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馬遊僵,漫手織文

標題已經說明了,不過可能人懶點,隨意了
正文

京北追匪記

(2009-06-23 13:01:16) 下一個

京北追匪記一 作者:薩蘇
 
 
過年,準備去看看局裏一老爺子。有一次老尹這樣告訴我。

怎樣的一位老爺子呢?

北京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老底子,神槍手,我還跟他學過一手甩槍呢。

甩槍?

對,老爺子從部隊下來的,他們的年代都講甩槍。有一回公安局打靶,遇上六級大風,所有人都脫靶,大家起哄讓老爺子來。老爺子定下神來,用甩槍,結果槍搶中靶。老爺子說:沒丟麵子。

聽來很神奇。後來老尹給我解釋過其中的奧妙,大體是手槍射擊經驗很重要,瞄準是次要的。用手槍講究允許槍動,不要過於控製槍的正常擺動。要無意識擊發,不要有意識擊發,因為越試圖控製,在有意識擊發的瞬間實際槍口倒脫離目標了。無意識擊發反而因為自然擺動擊發時正好在目標上,這是因為有經驗的射手有目標意識,自然會在擺動到目標位置上的一瞬完成擊發動作。

不知道我說明白不?老尹問我。

這個。。。我想還是換一個理論性不那麽強的話題吧,我問他:那您在抓逃的時候實際試驗過甩槍的打法麽?

俺們現在的警察哪裏還輕易遇到槍對槍的戰鬥阿。老尹感歎道,不象老爺子,當年一杆馬牌擼子打得整個北京的土匪聞風喪膽。

公安局還管打土匪?老薩有些發愣,畢竟,“土匪”這兩個字,離我們好像比較遙遠,這個詞總是和山寨,嘍羅,壓寨夫人什麽的掛在一起的,要擱今天說黑社會,馬仔,包二奶這類字樣大家更熟悉些。土匪,還是北京的土匪,讓人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如果和我說話的不是在北京公安係統抓逃犯抓出了名的老尹,我就得摸摸他是不是發燒了。

老尹翻翻眼睛,沒理我。自己想想問得也是沒道理 -- 真有土匪,公安局不管,誰管呢?保安?

老爺子確實打過土匪,其中還不乏在曆史上寫下名字的凶悍匪幫。

老爺子在刑偵大隊期間主持偵破的“二韓殺人匪幫”案件,是北京市公安局成立早期的一起經典案例。由偵破一起持槍搶劫案件開始,先後斃傷,抓捕在北京城近郊區長期活動的慣匪數十人,繳槍數十支。曾經縱橫京津保的韓玉華,韓樹華匪幫在三天內被徹底瓦解。老爺子因為打掉這個匪幫,獲得公安英模稱號,受到當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主席毛澤東親自接見。隻是由於這起案件的審理和案犯的處理都在河北進行,因此其偵破過程在北京反而成了一個空白。

這個匪幫,是原國民黨河北第十行署專員王鳳崗的殘部。頭目韓玉華,韓樹華兩兄弟,河北固安人,是王鳳崗部下的左膀右臂,從日本侵華戰爭時代起就橫行河北鄉裏。1949年以後,二人率領王部殘軍數十人在京津保三角地帶潛伏下來,長期為匪。由於這個匪幫成員都是地地道道的當地人,人熟地熟,是真正的“土匪”,而且經驗豐富,狡詐凶狠,盡管各地公安部門對它進行了長達三年的反複追擊搜剿,手段用盡,始終不能傷其要害,其巢穴究竟在何處,更是一個謎。

這股土匪生存力如此強,和他們的首領王鳳崗頗有關係。

說到王鳳崗,可能上了年紀的朋友會覺得有點兒耳熟,

沒錯,就是那個《毛澤東選集》第五卷中提到的王鳳崗。熟悉軍事的朋友還會記得有個特殊的名詞叫做“王鳳崗工事”,也正是此人發明。

王鳳崗,河北省新城縣(今高碑店)西雙堡頭人,原為當地土豪紈絝,七七事變後拉起一支武裝,1938年曾接受八路軍改編,1940年投靠日軍,任新城縣保安副隊長,所部編為皇協軍,自此成為鐵杆。

由於王鳳崗是“八路變”,因此他非常熟悉共產黨方麵發動群眾,見縫插針等作戰方法。王頗為精明,和八路軍較量的時候針鋒相對,你不是善於群眾工作麽?我打不過你的兵,就專殺你的“群眾”,你不是善於魚入大海麽?我就化妝八路,到“大海”裏麵搞暗殺。你不是善於內線統戰麽?我搞假投降,專門誘使你的內線暴露一網打盡。

王鳳崗所部,表麵為軍,實際為匪,因為習慣在脖子上係一條汗巾,被當時抗日軍民稱為“白脖兒”。他們對當地非常熟悉,成為日寇的得力幫凶。平西抗日政府在潭柘寺一帶原有一片稱為“裏十三外十三”的根據地,共由26個村莊組成,由於地理位置偏僻險要,日軍一直無法進入。“白脖兒”卻為日軍帶路,終於將“外十三”攻克,抗日武裝被迫退守“裏十三”,根據地縮小了一半。

所謂“王鳳崗工事”,則是他針對八路軍特點修築的防禦陣地,學名為“三角暗碉”,利用三個相互支撐的炮樓,炮樓周圍的壕溝,炮樓下的低矮地堡共同構成防禦體係。當時八路軍在和王鳳崗部交戰時,曾遭到這種“王鳳崗工事”的大量殺傷。

1945年日本投降,王鳳崗率部投國民黨,1946年被任命為新城縣長。

作為地頭蛇的王鳳崗,其反共經驗和手段遠比看上去威風十足的若幹國民黨大員更為難以對付。加上他的頂頭上司,安霸五縣聯防司令朱玉魁也是一個反共專家,和大多數北方國統區國民黨越打越沒信心不同,他們這個地區罕見地出現了共產黨無法生存的局麵。當然,這是以王鳳崗無視鄉裏之情,對當地“通共”百姓進行殘酷殺戮為基礎的。韓玉華當時就是王鳳崗派來清掃地方的“還鄉團”首領,這種出手冷酷的作風,也成為王鳳崗殘部在作土匪時的重要特點。

朱玉魁也是個值得一提的人物,他堪稱老牌子的共產黨員,曾擔任八路軍冀中第十軍分區司令員,1941年在戰鬥中被俘,但又從日軍手中逃出,此後擔任熱河縱隊獨立第一旅副旅長,這個級別的八路解放後都是將級軍官。但朱看錯形勢,1946年投國民黨,利用其對共產黨的熟悉,成為國民黨在冀中的一根釘子。直到 1948年11月,眼看國民黨情況不妙,朱又掉頭率部投回共產黨。朱深知共產黨對叛徒的處置之嚴厲,因此不但不敢要官,而且立即找到自己的上級深自懺悔,以求活命。最後他的悔過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原諒,1950年朱入獄,但七十年代被重新劃為起義將領,在政協工作。

王鳳崗則跟著國民黨一條道跑到黑了。他盡管資曆上隻是一個土豪,但“王鳳崗工事”打出了名,在正規國軍一片慘敗中就成了典型。1948年,國民政府在南京舉行記者招待會,請來兩個反共“土國軍”的幹才,一個是河北的王鳳崗,另一個是河南省鄧縣保安司令丁叔恒 – 這也是個名人,就是電影《小花》裏麵逼死趙永生一家,弄得兩個小花陰差陽錯的“丁大牙”。而“王鳳崗工事”,和“陳明仁防線”,也成了國民黨軍打防禦戰的兩大法寶。

再好的工事也要人來守,平心而論,我覺得王鳳崗那套用八路的手段製約八路的心得,遠比什麽工事好用。但國民黨始終不悟,隻撿好學的來用,“王鳳崗工事”沒能擋住國府大軍的潰敗。1949年,王鳳崗的部隊終於對上了解放軍的主力,這才明白自己也隻有在一畝三分地折騰的能耐。王鳳崗的主力河北保一旅被殲滅,自己借口開會跑了,一直跑到海南島臨高縣當縣長。後來又跑到了台灣,據說還在那邊海岸上修過王鳳崗工事,防禦解放軍登陸。

實際上,王鳳崗工事,無非強調的是平麵交叉火力和垂直交叉火力的相互配合而已,對“土八路”有很強的針對性,然而,那是建立在土八路沒有炮的基礎上。一旦遇到有重武器的對手,這種工事就是活靶子,價值並不高。1966年,王鳳崗由於台灣軍政內杠死於獄中。

