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
水，是最柔軟的物質，也是最堅硬的物質。滴水穿石，以柔克鋼。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你想把孩子培養成什麽樣的人？
每次看到討論這樣的問題，就讓我想到了解西方文化這個話題。上次我也說到要談談對這個問題的理解。這兩天很忙，有朋友從中國來，住在家裏，很難定心坐下來寫點東西。現在他們外出了，我抽空碼幾個字。
我覺得在美國/西方生活的中國人要了解西方的文化傳統，一定會接觸到FAMILY VALUE 這樣的問題。我感到，作為父母，承擔著用兩種文化，兩種不同的價值觀念引導孩子，教育孩子的責任，了解美國人/西方人的FAMILY VALUE是一個學習和接受西方文化傳統的好途徑。我們知道任何一種文化的價值觀，是一定會受其種族的曆史，文化，經濟，宗教，甚至是政治的影響。我們在了解了FAMILY VALUE這個問題時，也就很好地學習了以上各個方麵的知識。這對我們能正確，恰當地使用即符合西方文化VALUE又傳襲中華文化中優秀的文化VALUE的方式引導，教育我們的孩子。
我們，毫無疑問地對中國傳統的家庭價值觀是很熟悉的：尊卑長幼，孝順長輩。父親不但是肩負家庭生活重擔的人，而且總是一家之主。弟兄姐妹之間也是長幼有序。母親是一家人家務勞動的主要負擔者，既要照顧好孩子們的生活學習各個方麵，而且還要尊重照顧丈夫的生活起居。可以說母親在家人裏是一個很辛苦操勞的角色。(傳統的母親幾乎是一個沒有個人欲望，空間的人。)父母對孩子們最大的願望就是耀祖光宗，給父母爭氣，長輩爭臉。(現在延伸為要下一代成為人人羨慕，生活優裕的有錢階層，至少要到中上層的生活水準。這一點的形成和持續從經濟的角度可以看到中國人的個人安全感還不是很高)至於孩子的情感，需求，他們在想什麽，為什麽苦惱則一貫被有意無意地忽略。隻要孩子好好讀書，要求上進，有個明確的奮鬥目標----將來上好大學，找好工作，有個好婚姻，生個聰明的孩子，過著衣食無憂甚至富有的生活。如果再能成名成家，出人頭地，甚至有權有勢。。。則父母是成功的父母，孩子是成功的孩子。。。大家可能會說，這有錯嗎？沒有錯，我也認為這很合情合理。因我們就是在這樣的價值觀念下被養育大的。我們的骨子裏流淌的就是這樣的血。
在我女兒快高中畢業時，她有個很好的朋友，報名一所宗教學校。我和老公都有共同的疑問，那他將來幹什麽？靠什麽生活，憑什麽給他的下一代創造一個“好”的生活環境？。。。看，我們擔心得夠多的，想得夠遠的，但很少願意多去想想他為什麽要上這樣的學校，沒有看到他的PASSION，他將要奉獻的事業。他的愛好，他的理想，他的勇氣，。。。也不在我們考慮的範圍之中。這些東西，我們中國人不是不懂，是不願意與實際的人生，特別是不要與孩子實際的人生掛鉤。這些東西太理想化，太衝動，太不實際，說說可以，但絕不能當飯吃。於是，我們的孩子從小受到的熏陶就是“務實”，就是生存，就是一切圍繞著生存，競爭的活動。孩子的理想，愛好，勇氣。。。一切要圍繞著這個生命的主題。孩子心目中很稚嫩的對這個世界的純情的感知和擁抱，奉獻的欲望和衝動，漸漸就這樣被扼殺在搖籃裏了。我真的不是駭人聽聞，而是我們身在其中，不覺得啊。
我女兒從小對藝術有一種天然的感覺，可能很多孩子都這樣吧。我並不認為女兒是天才，頂多有點天賦。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我們處處看到她在這方麵的特長和PASSION。能感覺到她強烈的興趣所在。平時，我們雖然還是很支持，給她提供學習的機會，但我們是絕不讓她去學藝術的。所以在藝術和其他學科之間，我想，我們是有意無意的壓製了孩子對藝術更強烈的願望和追求的。因為，很簡單，不易謀生，而且競爭太強。我們認為，在這個AREA，如果你不能出類拔萃，那你的生活是會很慘的(不幸的是很多時候事實也真是如此)。為了女兒的特長能夠與現實掛上一些鉤(我們自認為，我們還算是比較開明的中國父母)，也就是今後的謀生能容易一些。我們幫女兒考慮的學校和專業都能兼顧她的特長(畫畫，音樂，表演，寫作。。。)。女兒在報大學時正是她反叛比較激烈的高三，她與我們商量得很少，她當然很清楚我們家長對她的期望和要求(從小，雖然我們從沒有給孩子灌輸過名校，但希望她能學一個“有用”的專業一直是我們比較明確的要求。)除了我們推薦的幾個學校她報了外，她還自作主張報了NYU藝術學校，電影導演專業。她自己準備，製作了一套展示個人藝術才幹的材料寄給學校。她得到了學校的錄取，那天她拿著學校寄來的錄取信激動得真是跳了起來。現在我眼前還能出現她當時激動，高興的情景。但作為父母，中國父母，我們的心情卻是喜憂參半。而且應該說是憂多於喜。
