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說)張明德, 作者:重耳

(2004-12-07 08:29:09) 下一個

張明德

 

重耳

 

 

像他這歲數叫張明德的,全國得有個幾萬幾十萬——跟叫王新民的差不多一樣多。可是這位張明德還是有點特別,他不用上班,工資可比我爸我媽倆人上班加起來還多。他太太的工作算是廠醫院的護士,也不用上班,專職護理他,因為他有殘疾。

他左手隻有半截大拇指,手掌也缺了一大塊。右手比左手好點,拇指食指中指,總共還有三個半截。兩手皮膚都很薄,粉紅色,緊繃繃的發亮。我們家那時剛搬進這棟人人眼紅的“紅眼樓”,跟張明德一家兩口合住一套單元。兩間臥室一家一間,廚房合用。這是當時我們那裏最高的住房標準——不知道市長廠長是不是也跟人兩家合住?我爸每月給張明德送工資的時候,總領著我和弟弟。開始我和弟弟見了張明德的手嚇得不行,躲在我爸背後揪著他衣服不出來。張明德和氣地衝我們笑著,把兩手背在背後,問我們:吃蘋果不吃,在桌上,自己拿。

我爸告訴過我們,說張工的手是鋼水燙的。車間出第一爐鋼的時候,張明德跟幾個大鼻子在控製室看著。沒成想盛鋼水的鍋咣當從天車的鉤子上掉下來,眼瞅著就衝控製室倒過來了。張工過去一把給扶住了。

我問:那,鋼水沒灑?

怎麽沒灑?灑啦,順著他脖子肩膀一直流到肋條上。你沒看見他左耳朵也缺一塊,甭管天多熱都穿長袖,紐扣一直扣到脖子?不過灑的不太多,差不多都澆他身上了,沒燒著控製台,也沒燙著大鼻子。

嘔,我明白了,怪不得他上班愛去不去,沒事在家裏畫畫。

他畫鬆鶴圖。還給了我爸一張,整張的四尺宣。我爸自己裱上的,裝上我媽在車間裏車的木頭軸——真正的椴木。平常卷著放箱子裏,過年才拿出來掛上。這是我們家的年畫。拜年的來了,都咂著嘴看。我爸指著畫給講:看這鬆樹上的皮!看這鶴脖子上的毛!最後指指下款:張明德的鬆鶴圖,誰有!

張明德的鬆鶴圖,大概挺有名?

可不是!他閑工夫多,沒事就畫,也沒別的花樣,就光是鬆鶴。四尺一張的,整張裁一半的,中堂,挑山,鬥方,扇麵,畫得了一折吧一卷,隨便往哪一擱。他家裏櫃子頂上箱子蓋上,桌子底下,椅子背上,到處都是鬆鶴圖。有客人來,他就東翻出一張西抽出一卷兒給人看。老李,你看這張怎麽樣?上禮拜畫的。這張呢?今兒早上剛畫完,有進步吧?這麽一來二去,全城的人都知道他的鬆鶴圖畫得好。可有一樣,不論誰跟他要他都不給,有當官的派秘書來跟他買他也不賣。總說,老李,你可別寒磣我,這水平,拿不出手。

我爸領我們去看了張明德幾次,有一回他還讓我乍著膽子摸摸他的手。慢慢地我不怕他了。每天我媽把我和弟弟從托兒所領回來,她跟我爸還有張大娘三個人都在廚房忙著,我就溜進張家跟張明德說話,有時候還看著他畫鬆樹,畫鶴。我弟弟呢?他比我棒,院兒裏好些小孩聽他的。每天一回來,就有兩三個小孩跟著推門進來:小白呐?小白咱們今兒上哪玩兒?有一回他領我們三號樓的小孩把一號的幾個給打了,害得我沒法往一號那邊去。一號的小孩看見我,就要把我摁地上揍一頓,報仇。然後我弟弟再打他們,他們再揍我。他們不敢找我弟弟報仇,那等於多挨一頓打。

有一次看著張明德又畫完一張鬆鶴圖,我問他:

張大爺,你這麽多畫都堆著,幹嘛不掛牆上幾張?這四麵牆不全空著嗎?