王鳳崗雖然跑了,但他的手下殘部卻依然在北京周圍活動。這些他的親信多半血債累累,於共產黨有殺親之仇,知道自己投降也沒有好結果,所以成了當時罕見的鐵杆土匪。韓玉華,韓叔華兄弟這一股,就是如此。由於跟著王鳳崗反了多年共,他們的確對共產黨的作風手段比較熟悉,因此很難對付。

當時國民黨也曾給他們一個番號叫做暗殺團,委任韓玉華為大隊長,韓樹華為副大隊長。但是從本質上說這支武裝並沒有什麽政治理念,國民黨也沒有任何薪餉或者人員裝備給他們。他們日常以搶劫為主,先後在平津保地區製造大案數十起,殺人近百,是地地道道的刑事土匪。

這個案件讓我十分好奇,既然老爺子就是偵破這起案件的直接當事人,便請老尹幫忙,看看老爺子能否提供些更加詳細的偵破經過。

沒有幾天,老尹略帶得意地給我發來了一大串音頻文件,道 – 不但請老爺子講了,而且還錄了音,你自己聽吧。

趕緊聽吧。

聽了好久,終於決定給老尹打個電話。

我說,老尹啊,老爺子說話怎麽有點兒攮攮的,聽不大清楚呢。

哦,老爺子以前在部隊的時候負過傷,讓日本歪把子機槍把頭部擊穿了,傷好之後,說話就有點兒不太清楚。因為受傷,他才從部隊改作了公安。

什麽?我一愣。

想起來了嗎?老尹問我,忘了對你講,老爺子大名王培倫,你在前麵的文章裏寫過他的,那時候你把老爺子和他戰友弄混了,老爺子從醫院出來沒有回鄉,是到了北京市公安局,加入了刑偵大隊,當時的大隊長,叫馬永臣。

誰是馬永臣?當年國家領導人稱他是中國的福爾摩斯啊。

馬永臣是北京市公安局的傳奇人物,羅瑞卿部下的刑偵第一名將,曾在中央進京的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馬永臣本來應該姓趙,他的哥哥趙永成就是丁玲《太陽照在桑幹河上》裏麵那位遊擊英雄趙大隊長,因善用雙槍而馳名京西。他家還有兩個兄弟參加抗戰,趙永文,在反掃蕩中殉難,趙永煥,後來進入空軍,做到空三軍政委,可謂一門簪纓。

王培倫王老爺子,當時在馬永臣的刑偵大隊中擔任組長。在偵破韓氏兄弟匪幫的過程中,馬大隊長是他的堅實後盾。

說馬永臣是王老爺子的堅實後盾,並非虛言。王老爺子是血戰餘生,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漢子,偵察破案一把好手,帶著二級傷殘爬冰臥雪追蹤設伏,任勞任怨,有一上午連破三案的超人紀錄。但是反過來說,這種戰場上出來的好漢往往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典型,惹禍抗上是經常的事情。用部隊上的說法,老爺子這樣的人物兩頭冒尖。

當時國家領導人也有很多是部隊直接下來的,難免有一兩個帶兵痞作風。有一回,某領導幹部家裏出了案子,這位首長十分惱火,百忙中親自打電話來詢問破案進度。王老爺子接了電話,剛要匯報,對方發話了:“你是誰呀?”老爺子說我是誰是誰。對方又問了:“你們隊長呢?”老爺子說我們隊長讓我給您匯報一下。對方火了,電話裏罵道:“你算老幾呀?把你們隊長叫來聽電話!”老爺子一聽就火了,當場翻臉 – “XXX(首長的名字),你是不是共產黨的幹部?都是為革命工作,你說我算老幾?XXX,我靠你媽!”

這句話把旁邊的小警察臉都嚇綠了,有這麽跟首長說話的麽?

老爺子不在乎,那是戰功在身,帶著八個子彈窟窿的主兒,得罪個把首長根本不當回事。

馬永臣也不在乎,照樣重用,他知道就這樣有種的才是罪犯土匪的克星。

有意思的是被罵的首長好像也不在乎,估摸著是進城以後好久沒跟人用這種粗話對罵過了,頗為過癮也未可知。

不過,韓氏匪幫這案子最終落在他們手裏,無論王培倫還是馬永臣,都有點兒意外。

這是因為這起案子,本來是由河北省公安廳負責偵破的。

匪首韓玉華,韓玉樹都是河北固安人,解放以後,這個匪幫最活躍的地區,也在河北境內。所以,河北省公安廳下了大力氣來偵破此案,但進展並不大。

1950年,河北省公安廳的幹警,曾經摸到了這個匪幫的一點痕跡,試圖將其圍殲。圍殲結果出乎意料。警方和民兵與土匪一場激烈的槍戰後,韓匪拋棄被擊斃的同夥脫出重圍,如同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蹤跡。

為了能夠掌握土匪的巢穴,河北省公安廳一名精幹的偵察員深入土匪活動的山區,試圖打入土匪內部,然而這位楊子榮式的偵察員卻一去不複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此後幾次和這夥匪徒遭遇,警察方麵都沒能取得上風。而這個匪幫幾年來連續作案,經常出來殺人越貨,活動區域遍及河北,北京,天津,遼寧,熱河各地。

因為北京地區也發生多次懷疑為韓匪作案的惡性案件,北京市公安局派出幹員參加聯合偵破,王老爺子這一組,就參與了這一工作。

看了掌握的案情,王老爺子倒吸一口冷氣 – 這個匪幫的手段的確不同凡響。

根據已經了解的情況可以大致勾勒出這個匪幫的輪廓。韓玉華,韓樹華匪幫,總人數並不多,大約在二十人上下,但其主要成員,都是抗戰時期就開始當,協助日寇血洗地方的當地慣匪,兵痞。他們大多槍法出眾,凶悍狡猾。河北民間有練武習俗,韓氏兄弟和若幹骨幹土匪都是武術高手,熟悉鄉情又有豐富的作戰經驗。更重要的是,程匪所部個個血債累累,自知沒有自新之路,因此和剿匪人員打起來戰鬥力強又亡命,而且很難進行瓦解。這些土匪常常寧可被打死也不投降,一旦有機會就會利用熟悉地形的方便驟然脫逃。

對付他們,人少了不是對手,人多了狡猾的土匪很容易警覺逃走。公安幹警幾次和他們交手都沒能占到上風,有時候還會傷了人,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這個匪幫本來是隸屬於國民黨潛伏係統的“暗殺團”,所以武器裝備的家底很好,彈藥充足槍械精良。但隨著國民黨敗退到台灣,這個“暗殺團”早已和那邊失去了聯係,隻能依靠搶劫為生。這個匪幫在搶劫時有個殘忍的訣竅,就是絕不留活口,所有涉劫人員,一律槍殺或活埋。最惡劣的一次,竟將搭車的一家老小七口全部槍殺,以至這家絕後。由於這種狡詐的作案手段,偵察人員很難得到破案線索。

這個案件果然偵破難度很大。

然而,到底是京城捕頭中的翹楚,從這一團亂麻中,王老爺子抓住了一個不是線索的線索 – 銷贓。

韓匪搶劫,主要是劫財,預先進行踩點偵察,掌握攜帶大量現金的人員車輛在荒僻處實施搶劫。現金在花銷的過程中很難追蹤,按說不存在銷贓的問題。然而,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吸引了老爺子的注意力 – 土匪搶劫的大車,在劫案發生後也往往不知去向。

五十年代,大車就像我們今天的汽車一樣,也屬於高檔商品,老爺子的看法 – 這些膽大包天的匪徒,一定是將這些大車也賣了!

然而,當時大車也都有牌照的,各地並沒有發現牌照與被劫大車相同的車輛。

顯然,土匪是耍了什麽鬼把戲。

隻要有了偵破方向,這些鬼把戲倒是好對付的。

不久,偵察員在天津的市場上發現了一輛曾經遭搶劫過的大車,車身上的若幹印記與原來所屬商號提供的情況完全吻合,隻是牌照被更換了。這肯定是土匪自製的假牌照,但由於當時大車交易非常混亂,剛剛解放不久政府在這方麵的控製還不夠強,從這個角度追查較為困難,所以,土匪又采用了若幹反偵察措施,這個線索的進展不大。

王老爺子自己,也沒想到這個線索後來成了偵破此案的一個重要因素。

大約是1953年初春的一天,刑偵大隊忽然接到報案 – 在南苑發生了一起搶劫案,一輛攜帶某煤鋪業務款的大車被劫,押車人員被殺,手法與韓匪的其他案件十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這類案件總是在很久以後才接到報案,這次卻是剛一發生警方就得到了信息。

原因是坐在大車上的一個煤鋪夥計居然活著跑了回來。

原來,執行這次搶劫的是兩個匪徒,車上人員在交出全部錢財後依然都被捆綁起來,而後一一擊斃。然後兩個土匪將這些屍體埋在一個大沙子堆裏。

先捆,再斃,最後埋,兩個土匪作得有條不紊而又冷靜細致,按說,是不應該出什麽紕漏了。

但人的生命力真是難以想象的頑強。其中一個煤鋪小夥計沒有被擊中要害,僅僅是昏死過去。被匪徒活埋在沙堆裏麵後,這個小夥計的頭窩在懷裏,仗著衣服空隙裏的一點點空氣竟然熬到了匪徒離開,然後掙脫繩索的捆綁,從沙子堆裏爬出來報了案。

這小夥子的命實在夠大的。

而他還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那就是拉他們那輛大車的騾子中,有一匹是禿尾巴!

