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良辰靜夜心無塵,對花傾情恨有身。已知飛紅無悔意,手把枝頭數青春。聽風已見羽展翅,荊柯搖曳相握雲。明朝踏馬隨君去,來生相逢笑顏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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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小春的年》訴說、春泥

(2008-02-20 06:19:33) 下一個

二十七、訴說

這年,剛過了初五,秋兒要離家上學去了。提前上學,是為了多學些東西,也因為村裏還有人閑話太多。那天,鳳菊來了,聽說小春死了,一路哭著來。原來小春幫她的忙,在臨近的城市一個工廠給她找了個活兒,每月六百,已經幹了半年多。

秋兒帶她到小春的墳上去,一路上,鳳菊說有人到工廠找過她,問小春是否放了些東西在她那裏,連床鋪都翻了個遍,後來啥也沒翻到,那幾個人就走了,沒再來。鳳菊的丈夫不和她離婚,也跑出去打工了,過年也不回家,找不到他,鳳菊也沒法兒離。孩子在鳳菊娘那裏,鳳菊的嫂子就和她娘鬧氣,不讓婆婆給嫁出去的閨女看孩子,鳳菊娘隻好把鳳菊寄來的錢分給嫂子一半,才算消停些。

鳳菊又說:“累死了!廠裏的活兒比地裏的活兒還多,一會兒也不能歇著,流水一樣,一霎兒看不見,就過去了。三班倒,出半點兒差錯,老板扣起錢來不眨眼。我都不想在那兒幹了,可不幹,又能幹啥?我快愁死了,現在孩子還小,轉眼長大要上學了,花錢就多了。”鳳菊還是說個沒完,秋兒忽然想起小春,也是幹不下去,才走上那條路的吧。工廠主們哪怕有一點憐憫之心,女工們能養的起自己,能攢錢支撐了家,也少有人做那種事。秋兒心裏揪成一團,說不出一句勸慰的話來。

兩個人對著小春的墳,隻有鳳菊鬱鬱地說了一車的話。忽然間就聽見遠處有人說話,回頭一看,正是冬子,領著一個高個兒男子,快步走進大田裏。秋兒的心怦怦跳起來,身子沒有力氣,也站不起來。周寧看上去非常的憔悴,頭發挺亂的,穿著淡咖啡色舊羽絨服,還是去年見過的那件。他直直走過來,誰也不看,隻盯著小春那微微隆起的土墳。鳳菊惶惶地站起來,退到一邊,那周寧便在秋兒身邊坐下了。

沒有人說話,風開始嗚咽起來。

周寧從衣兜裏掏出碧綠的一塊玉鎖來,其實也不是純玉,那是玉石做成,看上去沉甸甸的。周寧把那鎖放到土堆上,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紅穗兒,愣了一陣子,周寧說了句:“忘了帶紙錢。”這一說,鳳菊也歎了聲:“我也忘了,我這就去莊上買去。”秋兒連忙說:“不用了,這些天我燒了不少紙錢,姐她----今年應該夠用了。”秋兒鼻子酸了,抽泣了一聲。

周寧說:“去年的事,我再道歉。我是打定主意要和她一起的,就算現在知道她是----我也不後悔。我家裏人當然不願意,關了我好些天,開學還是讓人開車把我押送去省城的。我知道過了年她一定不會在家,後來我給你寫了幾封信問她的地址,可都讓我姑夫截住了,你們肯定沒收到。我們到寧夏實習,七月份我拿到畢業證,不想回家,直接就報名在寧夏支教。我經常在互聯網上用真名字發信息,寫文章。有一天,突然和她在網上聯係上了。我高興死了,正準備到她那裏去,她死活不讓,說兩個人離的太遠了。我剛工作,她說可以到寧夏去找我,讓我死等。她不肯告訴我地址,她說她也沒有手機。我信她,我等著,她就沒有信兒了,一直也沒來----

周寧不說了,秋兒幾乎聽傻了,他一停了話,秋兒便大聲問道:“最後那幾天她和你說了些啥?是不是說有人要害她?她說過想死的話嗎?”這一問,又把周寧問傻了,連著搖頭,又連著反問秋兒:“誰要害她?她想死?她不是自殺的?我回家就聽人說她是跳樓---