他像從來沒想到過他的畫也可以掛出來,怪新鮮似的看著我:

要掛的話,得先裝裱了。我可不會。

什麽叫“裝表”哇?

他一邊比劃一邊講:

呐,你看,把這麽一張畫貼在專門的厚紙或者布上。這底兒上的托兒,四邊可都多出一塊兒,等於是裝個框。頂上裝根棍,好掛。下邊還得安根軸,掛的時候墜著,不掛的時候能卷起來。

我有了主意:這個,我爸肯定會。

這話他得信。他知道我們一家四季衣服都是我爸做的。我們家的家具——大立櫃,五鬥櫥,沙發,寫字台——全是我爸自己打的。我媽是技校畢業的木型工,在車間做造大炮用的木頭翻砂件的。打家具,她隻能給我爸當了個下手。

張明德聽了我的建議,尋思了一下,慢慢地開門進了廚房,跟我爸說:

老王,你幫我裱幾張畫怎麽樣?先聲明,我可是不會,怎麽弄全得聽你的,要什麽材料,你說,我去買。

我爸正把一盆土豆絲啪的一聲折進油鍋裏,連頭也沒抬:

行。材料我找工會小那去要——他那兒要什麽有什麽。你先找一張畫給我試試。

剛吃完晚飯,張明德就在胳肢窩裏夾著卷畫進了我們家——他的手沒法拿著紙卷,隻好夾著。

老王,你就拿它試,剛畫的,到現在最好的一張。

沒過一禮拜,我爸就把那張畫卷著給張明德拿回去了——帶軸!

張明德高興的,舉著畫往左邊牆上比,又往右邊牆上比:

老王我可真不知道怎麽謝你。你得教我,你怎麽弄的。

最後他把畫攤在桌上,提筆就寫:老王雅正。我們家的年畫就是這麽來的。

為什麽張明德愛畫鬆鶴圖?我問過他,他回答:

咱們這兒鬆樹多,這不用說。鶴嘛——咱們這兒不是又叫鶴城嗎?

叫鶴城,當然是因為有很多鶴。可是鶴不住在城裏,除了動物園那幾隻。想看鶴,得出城去看。我上中學的時候,騎自行車去看過。

從我們家往東,繞到火車站背後,跨過鐵路是一大片紅鬆林。這就算出了城,有一條筆直的柏油馬路穿進林子裏。順著路,大約騎一個小時,眼前豁然開朗。好大的一片綠草地,一米來高的草,隨風波動著,望不到頭。還是那條筆直的路,一直往前,走著走著,開始能看見草地裏出現沼澤水坑。有三個兩個丹頂鶴在天上,看見了我,在頭上跟著我飛。再走差不多一個鍾頭,路沒有了。路盡頭幾座別墅式的洋房,是我爸他們工廠的招待所——沒有招待所哪裏來的路?不過,招待所是招待所,可並不招待一般出差的小人物。

招待所背後,有一片大湖。耀眼的陽光下,看吧,有好幾百隻鶴。丹頂鶴最多,在水邊上走來走去,高興了張開翅膀飛上幾步。也有灰鶴,還有一種黑的,全身上下黑得發亮,頭上頂著一篷金色的毛。

我在水邊的草坡上坐下,看一隻丹頂鶴抓魚。它站在齊膝深的水裏,全神貫注盯著水下。忽然砰的一聲,沒等我看清它怎樣動的,已經有一條巴掌長的魚被夾在它的長嘴上,拚命掙紮著。那隻鶴仍然從容不迫地站著,等魚不動彈了,它才悠然低下頭,把魚在水裏晃幾下,然後再抬起頭,慢慢地把魚順著長脖子咽下去。