從作案手段,王老爺子推斷,作案的,就是韓玉華匪幫!

當時局裏人員不多,王老爺子一麵讓值班民警馬上電話招集警力接應,通知京南郊區各派出所在路口設卡搜查,一麵立即帶上兩個組員,直奔南苑。

王老爺子的組,本來一共是三個人,第一個是老王自己;第二個是個抓捕高手,家傳擒拿絕技沾上身時直如鑽筋入骨,敲釘轉腳。不論敵人武功如何高強,隻要身體的任何部位給他手指一搭上,立時就給拿住,萬萬脫身不得;第三個是老王的助手,槍法出眾。

不料煤鋪小夥計來報案的時候,那個助手恰好拉肚子無法參加行動。

案情緊急,分秒必爭,王老爺子當機立斷,顧不上招呼那位助手,叫上一位平時幹練利落的分局幹部,讓他代替那名助手一起出動!

王老爺子當時沒留意,這位機關幹部雖然幹練,訓練中槍法也不錯,畢竟沒有打過實戰,這一點區別,成了這次行動的軟肋。

到達南苑找到案發現場後,判斷匪徒趕著大車走不了太快,王老爺子當即下令追擊。

假如匪徒沒有接應,這一仗是三對二,假如匪徒有接應,那就很可能是以寡敵眾。我問王老爺子三杆槍就進山追匪,是否有些後怕?

老爺子說錯了,是三個人兩杆槍。因為那個抓捕高手是不能帶槍的,他上去抓人隻需要用手不用槍,如果帶著槍反而容易在抓捕中被對方搶去造成新的變數。但怕是沒什麽可怕的,槍林彈雨都過來了,我會怕幾個土匪?!

說這話的時候老爺子冷笑一聲,豪氣畢現。

向哪邊追?那個分局幹部問。

沉吟了一下,老爺子說 – 天津。

為什麽向天津追?老爺子說是從銷贓這條線兒上想的。土匪要大車幹嗎?八成是為了賣。罪犯都有個習慣,如果他用一種手段作案成功了,在這種手段被識破之前,他總是不願意變更的。既然以前韓匪到天津銷過贓,這次依然存在可能。當然土匪趕車去匪巢的可能性也很大,但匪巢漫無邊際,往天津追,總是機會多一點。

老爺子等人怎麽到的南苑沒有和我說過,但肯定不是乘汽車去的。追擊,則是從當地征發了三輛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車,三個人穿著破得不能再破的大棉襖,順著大路就猛蹬下去了 – 帶著大車,土匪是沒法下大路的,這大大減少了偵察工作的難度。

幾十年後,老爺子講述這段曆史的時候,認為幸好那小夥計說了個明顯的線索 – 有一頭拉車的騾子是禿尾巴,不然,一路盤查著,就追不上啦!

冬天的山路上,行人稀少,大車也隻偶爾過一輛兩輛,當時的北京郊區十分荒涼。荒涼到什麽程度呢?老爺子回憶那天回城裏的路上,一大群人又是警察又是民兵的竟然遇到了狼!三個偵察員一麵猛蹬車,一麵隨意說笑著,表麵上象是要到什麽地方辦公事。實際上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警覺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 土匪很可能為了脫身設下伏擊,一旦有警抽搶就要打。

順便說一下所謂的大車,這個東西今天很多人都沒有概念了,認為是和三輪車差不多的東西。實際上大車要比三輪威風得多。您如果看過電影《暴風驟雨》應該記得老孫頭趕的大車,那還算是小號的。大號的大車有幾匹牲口拉車,有趕車的把式,能坐十幾個帶行李的人呢。長途汽車普及前,這個東西是中國北方重要的客貨兩用交通工具,和美國西部的郵政馬車頗為相似。

追出將近二十裏,拐過一個路口,三個偵察員突然發現在前麵的大道上,一輛大號的大車正在慢慢地向前走。老王眼尖,一眼就看到那輛車拉車的騾子中,正有一匹是禿尾巴!

有門。老王是指揮,示意不要打草驚蛇,讓那兩人隨自己行動 – 超過去。

他們三人飛快地超過了那輛大車,一瞬間,要看的已經落在了眼中。

車上一共兩個人,一個趕車,一個坐車,和劫匪的人數對上了。

車子的上麵,還堆著一些煤塊,和大車原來是煤鋪的對上了。

更讓王老爺子相信自己找對了對象的,是直覺。三人的自行車超過大車的時候,那個趕車的小個子抬頭看了他們三人一眼。就這一眼,讓王老爺子感覺,趕車的這個家夥,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已經嗅到危險的狼!

而坐在車上的那個戴狗皮帽子的,盡管看著仿佛是個人畜無害,押了半車煤送貨的客商,但在王老爺子眼裏,此人危險性更大。

一來,這人盡管小心地縮在棉衣裏麵,卻無法掩飾他暗藏在棉衣下強壯的體格。二來,此人端坐在大車上,車子前進時的顛簸卻不能讓他的肩頭產生絲毫搖晃,袖著的雙手紋絲不動。老王心中暗吸一口冷氣 – 這不會就是他X的所謂靜如處子,動若脫兔吧?

三個人繼續大聲說笑著,超過了大車,他們的笑聲,似乎減輕了那個小個子的疑惑。畢竟車上的人都死完埋掉了,他們沒想到偵察員會這麽快跟上來。前麵到了一個岔路口,老爺子果斷指揮走右邊的大路 – 那是去天津的方向。拐了兩個彎,前麵路過幾間土房,臨街是矮矮的破牆。老王說 –停,就在這裏埋伏。

說停的原因,是老王認為這是個極好的設伏地點。這裏,恰好是大路的一個拐彎,拐彎之後就要上坡,坡的兩邊還有那段半米高的矮牆。

選擇這個地方設伏的理由,王老爺子是這樣講的 – 在拐彎後麵打埋伏,他不容易發現,上坡的時候那趕車的要掄鞭子打騾子,手握鞭杆再想掏槍比較困難。而路邊的矮牆,可以給偵察員提供掩護,還可以在對射中充當掩體 – 手槍子彈威力小,打上磚牆能阻擋一下。

他布置那個抓捕高手和機關幹部合力抓那個趕車的小個子,戰術布置得異常清楚 – 他們兩個埋伏在路邊矮牆後麵,馬車一旦超過,那個抓捕高手就會猛撲趕車小個子的背後,將其擒住,而那個機關幹部,則要用槍從斜前方逼住匪徒,在前後夾擊之下確保將其活捉。

王老爺子自己則位置稍後,對付那個戴狗皮帽子的。一旦抓捕開始,老爺子會從後方撲向坐車的狗皮帽子,用槍逼住他,迫其繳槍投降。

布置的時候,老爺子再三強調 – 這次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留下活口,要抓活的,四十多起案子,都靠這次抓個活的來破呢。

直覺上,老爺子認為那個戴狗皮帽子的更危險,所以他要自己對付。

到底這兩個匪徒有怎樣的區別,讓老爺子覺得後麵得更危險呢?

老爺子說了半天,我終於依稀明白。舉個例子吧,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雙旗鎮刀客》。那裏麵刀匪大寨主一刀仙,二寨主二爺都死在孩哥手裏。這兩個人,要看起來二爺絕對比一刀仙凶狠,可要論刀法本事,一刀仙比二爺高了何止五成。他們最大的區別,就是二爺的眼睛是混濁的,一刀仙的眼睛是清明的,這一點決定了他們在動手時的反應要相差至少一個檔次。

這兩個匪徒的區別,與此大致相同。

事實證明,老爺子的推測,一點兒也沒有錯,這個坐在車上的土匪,正是韓氏匪幫的三當家,韓玉華的兒子,匪幫中的第一快槍手 -- 韓永良!