接下來，我們參加了學校給所有被錄取學生舉行的OPEN HOUSE，對學校及女兒準備學的導演專業，等等很多具體細節進行了詳盡的了解。在回來的一路上，老公開著車，我們全家進行了很嚴肅的討論，有時甚至是爭論。老公的態度很明確，不念！理由也很簡單，就業太沒有保障。她不願意女兒在今後的人生中為生活太奔波和煩惱。當然家庭的經濟也有一定困難，老公又不願意孩子貸款，因覺得女兒學的專業將來還貸很困難。。。我當時處於中立態度，雖然我比較同意老公的意見，但我也很遺憾女兒如果失去這個機會，她的人生是否因此會改寫或流下遺憾。(其實現在看來，我們都太EXTREME，太NARROW MINDED，平時還自詡比較開明，但遇到自身問題時就完全把一切全拋開了，隻是考慮最實際的了)。女兒看出我倆的分歧，但她真的是個好孩子，沒有逼迫我們，但也顯得很逆反和無奈。
回到家裏，老公通過網上的資訊，了解大量的有關NYU的情況，主要是她的藝術院校就業情況統計。還買來了好幾本由NYU電影專業畢業的學生寫的畢業後就業的痛苦經曆。大多數都是負麵的資料。老公FORCE女兒讀，但我知道女兒幾乎沒有讀過。她不可能不相信爸爸的分析，她也不會否認爸爸的結論是對她好，是愛她。她也能很真實地感到爸爸媽媽對她的關愛和心血。但她的PASSION，她的向往，她的想為藝術獻身的欲望和才幹，一個都不在爸爸媽媽考慮的範圍內。
在女兒的這個唯一一個她最想去的學校和最想學的專業最終被我們“慘忍的槍斃”的那個晚上，女兒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地失聲痛哭。(現在我寫這些的時候，我都不能忍住我的眼淚和哭泣)我當時抱著她，我能感到孩子的身體在發抖，我知道她的心更在發抖。我知道今天她是經曆了從雲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的痛。我心裏想的就是我們對不起孩子，希望有一天她能了解父母的苦心，父母的愛，能原諒父母這種中國式的愛給她所造成的傷害。我們能做的就是幫她在人生的路上導導航，不要讓她憑一時的興趣，走彎路走錯路(我現在嚴重懷疑我的這個觀念)。我們輸不起，我們賭不起，我們沒有這個膽量去試，可能我們更沒有這個信心和勇氣去麵對孩子可能的失敗和挫折。我聽著孩子邊哭邊說：媽媽，為什麽我的理想是這樣不能被現實所接納？為什麽我要生在一個中國人的家庭？盡管，我知道，孩子還很幼稚，還很情緒化，但我聽著這些，我的心還是一次次在痛，在碎。我知道，我不能回答我的女兒，我沒有能力回答她，我沒有資格回答她。
女兒去了一所比較不錯的公立大學(但不是她喜歡的)，學習了我們為她選擇的專業。在頭一年裏，可以想象她在一個不是自己喜歡的學校裏，學著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專業，她所經曆的STRUGGLE。(當然去這所學校很大的原因是學校的全獎)女兒是個好孩子，很體諒父母，從沒有怪罪我們作的決定。但在那段時間裏，我知道她的情緒很低落，到了憂鬱症的邊緣。第一學期她修的三門課都幾乎FAIL。為此第一學年，她的獎學金被取消。雖然後來由於孩子寫信給學校申訴了原因，學校又給她恢複，但可以看到孩子所經曆的苦痛。在周末她回家來時還時常與她爸爸發生矛盾，因為學習，因為一些觀念上的分歧。我的老公，平時除了督促孩子學習，與孩子交談也多是“上政治課”式的，所以他與孩子的溝通很差。還有由於當時我在教育孩子理念上漸漸與老公有分歧，也時常會引起我們的爭論甚至是爭吵。這些都給孩子帶來更大更多的負麵影響。我那時候愁啊，好像掉在一個深深的黑洞裏爬不出來了。
女兒當然也看出我的情緒和苦悶，特別是在幾次與她爸爸衝突時，她能感到我明顯更多的是理解，支持她的。她感到了我的改變(態度上，觀念上，方法上)。她了解了媽媽在她與爸爸之間為了能消除誤解和成見，為了轉變爸爸的觀念所作的努力。開始願意與我有更多一些的交流了。終於，大學的第二，第三年，孩子的情緒好了很多，參加了學校亞洲學生會，還擔任學生會的社交主席，這期間她也轉換專業兩次。這回，我和老公除了給她一些建議以外，沒有過多幹涉。慢慢地，隨著年齡，隨著學校生活的習慣，適應，特別是她有了男朋友精神上的很多支持和鼓勵(這些以前她從我們父母這裏得到的太少了，我們隻是更多的給她要求。這點我在前麵的文裏有所介紹)也隨著我，這個經曆不斷學習西方觀念，與人，與孩子交流方式的母親與她持續的交流，鼓勵和理解。她臉上重新出現了笑容，自信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重新明確了方向，在一個更現實，更積極，更確定的態度上。有一次，我曾問過她，對那時我們沒有讓她上NYU的想法，她是否恨過我們。她的回答真的讓我卸掉了這幾年壓在我心頭的石頭。她說：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們，我知道你們是愛我，為我好。況且，我知道念這個學校，你們經濟上負擔很重，我不想PUT YOU IN THAT SITUATION。而且現在我也更能了解社會，了解人生。我今後不論做什麽，隻要有機會我還是可以做我的愛好。