張明德必是常來看丹頂鶴,不然他的鬆鶴圖畫不了那麽好。他不用像我一樣騎兩個小時的車,廠裏有專用小汽車拉人來看鶴——打個電話,車到家門口來接你,隻要你級別夠。

張明德會畫畫,這誰都知道。他還會武術,這個除了他太太可就沒別人知道了,一直到他跟我爸露了一手。

那時候是新時期的開始,大夥好象突然發現,活著怪好的,都很想活得更加健康快樂一點兒。社會上一陣一陣地流行各種匪夷所思的養生健身偏方。打雞血,掐著一隻大公雞到醫院排隊,請護士抽幾毫升雞血給自己打身上。喝紅茶菌,家家戶戶弄個巨大號的罐子,泡上紅茶,跟別人要點菌種,養一罐白花花的不知道什麽菌,每天飯後從罐裏出杯酸酸的茶水捏著鼻子喝了。這一年,不知道從哪兒開始時髦練鶴翔樁。報紙雜誌上盡是一篇兒一篇兒的練功心得,還有自學圖解。每天早上在文化宮前麵的廣場上,老那——工會小那他爸,工廠四中的體育老師——教大夥練。誰愛學,站後頭跟著練就是了。其實老那也不會,跟報上的圖解自學的,他當是廣播體操呐。據說鶴翔樁練成了會發功,可誰也不知道什麽叫發功,發功是什麽樣子的。

我爸有一天一高興也站在練功的人群裏了。不知怎麽的,他有點入迷。早上在文化宮廣場上練了,晚上吃過飯,廚房空了,他站在廚房地當間,還練。張明德兩口子看見了,笑笑沒當回事。

一天晚上,我爸練著練著,開始手舞足蹈,接著上竄下跳。我們兩家人聽見撲通撲通響,都跑進廚房裏。看見我爸一下接一下,一跳老高,顯然失去了控製——平常你讓他跳,他都跳不了那麽高。我媽嚇壞了,張嘴要喊。張大娘手疾眼快,一把把她嘴捂上了。跟著她看看我,看看我弟弟,我懂她的意思是讓我倆別出聲。

張明德慢慢走到我爸麵前,摒著氣,伸出右手半截食指對著我爸比量。突然他在我爸身上不知哪裏一戳,我爸張牙舞爪定在那兒了。

這時候張明德才長出一口氣,抬手用袖子抹抹額頭。轉頭對我媽說,沒事了。然後他在我爸身上抹抹,又使勁戳了幾下。我爸好像大夢初醒一般,愣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

嘔,我剛才是發功呢。張工,我的鶴翔樁練成啦!

張明德噗嗤一聲笑了:老王,聽說過什麽叫走火入魔沒有?你剛才那不叫發功,叫走火入魔。我沒想到像這樣瞎比劃也能練到這個程度,這個什麽樁還真有一套,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家夥想出來的。明天我得去跟老那說,讓他們別練了。老王,你可也千萬不能再練了,什麽運氣啊入定啊,想都別想。

我爸可有點不服氣:張工,報紙上寫的,這是發功,練到一定的功力才有的現象。

張明德說:老王我問你,你知道不知道剛才你在幹什麽?

知道哇,我在跳啊。

你是自己想跳的嗎?

那倒不是,是不由自主。不過報紙上說的,不由自主就是發功的現象。

張明德嚴肅起來:老王你想,你這麽跳,是不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不知道怎麽停?難道你願意這麽一直不停地跳?還有,你知不知道下次你什麽時候發功,下次發功你會幹什麽?要是發功的時候你不由自主往馬路上汽車底下跑,那還得了?

我爸這才有點服氣了:

看來這鶴翔樁是不能練了。對了張工,你剛才把我點住,這是什麽功夫?能不能你教大夥這個。

張明德給我爸解釋:我這個是行意門。對鍛煉身體沒什麽大用,是打人的功夫。這可不能一幫一幫地亂教人,你想大街上要是人人都會卸人膀子,一拳打得人吐血,那還行?老王,你最好別告訴別人我會武,省得麻煩。