一直到五十多年以後回憶起當時這一戰,老爺子對韓永良還有一份來自對手的尊敬 – 那可是個行家啊!

老爺子抽出槍頂上火,掩蔽到了牆後,眯縫著眼睛從磚縫裏往外看,靜等對手上門。

這裏麵需要澄清一點。上一次我寫道老爺子用的是一支馬牌擼子,老爺子糾正,說不對,我用的沒那麽好,是一支狗牌擼子。“一槍二馬三花口,四蛇五狗張嘴蹬”,差好幾個檔次呢。但這支槍確實是好槍,關鍵是保養好,而且老爺子挑子彈特別講究,所以從來沒有打起來貼殼誤事的事情。擼子槍,最大的優點就是開保險快,一拉就能打。

不一會兒,蹄聲傳來,大車慢慢的過來了。

在牲口露頭一瞬間,那個抓捕高手要出擊,被王老爺子用眼神按住了。眼看著大車上坡,那小個子大聲吆喝牲口,眼看著就要過去。。。

等到車身過來一霎那,王老爺子輕聲喊:上!

按照老爺子的計劃,偵察員都要從匪徒的背後動手,這樣,對方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沒有想到韓永良換了個坐法 – 可能是剛才的超車讓他有了某種警覺,他改而臉朝後,盤腿坐在了大車的尾部,這樣,他和那個小匪一個控製前方,一個控製後方,驟然增加了抓捕的難度。所以,兩個偵察員跳出來,一個從背後扣住那小個子的肩背咽喉,一個從前麵用槍指住他的時候,從車後站起來的王老爺子發現自己對的不是韓永良的後背,而是他的胸前。

沒有一點猶豫,老爺子探出半身,槍口指向對手,大喝 – 不許動!!!

你叫不動就不動阿?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跳起來的瞬間,老爺子發現韓永良的手已經從袖筒中翻了出來,伸進了褲腰裏麵掏槍。

有位第二代的優秀幹警問老爺子 – 這個過程有一秒鍾?老爺子說:哪有阿?也就百分之一秒!

砰,砰!兩人的槍幾乎同時響了。

老爺子的槍最初是指向韓的胸部,發現他掏槍立刻下滑,想一槍打中他掏槍的手臂將其活捉。不料槍口移動雖快,韓永良掏槍的動作更快,等老爺子扣動扳機,韓永良的槍已經拔了出來,甚至轉到了平端,對著老爺子就是一槍!

王老爺子料到韓永良的手快,但是沒想到他能快到這個程度。

畢竟老爺子有備而來,是埋伏的,占了便宜。他的第一槍雖沒有打中韓的手臂,但搶先一步打中了他的腹部。大約是中彈後的痛楚使韓身子一彎槍口下垂,他的第一槍失了準性,打在了老爺子前麵那堵牆上,打得火星直迸!

老爺子二話不說,甩手就是兩槍,跟著猛然向右側一偏 – 他料到韓永良這樣的悍匪,一槍未必能打倒的,他還有還擊的能力。

果然,老爺子剛剛一偏頭,一顆子彈帶著哨音擦過老爺子的耳邊就飛了過去。

韓永良還的這一槍被老爺子閃過去了,但老爺子那兩槍憑他的感覺,至少給韓匪身上能開一個窟窿 – 實際上後來才知道,老爺子這兩槍都中了。

好一個韓永良,帶著三處槍傷依然一個鷂子翻身,身體平平飛起,轉向大車前方翻去。

韓這個動作十分冷靜,他已經發現和老爺子對射是決無幸理 – 老爺子前麵有個牆,隻露出一個頭,他亮在這兒全身都是靶子。他為什麽向車前麵翻呢?因為大車中間有一堆煤,他是準備滾到煤塊後麵接著打的。

就他這個動作,老爺子多年後還忍不住翹大拇指 – 真是行家阿!

與此同時,隻聽一聲驚叫,老爺子眼快,眼角一掃,隻見一支手槍飛上了半空,正是那個機關幹部手裏拿的勃朗寧!

我們的槍怎麽上天了?王老爺子腦子裏或許當時轉了這個念頭,但是他根本顧不上琢磨這個,他現在最主要的是先解決掉韓永良。

韓永良騰空而起的時候,老爺子照著他啪啪又甩了兩槍。

實際上這時候抓捕車夫小個子土匪的那邊,的確是出了問題。

二對一,有心算無心,說起來這是個沒有懸念的戰鬥。開始也的確很順利,抓捕的那個偵察員從後麵一撲,把小個子從車上撲了下來,而且把他的雙手控製住了,而前麵持槍的機關幹部也按照事先商定的計劃,用槍逼住了土匪。

沒想到的是這小個子也是個慣匪,打鬥經驗十分豐富,被撲下車的時候他並沒有象普通人那樣一頭摜倒,而是依然保持了直立的姿勢。他的雙臂一被扣住就明白後麵是個硬碴子,自己根本脫不開。土匪的手槍插在腰間,前麵被槍指著,這土匪知道自己也來不及去拔槍了。但他沒有就此罷休,而是腰勁一抖,硬生生把身後那位偵察員橫拖了半步。

可別小看這半步。本來那個抓捕好手在他的正後方,機關幹部在他的右前方,隻要把他再往前一推,頭向地上一摜壓住,倒剪二臂槍指著腦袋,那神仙也跑不了。但是他這半步一拖呢,機關幹部的槍口,土匪和抓捕好手恰巧成了一條直線。

機關幹部愣了 – 這匪徒要拒捕我開不開槍呢?開的話就是穿糖葫蘆阿!

抓捕高手也是一呆,畢竟不是老同事沒配合過,誰知道這位同誌什麽脾氣?他要是發飆亂打鬧不好連我一塊兒打了。

就在兩人猶豫的一瞬間,土匪飛起一腳,正踢中那個機關幹部的手腕,白朗寧手槍立刻飛上了天。

他沒開槍,應該說處理還不算太壞。這個事兒,得套用《南征北戰》的說法,不是我們笨,是敵人太狡猾。

接著,這土匪和那個抓捕高手就滾成了一團。

這時候,王老爺子和韓永良已經打出了結果。

韓永良是一隻手按著大車作滾翻的,但是他的動作明顯不太利落,結果被老爺子再次擊中。

被擊中這一槍,韓匪從大車上滾落下來,竟然還是不倒,他不再作在車上頑抗的努力,一手提槍一手提著褲腰,向大路另一邊的田野裏跑去,邊跑還邊反手還擊。

為什麽是這個怪異的動作呢?

後來老爺子才明白他為什麽翻身的時候有些遲鈍。他這個動作慢了並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褲子開了。

原來老爺子的第一槍,正中韓匪的腹部,打在了褲腰上。時在隆冬,子彈擊穿厚厚的棉襖棉褲,造成的傷勢並不很重。但是這一槍把他的褲帶打斷了。

當時老百姓冬天普遍穿的是挽襠棉褲褲,沒有褲扣褲鼻子的,土匪也不例外,這種棉褲暖和而笨重,褲帶一斷棉褲就會嘩一下滑下來。這條滑下來的棉褲嚴重影響了韓的動作。

什麽是挽襠褲?

這。。。這要說起來可就麻煩了,現在大街上反正是沒人穿它了。對了,您看過電影《紅高粱》沒有?那裏麵餘占鏊和羅漢大爺他們穿的,就是這個玩意兒,也是國粹了,《紅高粱》熱的時候,有不少老外專門在中國找著買這個玩意兒,在北京的外國人圈兒裏也稱過一段時髦呢。韓永良穿這個可不是趕時髦,是因為當時沒有羽絨服太空棉之類的東西,北京又比現在冷,不穿這個他穿什麽阿?

所以褲帶斷了,他隻能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提著槍跑。

和逃跑中的韓永良對了幾槍,看看對麵的地勢,老爺子有底了。

這是一片開闊的田野,韓提著褲子根本跑不快。而且,由於他背對著大路,邊跑邊回手射擊,韓雖然是慣匪,畢竟腦袋後麵沒長眼睛,這子彈也就沒有什麽準性了。這種情況下,對這種威懾性的射擊老爺子根本不怕他。

因此,老爺子還有餘遐衝著同伴喊一聲 – 那個別弄死了,給我抓活的!