我不能預測如果她去了NYU是否就是最適合她的，也不能預測她是否能做一個電影導演，但我相信這種文化的衝突，這種由於觀念的不同，對孩子造成的傷害，對她看待人生，理想，愛好，事業等等問題帶來的衝擊，有著正麵和負麵的影響。我深深感到我是很幸運的，女兒在這樣的衝突中是個“幸存者，而我，也是。在這個經曆中，我們調整了我們的價值觀，女兒也調整了她的。使我們和她都成熟了不少。
我總是在想，如果我們家的這件事，發生在一個美國人/西方人家，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呢？他們的價值觀使得他們如何看待理想與現實的衝突呢？他們的孩子是如何想的呢？----聽從父母，還是FOLLOW THEIR OWN HEART？人生中有多少事有多少你真的敢去冒險，敢去嚐試，敢去摔倒了再重新來過？你敢讓你的孩子飛上天，再看著他摔倒地上來嗎？這都是一個觀念的問題，一個心態的問題啊。我知道，我和老公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都是很愛很愛孩子的，也說可以為孩子犧牲一切。但我們真是這樣嗎？我們骨子裏所擔心的是失去自己的既得利益，所以不惜用孩子的SOMETHING做代價了啊。
WALK TO THE MOON。生活在兩種文化的兩代人的心，太遙遠了！但我們不要放棄，要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後記： 我相信，年輕一代的父母們比我這一代的父母有更OPEN MIND，更注重與孩子的溝通和理解。所以他們和他們的孩子們就能少經曆我這樣的悲和痛。但，我還是把這些寫下來。可能有與我有同樣經曆的父母。或將要經曆，或正在經曆孩子人生重大選擇。我的經曆，我所走過的彎路，也可能能給你們一點啟發和借戒。
傾聽孩子們的心靈，相信孩子！讓他們做自己的主人！
第二稿完於2008-05-06
女兒的自拍象 
謝謝你的comment。你說得太好了！
“從東方和西方的價值觀的不同中尋求相容點，在兩種文化中找到平衡，傳給最有優勢的觀念和價值觀給我們的孩子。這是我們這些東方人在西方社會中生活要學會的藝術。”
真希望能有機會讓我重新來過。。。
我督促兒子的學習，丈夫曾經對我說：“You want to run his life."當時我很不以為然，現在想來這是中國人的心態使然。我們看不得孩子走自己的路，看不得他們從自己的錯誤中去學習。是好心，愛心。但同時也多少剝奪了孩子自己選擇人生的自由。正像你所講的，歸根究底還是中國人的不安全感，中國人的虛榮心做怪。
看到西方人中不少很正常理性的父母，孩子卻成為很不同的人，應該說很失敗的人。他們會為孩子擔心惋惜，但他們沒有為他們感到抬不起頭來，沒有試圖逼迫他們選擇，代替他們的意誌。他們包容孩子的錯處和失敗。這是我們中國人很難做到的。
從東方和西方的價值觀的不同中尋求相容點，在兩種文化中找到平衡，傳給最有優勢的觀念和價值觀給我們的孩子。這是我們這些東方人在西方社會中生活要學會的藝術。
謝謝分享！
謝謝你的回複和支持。一向很欣賞MM的文筆和人品。是個感性加理性的好媽媽。
你兒子真是遺傳了你的特點。也佩服你對孩子的支持，你兒子很幸運有你這樣的媽媽。我衷心祝他前程似錦。
盡管我到現在每每想到在教育孩子上的錯誤和失誤心裏還在隱隱作痛，但她已經長大了，也成熟了很多。這就是她給我的最好回報。我心怡然！：))
謝謝光臨！
我兒子秋天要去學傳媒。我是支持兒子的藝術夢想的。我自己曾在廣告業工作很久，我覺得走純藝術的路是很難，但應用性的工作也很多－廣告、雜誌、媒體、公關等各個行業都有機會啊。再說，不論怎樣，讓他隨自己的心願去追自己的夢想吧，即使以後有挫折，試過了，也不後悔。
好在你們女兒適當調整過來了，她很年輕，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的。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