夫人，賈珍妻尤氏在兩府中的地位就明白了。而且男女關係，社會禮製的不自然、不和諧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