說完,老爺子縱身越出矮牆,緊追韓永良,叫道:把槍扔下,我不打死你。

到了這種地步,韓匪的回答,是身子向左一轉,照著老爺子當頭一槍。

畢竟他在前麵,動作太明顯,老爺子微微一閃就躲過去了,甩手也回了一槍,這一槍打在了韓匪的後胯上。韓匪隻是稍一歪斜,一瘸一拐地繼續向前跑。

老爺子的“甩槍”動作十分精彩。前後腳小跨步,背微彎,槍口朝上從左肩向右前方甩過來,兩眼根本不看槍,隻盯著目標,感覺到了就擊發。他重複當時這個動作的時候左手不自覺地在槍上一摸。我推測,這時他的子彈可能打光了,換了一個彈夾,這是開保險的動作。

老爺子接著喊:別打了,扔下槍吧。

韓匪不理,繼續拐著向前跑。

就在這時,旁邊那個矮平房裏有些人跑出來了,居然有人還拿著槍,鬧嚷嚷地喊問 – 什麽人?幹嗎打槍?

還好,從他們的動作,表現,老爺子一眼就看明白這些人並不是土匪,多半是村裏的幹部和民兵。他還真判斷對了,原來,他們埋伏的矮牆後麵,那些破房子裏,正有一個村子的幹部,黨員,民兵在開會 – 共產黨的會多,這回看出作用來了吧?聽見槍響,這些人立刻帶了武器,蜂擁出來探尋。

老王馬上喊 – 大家不要亂,我們是警察,前麵的是國民黨特務。。。

五十年代人的覺悟就是高,不等他喊完,幹部民兵們馬上叫起來 – 特務?啊,抓特務阿!

說著蜂擁而上,直奔韓永良那邊撲了過去。

談這個案子的時候,老爺子說到這兒,略有些懊喪地搖搖頭,說韓永良啊,就死在這夥幫倒忙的手裏咧,誰用著他們來打死老虎?我本來是想抓活的呢。

這些人。。。這些民兵一擁而上亂槍把韓永良給打死了?

哪兒啊,沒讓韓匪把他們打死就是運氣啦。

原來,老爺子很清楚當時民兵的情況,沒有特殊情況,民兵們是隻有槍,沒有子彈的,所以他明白,這些意外出來勇敢而沒有經驗的幫手們,拿著槍純屬壯膽。

問題是沒有子彈的槍,嚇唬嚇唬小偷色狼之類的管用,韓匪可不是小偷色狼,雖然受了重傷,那也是受了重傷的老虎。這些民兵端著槍直挺挺地衝上來,他可不管你槍裏有沒有子彈。

眼看韓匪奔跑中肩頭一動,老爺子歎口氣 – 他這一槍返過來,這夥子民兵非躺下一個不可。

老爺子搶在韓匪之前扣動了扳機。

隨著老爺子手起槍響,韓永良一頭栽在地上,不動了。

親眼看見槍響人倒,剛才呐喊著往上衝的民兵幹部們如同被突然踩了刹車的汽車,頓時鴉雀無聲,有的人就地臥倒。

老王喊;我們是公安局的,在抓土匪!土匪有槍大家不要靠近!說完,老爺子慢慢地靠向前去,距離十幾米的樣子,照著韓的後心又補了一槍。

有人可能會問,這回怎麽不考慮抓活的了?

前一槍瞄的就是韓匪的後腦,既然打了便不再考慮抓活的,現在補上一槍是為了防止他還沒死透,出意外的危險。誰說戰爭年代裝死能混過去呀,那是您沒碰上老兵。老爺子見對手徹底不動了才近前。

到近前一看,韓匪確實已然斃命,頭部周圍好大一灘血。老爺子踢開他的槍,一摸這小子的口袋,好!沉甸甸一兜子足有30多發子彈。韓逃跑的時候還不把子彈袋扔下,可見他很有作戰經驗,深深清楚彈藥的重要性。

老爺子當時就在旁邊找個田埂坐下了,喘兩口氣。

當時老爺子槍裏,還剩下一發子彈。

好玄阿!

後來法醫檢查韓永良的屍體,都不得不承認這實在是個非常耐戰的大土匪。根據推斷,韓和老爺子的槍戰中,拔槍的時候腹部先中了一槍,接著麵對麵對射時被老爺子擊中兩槍,分別打在左臂和右胸部下緣,翻身試圖逃走時腰部側麵再挨一槍,即便如此他還是奔出了一百多米。逃跑中胯部再中一槍,然後被擊中後腦倒地,最後被補了一槍。算起來,從韓永良的屍體上,檢查出七個子彈入口,好幾發都打穿了,就這個過程中,韓竟然還能還擊五槍。老爺子一共開了九槍,隻有韓匪騰空和他奔跑中對射時打飛了兩槍,神槍手的稱號名不虛傳。

寫完上一篇的時候,有兄弟質疑韓永良為何不據車頑抗而是往野地裏跑,其中有個懂行的老大(咱們麥帥)說得非常經典 – “跑是最好的選擇 -- 要知道普通人用手槍打中跑動中的目標之可能性微乎其微。。。在米國這裏如果遇上持槍搶劫的,隻要不是被槍頂著腦袋,有機會一定要開跑。隻要能跑到十米開外,被開槍打中的幾率就已經很小了”

這個說法是有道理的,特別是雙方如果都在移動中,手槍的命中率確實較低。此戰王老爺子打飛的兩槍中,一發是打騰空移動中的韓永良,二中一,命中率在意料之中。另一發就是韓匪逃跑時王老爺子跳出矮牆與其對射時打偏的。此後命中的兩發,老爺子都是站在原地冷靜射擊,才能準確命中。

而因為出發倉促,老爺子隻帶了兩個備用彈夾,等打完了看,連槍裏剩下的還有六發子彈,這要土匪有接應可就麻煩了。九槍放倒一個這威力未免有些不足。

大概是因為這次托大有了教訓,等審出了殘匪蹤跡,老爺子要深入匪巢時,馬永臣大隊長問老爺子需要什麽,老爺子馬上說 – 把你的槍給我。

馬永臣大隊長有一支威力相當好的加拿大手槍。

馬大隊長說好,拔出槍來就遞了過去。

老爺子掂掂,還是覺得輕了些,說,你再給我找支匣子來。

好,馬大隊長二話不說,從身邊一個偵察員那兒摘下一支大鏡麵二十響,抬手又遞了過去。

老爺子拿上匣子,剛要出門,想想還是不放心 – 你再給我找支長的吧。

好,馬大隊長還是二話不說,出門轉了一圈,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支美國卡賓槍。

為什麽要這麽多槍,馬永臣問都不問,估計,隻要不到榴彈炮這個級別,當時老爺子要什麽家夥他都能給找來。

加上自己的一支擼子,老爺子是帶著四支槍出發追匪的。

這時候民兵們終於趕過來了,一個個看著韓匪的屍體指指點點。

老爺子用鞋底繞著韓永良的屍體劃了個圈,告訴他們這個圈誰也不能進,你們給看好了,等公安局的來接收你們就沒事了。

民兵們神聖不可侵犯地把韓匪的屍體看上,老爺子趕緊往回跑,他得趕緊看看那小個子抓住活的沒有。

還好,回來一看,一圈人繞著馬車圍成個坨兒,那小個子土匪正靠在馬車輪子上坐地下喘呢,兩隻胳膊象麵條一樣垂在兩邊,樣子很怪異。

原來,這土匪一腳踢飛了機關幹部的手槍,隨即擰身用勁兒,試圖掙脫那個從背後抓捕他的偵察員,未必不是想找機會拔出槍來幹他一下。但是他太低估背後這位了。讓此人拿住的案犯還沒有誰能掙出來過呢!這位抓捕高手在北京市公安局刑偵大隊掛上一號人物,絕非浪得虛名,一看這小匪要跟自己纏鬥簡直正中下懷。隻見兩條人影如同沾在一起一樣連翻幾個滾兒,一聲慘叫之後土匪摔在了馬車旁邊,這位撣撣身上的土,從土匪腰裏拔出槍來站一邊,轉過頭來看王老爺子這邊兒打成什麽樣兒了。

土匪不用看麽?