秋兒明白,周寧也不知道小春為什麽會死去。

周寧突然俯身抱住那堆土,額頭頂著地,一動不動。鳳菊和冬子站在他倆身後,聽了個半明半白,也被周寧這個動作嚇了一跳,隻有秋兒不動聲色,心裏流了淚。

二十八、春泥

那天在回村子的路上,秋兒和周寧走的很慢,鳳菊和冬子已經先回去了,秋兒總想再問些事兒,雖然周寧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包括他和小春在網上說了好多自己家的事兒,甚至談到了中國的希望。周寧寫了不少文章探討這樣的問題,說起自己教的孩子們,說起農村、城市的差別,說起社會中許多見怪不怪的現象,說起腐敗,男人以背叛家庭包二奶三奶為榮,也有些女人喜歡走捷徑,有些女人又以色事人等。周寧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小春後來不再談下去了。小春說看完了周寧博克上所有的文章,周寧的博克點擊率不算高,但也有很多人給他留言,大家都說周寧寫的好,特別是那些抨擊時弊、提出方法的文字和見解。周寧卻說自己覺得很累,心很累。

周寧把博克地址給了秋兒,以及自己的手機號碼,秋兒沒有手機和電腦,說要勤工儉學後再買。那天他們說了很多的話。

秋兒說:“我們家,還有那些家裏有要上學的孩子,每年都得為學費發愁,別說上大學,就是村裏那點子學費都交不上,更別說我們家過去因為我爹的病,生冬子弟弟罰款還背了債。可是這學費還是年年漲的邪乎,所以好多家裏就不讓孩子上學,有的寧可荒著他們,這跟荒著地有啥區別?我們家如果沒有我姐,就完了。我這一上學就是5000元的學費,還不算吃用。我也可以打工上學,可是不知道得費多少時間功夫,我是耽誤了我姐,害了我姐----”秋兒的眼裏又蒙了淚,說不下去了。

周寧的聲音有些沉痛起來,他歎口氣說:“唉,都說九年義務製教育,應該是政府承擔的,但是這義務都劃到老百姓身上了,成了他們本人的義務。這基礎的東西都在變,你說那基礎之上的東西咋能不搖晃?咱們國家現在看著是不錯,可誰知道將來?我聽一個家裏有親戚在美國的同學說,他哥哥的兩個孩子從小學到高中都在美國上公立學校,因為他家收入低,政府連孩子在學校吃飯的錢都包了,當然上公立學校的孩子沒有一個用交學費的,也就是書本筆墨等文具類自己花錢買,其他的都是政府負責。上大學的貸款也非常容易。其實咱們國家過去也曾有過這樣,或者個人交很少一點學費,現在-----也不知道怎麽了?國家越富,反而在教育上摳唆。還有醫療製度那一塊,老百姓做手術要交紅包,不然就不好好給你做。我們國家要說稅收也不老少,可是很大一塊都不透明,貪官們從各方麵鑽空子,喝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能吃飽。國家還得每年花錢清查這些貪官汙吏,你說要多少精力去做這無用功?我真替國家難受,更替老百姓難受。其實說起來,我家這幾年就賄賂了不少當官的,走關係,包工程,都是用錢鋪路。我就是看不慣這些,才發誓不做我爹那行業,我就是去教書,不信我都不如過去那些反叛封建家庭的革命青年。”

秋兒敬仰地看著周寧,覺得這天地都溫暖明亮起來。原來他是這麽有誌氣、幹淨又有深度的人!雖然他說的那些道理中有關節不甚明了,可是這段話她聽懂了。

在這靜而廣闊的土地上,在一片落光葉子的白楊林裏,兩個別人看來最微不足道的青年人,在寒冷的冬日,做著憂國憂民的思考,他們並無從得到解決的方案。

秋兒在大學四年之後,直接被學校研究生部錄取,讀了兩年研究生,臨畢業的時候,秋兒又考取了美國的一所大學的全獎。

二十五歲生日那天,秋兒看到周寧寫在博克裏給她的情書。她確定周寧是寫給她的,因為他寫到了故鄉的人和事,還寫到了小春。周寧寫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也許因為那去了的親人在冥冥中的保護,他覺得愛情的力量越來越強壯,他雖然有時感到憂傷,卻更體會到美麗生命的快樂----這和秋兒的感受相同。

那年,周寧已經三十一歲了。

秋兒還沒有告訴周寧自己要出國。周寧在寧夏一個地市級中學教書,被提升為副校長。秋兒暑假到周寧那裏,兩個人結了婚,蜜月之後周寧才知道秋兒就要走了。

之後三個月,周寧也去了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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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安靜 回複 悄悄話 問好!一直在跟讀,寫的真是好,鼓掌期待.
wumiao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三位的評論!
牛子朋友太過獎了,臉紅了。
點點洋 回複 悄悄話 和網友"牛子" 同感!
牛子 回複 悄悄話 wumiao MM,很喜歡你的這篇小說,故事情節真實生動,語言流暢。我常常為書中的曉春以及其他人物陪上一把眼淚。

我是你的忠實讀者。我喜歡你的作品的構思(切合生活,不華而不實)和表達。讀後常常要思考良久。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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