我爸答應了:行,我跟誰也不說。

我爸沒跟誰說,但不久大夥還是知道了張明德會功夫。他在院兒裏當著好多人把狗剩子弟兄七個的胳膊都卸了。

狗剩子上初中,是院子裏所有半大小孩小小孩裏頭的“大王”。這位大王厲害得很,每天都得有好幾次,擰著個小孩的胳膊翻人家的口袋,但凡有個一分五分的鋼崩兒都得讓他翻去買了糖豆兒冰棍兒。就連大人,女的和戴眼鏡的,看見他都得躲著走,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他擋住,擰著胳膊翻兜兒。我媽就被他搶過。我爸去找他爸理論,他爸渾身臭烘烘的酒氣,沒說兩句話就流了眼淚,短著舌頭跟我爸表示,他的兒子他管不了。

狗剩子會這麽囂張,是仗著他有六個哥哥——其中四個進過勞改隊,還有兩個也常進派出所,準備著一夠歲數,就到勞改隊報到去。

這天我一出樓門,就看見院子當中狗剩子擰著我弟弟小白,彎腰去翻他的衣兜。小白抬拳頭去杵狗剩子眼睛,狗剩子一歪頭躲開,反手一巴掌,小白的鼻子就出了血。

我大叫一聲,跳上去從背後勒住狗剩子的脖子,他一低頭,把我從頭頂掄到麵前,啪的一聲平拍到地上,抬腳一頓亂踢。小白揮拳頭去搶狗剩子的肚子,被狗剩子拿住他的拳頭一擰,他也躺下了。

這時候滿院子的大人小孩發一聲喊——全都不見了。

張明德夾著包白糖進了院子,正看見我和弟弟兩個渾身土,滿臉血,狗剩子一邊亂罵著,一邊還沒頭沒腦地踢著我們倆。張明德扔下白糖,過來一把提起狗剩子,左手——左手像根棍子——在狗剩子腮幫子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狗剩子抹抹嘴角的血,惡狠狠瞪著張明德:好,你等著。

張明德沒再理他,抱起我弟弟,夾著我回了家。

沒過多大一會兒狗剩子弟兄七個全進了我們單元門,把門廳擠得滿滿的。他們團團圍著張明德,老大陰著臉不吭聲,老二比張明德高出半個頭,舉著把開了刃的三棱軍刺在張明德的眼前晃:

這麽辦,你拿一百塊,咱們算完。

我爸還抱著我弟弟,轉身要進屋拿錢。張明德說:老王,沒你的事。你看著孩子。然後他慢慢悠悠把那七個全都打量一遍:咱們院兒裏練練。說著他撥開老二往院兒裏走。那七個愣了愣,老大惡狠狠一歪頭跟著往外走,剩下幾個罵罵咧咧追上去。

張明德走到院子當中停住,狗剩子弟兄七個站成個圈把他圍在中間。樓上玻璃窗後頭,無數雙眼睛看著。我爸把小白交給我媽,抬腿往圈兒裏走。

這時候張明德忽然發動了。他左邊一下,右邊一下,一眨眼,那七個全都躺在地上打滾。每人至少有一條胳膊不跟肩膀上的關節連著了,他們在地上滾,胳膊從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支棱著。地上東一把西一把,滿是軍刺,匕首,和三角刮刀。張明德一把一把都給撿起來,捧著扔進院門口的垃圾箱。

狗剩子他媽不知從哪裏出來,一拐一拐,先踢了那哥兒七個每人一腳:

呸,我操你媽。呸,操你媽!

然後她去給張明德作揖:

張工張工,求你看我的老臉,給他們把胳膊安上。求你高抬貴手,我保證他們再不敢啦。

從此狗剩子兄弟,還真再沒敢在院子裏禍害人。

不過也不能指望他們改邪歸正。我後來在上海上大學的時候,在報上看見狗剩子和他五哥的照片,還有通緝令。沒過多久,電視上說,他們兩個在貴州的山裏持槍頑抗,被公安機關當場擊斃。

 

很多年過去了。我們院兒裏的住戶越來越少。一撥一撥的孩子長大了,到外地上大學,就再也沒回來。等他們大學畢了業,他們的父母也搬走了。五六十年代,他們,男的推個平頭,女的紮著小辮兒,兩手空空來到這裏的時候,心裏充滿著希望。現在他們的頭發花白了,去投奔他們的兒女,依舊兩手空空,心中仍然充滿對未來的希望。

留下來的人家,終於住上了他們盼望了多年的獨立的單元房,再不用兩家人共用一個廚房了。終於有了自己的廚房,可是他們開始為買米買鹽的錢發上了愁。天下太平,坦克大炮沒有了去路,工廠停產了。

張明德老兩口還住著原來那套兩居室單元。一大早,就著蘿卜幹喝了碗粥,有人在窗外喊:老張!