人家後來說了,看他幹嘛,難不成他還會用腳指頭開槍啊。

就這幾個滾兒,小個子土匪的兩隻胳膊都給卸下來,再也動彈不得。後來醫生檢查的時候說,不但是脫臼,連筋都斷了。

前兩天提到這位抓捕高手的本領,有位朋友(觀望者)評價道:“江湖傳說你負責扣人那位的功夫, 是叫做大擒拿手的東西,聽說出自北宋的展昭.這手段厲害的在於他扣住的不單是穴位,還有傳說的脈門!一般的江湖人無論是少林的圓空大師.滅絕師太到張無忌等都無一可以從他一扣下逃出. 但有一個工夫是專門是這大擒拿手的克星.沾衣十八跌。

從北宋後捕快都習擒拿手。但一般練的是小擒拿。很少人懂大擒拿術!這大小擒拿手的差別在於穴位和脈門的學問。現在都強的擒拿高手都多也是知道穴位的拿法。脈門的拿法還真不多見,估計您說的這老英雄這是這樣的主!那年我見過一個強人,他徒弟老幾十,其中有一個是廣州軍區偵察大隊的武術教官。平常的我們這裏的地麵上一般的高手還真不敢在他麵前咋呼。但90年他出事了,他幾個徒弟去綁人勒索,把受害人用豬籠裝好放魚塘了。而且是兩起命案,他受那事牽連進去!抓他的警察也是一拿他就動彈不了,我問起他他自己也感覺邪門。。。“

真是這門兒功夫麽?想想不寒而栗。不管怎樣這小匪肯定沒練過沾衣十八跌,而按照老戰友的說法,那小子的筋不是扯斷或抻斷的,是活活被他捏斷的。這個說法我不大相信,或許有些誇張。

看到抓了活的王老爺子大喜過望,下令 – 搜他。

這是怕他身上還有其他槍支武器。

但那個土匪怎麽往起拽怎麽不起來,一個勁兒地往地上出溜。

怎麽回事兒?老王問。

那土匪哼哼唧唧地嘟囔:“你們打我肚子。。。”

肚子?王老爺子往他肚子上細看,才發現那裏有個窟窿,鮮血把土匪的棉褲都浸透了。

他X的要活口阿,誰幹的?!老爺子火了。

我。。。 那個機關幹部提著槍站出來。

原來,他的槍被踢飛,等撿回來的時候,小匪已經被放倒了。但是,經過一次失誤,他不敢再出玩忽職守的事情,一直用槍指著土匪。正在這時,砰,老爺子打了韓永良致命的一槍。

槍聲一響,沒有實戰經驗又十分緊張的機關幹部手一抖,正碰了扳機。。。

於是一邊報告上級,一邊趕緊給土匪包紮往醫院送。

包紮的功夫,老爺子已經開始審問了 – 他幹嗎這麽急呢?一點兒也不奇怪,腹部貫通傷不是每個都能搶救過來的,要是沒問出口供人就死了怎麽辦?

從我們普通人的看法,這種時候哪裏還能得到口供呢?可是這樣的事情在刑偵案件中並不是沒有例子。在追捕中受傷垂死的時候,有些罪犯會忽然良心發現;或者繃緊的神經驟然放鬆而產生一種傾訴的欲望;也有的會對給他治療的警方人員產生一種奇特的依賴感而願意合作。

例如北京的銀行搶劫大案驚天要犯鹿憲洲,在最後一戰中被擊傷後,警察們圍上來,素以善於隱蔽行蹤著稱的鹿已經垂死,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 “我是鹿憲洲。。。”

但是,盡管老爺子對小個子土匪明白地講:“我們保證給你治傷,你也要給我老實交待。”這個土匪就是隻管喘氣,一言不發。

土匪的傷勢很重,出血多,為了避免他死亡,警察和民兵決定把他抬上大車,拉回城裏搶救。

一行人快走到南苑的時候,路邊竄出一條狼來,有民兵叫著要打,被老王喝住 – 誰也不許亂來,快走,救人要緊。

那奄奄一息的土匪突然開口了 – 大爺你問吧,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王老爺子一直沒有太弄明白這土匪怎麽一下變得肯配合了,不過他回憶起當時有件事可能與此有關。把那個土匪往大車上抬的時候,老王說等等。他知道這土匪的傷難受顛簸和寒冷,所以脫下自己的棉衣,給他墊在了身子下麵。

無論如何,這土匪是開口了。

根據土匪的交待,警察們才知道打死的是三號匪首韓永良,而土匪們的聯絡點,則在北京最北邊山區深處的一個荒涼小鎮,叫做二道河子。

按照計劃,他和韓永良賣掉搶劫的大車,就會帶著搶來的錢趕到那裏。

有一個土匪們都很佩服的“軍師”,會在那裏等待他們。

這個被擊傷俘虜的土匪,真名楊丙黎,曾在王鳳崗部當過連長,抗戰期間直接指揮過多起對軍屬,村幹部的屠殺。這個人盡管經過搶救被救活,依然由於血債累累,在1953年12月被河北省人民法院判處死刑。死的時候這個楊丙黎倒是很坦然的樣子,頭一天在牢裏大唱《盜禦馬》,狂喊“下去給梁紹玉當牛作馬!”

梁紹玉是楊丙黎的老鄉,少年時候的拜把子兄弟,後來成為共產黨員,到楊部作兵運工作時被楊淩遲而死。

楊唱《盜禦馬》頗有來由,因為《盜禦馬》的主角竇爾墩是獻縣巨盜,是河北曆代土匪的偶像。河北民風對土匪感情複雜,楊唱這個戲詞,顯然是有把自己和這位俠盜並列的意思。但楊丙黎為匪,殺害得多是對方的家屬婦孺,“俠”字隻怕不相幹,而真實的竇爾墩雖有俠名,卻是一個采花賊,跟他並列,也沒有什麽好光彩的。

土匪的思維,往往與常人不同,這股土匪的副大隊長韓玉樹在被俘後曾說了一句話 – “能不能讓我死在固安?”韓匪是固安人,王老爺子以為他是要死在老家,韓卻眨眨眼,搖頭道 – “因為我殺的人都埋在固安。。。”

是表示自己做鬼也是凶鬼?還是“冤有頭債有主”的宿命?過了這麽多年,老爺子也沒想明白韓玉樹的真實意思。

等大車回到南苑,大隊長馬永臣已經等在那兒了。

他當時正在城裏偵破另一起案件,一接到報案的通報,就覺得這件事不尋常,可能牽扯出數十起大案的線索來,所以立即放下手頭的案子,匆忙趕來。一到就聽說王培倫這個組不但把人抓來,而且供了,高興得馬大隊直捶王老爺子。

高興之後的事情,就是決定下麵怎麽做了。

已經發現了巨匪的蹤跡,似乎應該立即調集兵力,製定方案,斟酌時機,進山清剿。。。什麽的吧?

王老爺子提出的方案跟這些完全不同,他的建議,是嚴格控製消息,就用現有人手,立即出擊二道河子,給土匪來一個迅雷不及掩耳。

他認為,調動大隊人馬,可能驚動韓匪的耳目,使其警覺逃逸。事實上後來證明老爺子的看法完全正確,開國大典前夕,馬永臣親率治安糾察大隊清理社會環境,就捕獲過王鳳崗殘部一百七十多人,他的人在北京成立頗有根基。韓玉華匪幫的眼線後來經查明甚至打入了政府機構。而目前如果沒有人報信,韓匪上下總要有一兩天的時間才能意識到韓永良,楊丙黎的失蹤,利用這個時間差對土匪進行突然襲擊,或有最大收獲,甚至有可能趁消息沒有走漏,把匪幫剿滅幹淨。

特別是,他希望先把那個“軍師”抓了再說。

根據土匪的供述,這個擔任聯絡參謀的“軍師”並不是跟隨韓玉華的老底子,身份十分神秘,他掌握著所有土匪的化名,而且很狡猾,裝什麽象什麽,哪怕是裝共產黨工作隊的幹部,都惟妙惟肖。多次土匪遇到暴露的危險,都是這個“軍師”從容應付化險為夷。

總之,是個神通廣大的人物。

馬永臣當即批準了王的方案,問王老爺子有沒有什麽要求,老爺子說沒別的把你槍借我用用。。。

馬大隊長到南苑,帶來了一輛吉普車。王老爺子帶著四杆槍坐這輛車直奔二道河子。馬永臣則返回市區同步調集兵力。上車的時候,那個抓捕高手自然同行,老爺子猶豫了一下,把機關幹部也叫上了車。

沒想到這小子後來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老爺子對這次居然坐汽車去抓土匪,記憶十分深刻,快啊!土八路瞎胡鬧,一身虱子兩腳泡,五十年代初期公安人員有機會坐這個玩意兒也有受寵若驚之感。當時北京城裏車少得很,老爺子說快啊,一個多鍾頭就從南苑到了北京最北頭,靠近了隱藏在深山裏匪巢 -- 二道河子。

這個速度今天令人不可思議,但確實可信,馬永臣大隊長從東單到南苑,才跑了二十分鍾啊。那時候坐吉普的感覺比今天坐飛機大概爽多了。

這是個荒涼而死氣沉沉的小鎮,政權建設的盲點,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成立兩年多了,這地方,依然讓人覺得仿佛毫無關係,土匪雖不敢公開在這裏活動,但把它作為聯絡點,可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謂二道河子,就是今天北京市懷柔區長哨營鄉的二道河小鎮,毗鄰湯河,周圍山高林密,地勢險峻。這是個滿族鄉,至今盛產山珍野味,不過,昔日的荒涼早已一去不複返,這裏現在是京城人“農家樂”旅遊的好地方。

為了詢問韓玉華匪幫在當地活動的情況,我把電話打到了長哨營鄉的政府辦公室,接電話的是個姓齊的官員,沒有多少官腔,熱情爽朗。聽到我問起土匪的事情,冷了一下場之後,齊先生說那個野味旅遊大集,收費是有依據的,但確實有些高,鄉政府已經作了批評。。。

這和土匪有關係麽?

半天才澄清誤會,原來長哨營鄉下屬部門剛剛組織了一個野味旅遊大集,收費高了些,被人捅上了新聞,說這是旅遊乎?土匪打劫乎?這個新聞弄得當地政府焦頭爛額。所以,我一問土匪,齊先生腦筋就短路了。

澄清誤會以後,齊先生笑過,說我們這裏沒有鬧過土匪啊。

那麽,早年呢?二道河那裏。

早年懷柔倒是有過土匪,據說是在紅螺寺一帶,沒聽說二道河鬧過土匪。

我說的是五十年代初期。

哦,那我就不清楚了,我那時候剛出生啊。。。

看來,曆史的畫麵,很容易被時間掩蓋。

拐彎抹角,老王他們找到了土匪的接頭地點。

這土匪的接頭地點,是個大車店,找到的時候天色已晚,院門緊閉敲門也不開。

怎麽辦?來硬的難免打草驚蛇。

難不住老爺子。

王老爺子一看敲不開,改砸門了。“咣咣咣,請開門!我們是部隊上的。”

二道河沒有建立政權不假,隻表示它沒有固定的政府人員,但它畢竟是共產黨的地盤,“部隊”是怎麽回事兒還是清楚的。那年頭還真沒人敢不給部隊開門。不一會兒就有個上年紀的女掌櫃出來了,自稱是店主,耳朵不好,連道怠慢。

老王把腰一杈,端起一副領導的架勢,對人家客氣地說:“我們部隊路過,想借住一下啊。”

那時候部隊借住是平常事情,畢竟是共產黨的天下了,雖然依然保留了南京路上不入民宅的好傳統,總比以前多了可以征用旅店,公共建築借宿的權利。當然,如果借住私人開的旅店之類地方,走的時候還要付錢的,沒哪個部隊敢打白條。

女掌櫃自然殷勤接待,老王就更拿出領導的派頭,一間房一間房地看過來 – 哪間房子空著啊?女掌櫃回答這間這間都空著呢。。。

就一間有人。

有燈,客人沒露麵。

老王瞅冷子漫不經心地瞧瞧 – 窗戶紙上沒有人影,就這麽不大個屋子,站著坐著都該有個影兒吧?人呢?

仿佛是風吹的,那屋的房門微微閃開了一條小縫。門縫裏,也看不到什麽。

就這一眼,老王背上的汗已經有點兒出來了。

老爺子心裏明白,那人就貼著門邊站著,側著眼睛從門縫往外瞟呢,多半手裏的槍機頭已經打開,誰開門就是個魚死網破。

即便不開門,自己這麽大的一個人,也是人家的活靶子,指不定槍口就順著自己的脊梁瞄上來瞄下去。

這個戲要是演砸了,後果不言自明。

所以老爺子不演了,出門喊一嗓子,帶著部隊就進駐了。

真有部隊啊。哪兒來的部隊呢?

和韓永良一戰以後老爺子不敢托大,過懷柔縣城的時候把城裏新編的公安隊(大約一個排,相當於現在的武警)帶出來了,長槍短槍的,就為了萬一打起來有個接應,這回可好,這個公安隊正好給老爺子充當群眾演員了。

他可還沒詳細交待,所以公安隊的戰士也不知道要去哪裏,隻以為市裏的幹部帶著去某地執行任務,這種無知,無形中成了最好的掩護。

部隊住進來,那個有人的屋子,燈反而滅了。

事後,土匪交待,看到真的是部隊進駐,而且是頗熟悉的懷柔公安隊,縣城的部隊到鄉裏來拉練什麽的很正常,便認為不是什麽大事兒,是偶遇,反而放心 – 真要抓他,沒有弄這麽多新兵蛋子跟著起哄的道理。而且,這些投宿的人情緒自然,話語輕鬆,也一點兒不象對這裏有多少戒備的樣子。

燈下黑啊,今天可以睡個好覺了。土匪想得很好。

他沒想到一群新兵蛋子中,混著老王這個豹子。

深夜,全店的人都睡熟的時候,三條黑影悄然出現在那所有人住的房子外麵,無聲息地接近了屋門。

這三個人,就是老王,那個抓捕高手和機關幹部。

老王側耳聽了聽,屋中傳出的是呼呼的鼾聲。

他辨認半晌,確定屋中隻有一個人的呼吸,把槍插好,輕輕把準備好的半壺清油倒進了門軸裏,對身後兩人打了個招呼 – 你們掩護,我上!

屋裏這小子麵子大,老王要給他亮一手自己抓人的絕活,這一手在整個公安係統都有名氣,叫做 – “挑坑”

這還是當年八路軍武工隊抓時候琢磨出來的絕招呢。

根據楊丙黎的供述,在這個房間裏的,應該就是韓匪的那個“軍師”聯絡參謀。

確認土匪在睡著,老爺子用個專用的鐵鉤從門縫伸進去,摘了門閂,然後輕輕推一下門,看後麵有沒有什麽東西擋著 – 感覺沒有。但是他並沒有就此推門而入,而是一點一點,非常耐心地把門逐漸開大,按照他的推測,如果屋裏是個慣匪,不可能讓人如此輕鬆地開門的。

比如,要門上掛個鈴鐺什麽的,你一推,嘩啦一聲就響了。

對此,老爺子是有分析的。

掛鈴鐺這種情況不太常見,因為土匪也可能會因為什麽事兒警覺爬起來觀察動靜,鈴鐺這種玩意兒鬧不好碰著了也會給別人報信。

地雷或者手榴彈的可能性也不大,那玩意兒殺傷半徑太大,要響了玉石俱焚。

可是土匪多半會布個機關什麽的,通常是不礙自己的事兒,還讓你容易中招的。

小心沒大錯,但小心依然可能避不過去,那就得後麵的兩個人衝上去動槍,這種情況下活的死的也就沒譜了。

這小子會給我布個什麽玩藝兒呢?

不出所料,推開一點兒以後,門被別住了。老爺子夜眼一看,原來是一條長凳,橫放在離門大約十公分的屋地上。

老爺子暗挑大指 – 好小子。

好在哪兒?

他沒有把凳子緊貼著門放。偷偷開門的人第一下推門的時候必然很小心,怕門後頂著東西,若是貼著門放多半會被發現而破掉。而他離著十公分放,你一推,感覺門後沒有東西,多半會認為安全了,如果因此麻痹大意順手一推,正好把長凳推倒。

而且,長凳到下,如果你改偷襲為強攻衝進去,正好被長凳絆一個跟頭,為土匪清醒過來反抗提供了時間。

不過,既然發現了就好辦。老爺子伸出鐵鉤,依樣畫葫蘆,挑門閂一樣把長凳挑到一邊兒去了。門開了大約二十公分一條縫,老爺子象蛇一樣滑了進去。

下邊,就該抓人了。

寫完上一段,遭到一位老武工隊員的批評 – 小兄弟,那不叫挑坑阿,叫挑炕!從炕上抓人,所以叫挑炕,你“挑坑”怎麽挑法?從坑裏抓人?