張明德端起個小板凳向著窗外答應:來嘍。

他們每天在市政府門前靜坐。長年如一日,風雨無阻!

我爸?我爸升了官,老幹部部部長。每天負責跟著張明德他們,一個一個往家裏勸:

小那,你看你,一個處級幹部,影響多不好。我還不是跟你一樣,百分之五十,才拿到去年二月的?我可沒跟你一樣來靜坐。

小那衝我爸笑了:老王,你?你要不當這個部長,保證天天跟我坐一塊!

我爸搖搖頭,換下一個:

老李!老李你廠長秘書當了那麽多年,跟老周感情最好。你知道老周也快一年沒領一塊錢了,你哪能讓他為難呢?

老李歎口氣:唉,我但凡有個別的招兒!

我爸再換一個:

唉,張工,跟你說實話吧,周廠長在北京,住的澡堂子,每天跟部裏那幫小孩泡蘑菇。昨天打電話來說要到了兩百萬,平均每人差不多二百。他們黨委商量了,你們離退休的每人五百,別人先少拿點兒——你可先別跟他們說去。這個月總算吃得上幹飯了,我勸你,就別跟這兒喝風了吧。回家還畫鬆鶴圖去?

張明德用右手的斷指梳梳頭上的白發,也衝我爸笑:老王你可真能對付。這年月,還畫鬆鶴圖?

又過了幾年,我爸也退了休。一大早,他滿院兒亂跑想找個人下棋。張明德舉著小板凳喊他:

老王,一塊兒去。到那兒,我跟你擺一百盤。

我爸苦笑:市政府?我可不去。我要是去了,老李小那他們,還不笑死我?

這些年裏,我來了美國,我弟弟去了德國。讀書,成家,立業,都吃盡了苦。偶爾能回趟老家,總是我來了,他又走了,害得我媽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一家人,有十多年沒能在一起了。

這一回,小白跟我在電話裏商量好,無論如何,要領著太太兒子回家,三代人一起過個年!

先在上海碰頭。小哥倆一見如故,他們會說一樣好的上海話,都想把自己的好東西送了給對方才高興。看著長得很像的小哥倆,小白和我眼圈都紅了。

在朵雲軒裏,小家夥們第一次看見端硯上帶黑眼珠的黃眼睛,嚇得不行,直往大人身後躲,像我們小時候第一次看見張明德的手一樣。小白和我買了一大刀四尺的浙江宣紙,還有幾捆大大小小,小學生學寫字用的羊毫狼毫筆,準備給張明德帶去。

兩位太太在我們背後捂著嘴笑:

伊拉東北人天天妝大方,實際頂頂小器。買東西送人家,要買最便宜的。

我歎了口氣:

老婆,我也想送張明德點兒好紙好筆,連那七八個眼睛的硯台,我也能送他一塊。可是他不會收!人家是五十年代莫斯科大學的工程副博士,比起咱們這些像垃圾一樣多的美國博士來,他有資格傲氣。

 

2003.11.23, Philadelp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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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nkeines 回複 悄悄話 謝謝樓上Derdiedas先生的評論。我很感激有人花時間看我的文章並且給與評論。
這篇好象小說的東西是我寫的第一篇還算滿意作品。心酸的感覺是我企圖表達的眾多東西中的一種。謝謝你告訴我我作到了。
對我自己來說,重要的其實不隻是心酸。我想學會描述的是,人生的基本成分是苦難。不論是清貧的人還是富足的人,倒黴的時候還是步步高升的時候,苦難每天都無法擺脫。隻有在苦難中能時時看到希望,人才活得下去。所以我想學的是怎樣告訴人們希望。
我還在努力。
Derdiedas 回複 悄悄話 看著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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