慚愧,慚愧,坑習慣了。。。

那麽,就是挑炕吧。

挑炕的做法,是抗戰時期土八路端炮樓抓偽軍軍官時候總結出來的。

四二九和五一大掃蕩以後,日偽軍在整個華北平原地區建立了數以千計的據點,據點的主要建築,就是炮樓。一般的炮樓,住有日軍或偽軍一個小隊二三十人,土八路要集中個十倍左右的兵力把它包圍一下並不困難。然而,要拿下來,就不容易了。炮樓這種東西,在歐洲戰場根本就是死靶子,一炮一個的廢物。但土八路沒有炮,硬是拿這個望鄉台似的玩意兒沒辦法。說起來,在八路軍太行兵工廠改造出可以平射的迫擊炮以前,土八路打炮樓是很寒磣的,要拿它,多數時候隻能靠裏應外合,利用據點裏的“關係”,騙進去中心開花。

即便是裏應外合,象武工隊這樣的輕型部隊也要盡量避免響槍,因為日軍在平原的機動速度太快,一旦粘上脫不開身可就得不償失了。

一來二去,土八路也有了自己的套路。

比如,對於隻有偽軍駐守的炮樓,大體強調擒賊擒王。這是因為,偽軍多半沒有什麽政治信仰和現代軍事組織,類似封建地主武裝,更重視對主官的個人忠誠。其指揮官的權威和核心作用十分明顯,有的偽軍軍官就是通過親族或把兄弟控製部隊的。因此,在偽軍指揮官的控製下,有些偽軍部隊戰鬥力也相當強。可是,一旦其主官被俘,往往就會全盤崩潰。

於是,“關係”把八路帶進據點(人數通常不多),要控製的,一個是崗哨 – 通常“關係”會選擇自己站崗的時候放八路進來;一個是槍械架子,還有一個,就是偽軍主官。

偽軍主官多半有血債,而且明白中國人對比鬼子還恨,所以有些人睡覺都帶著槍,十分頑固,拿槍頂上腦袋都會反抗 – 反正知道投降也多半沒有好下場阿。

“挑炕”的招數,就是這時候產生的。

老爺子給我表演過“挑炕” – 在他睡著的時候,悄悄摸進房間。北方人習慣睡炕,頭朝外,這時突然出手,雙手卡住對手的下頜腳蹬炕沿,奮力將他的腦袋向下一拖。。。

因為身患重病,老爺子已經比當時輕了幾十斤,昔日壯實的身體早已變得如同能被風吹走。然而,那一抓一拖,腳蹬炕沿的瞬間,卻讓人眼前一花,仿佛屋中的不是一個耄耋老人,而是一頭矯健的豹子。

尤其是扣住對手頭顱蹬腿發力的瞬間,老爺子咬牙切齒,二目圓睜,發出“哢”的一聲,那種凶猛銳不可當。直到走出老人的家,我都沒有脫離開那種氣氛的感染。一同去的後輩警官問我,看老爺子的眼神了嗎?有什麽感受?

狼!我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這個詞。

點頭。

按照他的看法,老爺子這種“挑炕”的捕人方法十分科學。人在睡眠中遭到這樣的突然襲擊,空間定位將發生極大的混亂,會不可避免地喪失抵抗能力,縱有槍械也難以使用。當然,副作用也是有的,比如給對手來個頸椎脫位什麽的,那最起碼也是個高位截癱。

有一次和老尹談起這個動作,他說我抓人不能這麽幹,就因為下手太狠我賠過兩次呢,一次八百。。。七十年代的八百塊啊。

怎麽回事兒?算了,這個另寫吧,不然不定跑題到哪兒去了。雖然老尹這兩次賠錢,都頗為精彩。

王老爺子對挑炕的副作用不屑一顧,照他的看法,這種慣匪惡犯,命都大得很,一槍倆窟窿還照樣跑的主兒,哪兒那麽容易玩死玩殘的?他隻是說幹這個,當年武工隊下手之前講究一定別認錯了腦袋 – 有的偽軍軍官帶著家眷,你要挑一個他的姨太太那就全亂套了。

很多偽軍軍官和,在華北就栽在這一手“挑炕”上。

老爺子幹公安第一次用這個招兒,是在一個大車店兒,有個通緝殺人犯被夥計認出來報了案。連夜抓人,一個大通鋪上睡了八個,人家說那案犯是左邊數第三個。

盡管是第一次,老爺子依然挑得幹淨利落,生擒了帶著凶器的罪犯,隻是動手之前猶豫了足有五分鍾 – 抓人不怕,八個腦袋都在炕沿上,一,二,三。。。動手之前數了好幾遍,就怕自己數錯了數阿。

這次,老爺子同樣幹得幹淨利落,一個惡虎般的猛撲,抓住了向脅下一拉,炕上的土匪叫都沒有來得及叫一聲,就被赤條條摜到了地上,來了個結結實實的背摔。

令人吃驚的是這個土匪被這樣糊裏糊塗地摔在地上,手上卻已經握上了槍,緊跟在後麵的兩名幹警迅速從其手中奪下了這支雖然沒有打開保險,但壓滿子彈的蛇牌擼子。

事後查明,這並不是土匪反應快 – 他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這是因為他按照多年的習慣,睡覺時單手握槍放在枕頭下麵。

應該說,這屬於一種長期在危險中的老兵的特有習慣。王外馬甲在騎兵團一書中描述過有個傷員在醫院睡不著覺,原因是他隻有握槍放在枕頭下才能睡好而醫院不讓帶槍。最後沒辦法隻好給他找了個鐵錘,摸著這個鐵疙瘩,這位馬上就睡熟了。

槍放在枕頭下的好處,是一但遭到襲擊,在床麵上用力一蹭,可以隱蔽地打開保險,隔著枕頭即可開始射擊,反應極快。

其實電影中也描述過這樣的人物。《渡江偵察記》裏麵的保安團團總侯登科,遭到解放軍偵察兵襲擊時,也是把槍放在枕頭下麵的,但在搶槍的時候手腕被擊中功虧一簣。從這一點來看,侯登科也是個老手,但他睡覺的時候手離開了槍,和那位不握著槍就不能入睡的主兒相比,多年優裕的生活使他的警覺已經下降了 – 不過想想也不能苛求侯團總了。侯被捕前在和姨太太睡覺,總不能讓他一手摟著姨太太幹那個事兒,另一隻手還提著一支槍吧?那也太。。。

有槍,又有楊丙黎的供述,抓住的,應該是韓匪的那個聯絡參謀。

事後此人供認,被如此輕易抓住,老爺子的功夫高是一個原因,自己剛剛趕了三天山路到這裏會韓永良,過於疲勞也有些大意了。

如獲至寶阿,且不論其“軍師”的身份,這土匪中的聯絡參謀可是極重要的人物,《林海雪原》中的欒平,一撮毛就是聯絡參謀,看他們在整個剿匪行動中的作用,就可以理解“如獲至寶”的含義了。

抓住了以後,老王連夜對其進行審訊。

那聯絡參謀被捕後始終一眼不發,隻是歎了口氣。

因為是從被窩裏直接抓出來的,他身上一絲不掛。王老爺子拿了一件衣裳一條褲子給他,遞過去的時候,順便仔細看了一下此人的麵孔。

一看就是一愣。

趕緊再看,這人的照片似乎在哪兒見過阿。

反複看了幾次,王老爺子認為自己不會認錯,他猶豫地問了一句 – “你,是河北省公安廳的?”

那土匪的聯絡參謀看到老王第一眼開始,就沒有作過反抗的表示,後來審問的時候,他自己說 – 不用說話,一看就是咱們部隊下來的老手,落到他手裏還想跑?

不用說話怎麽知道?

用北京土話說,那一舉一動都帶著範兒呢。

這位真是河北省公安廳的麽?

真是。這位就是前文提到深入虎穴追尋匪蹤的那個楊子榮式的優秀偵察員。對於他的失蹤,河北省公安廳曾十分痛惜,認為他可能遭到了土匪的暗害,因此給京津遼各地的公安機關發去了他的照片和情況通報,希望“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大家在偵查工作中也很注意尋找這位孤膽英雄的蹤影,同事們的想法比領導現實得多 -- 活要救人,死要報仇。

誰也沒想到,他居然在二道河子被老王給抓了。

難道是共產黨打了八路軍?

審問結果十分令人吃驚。

原來這個“楊子榮”,竟然是被土匪策反了,成了韓氏匪幫真正的幫凶!由於他熟悉公安部門的工作方法和有關部署,很快成為韓玉華的左膀右臂,幾次幫助匪幫在麵臨滅頂之災的情況下逃脫,因此被土匪們當作“軍師”看待。此人善於化妝,又擅長隱蔽,所以外出活動即便是在老戰友的周圍出現,也從未被認出。至於化裝成共產黨幹部,那就更不用說了,他本來就是共產黨的幹部麽!

應該說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感到十分吃驚。叛徒不少有,但此人的叛變十分古怪 – 他叛變的時機太不正常了。要知道當時整個大陸都成了共產黨的天下,誌願軍在朝鮮活活把美國兵趕鴨子一樣打回了三八線,對新政府的信任空前高漲。在大陸各地,多少鐵杆黃埔出身的國民黨殘部這時候都紛紛繳械投降了。以當時的形勢,作土匪的前途如何,不問自明,此人剿匪居然剿到去投土匪,這不是腦筋有問題麽?

偏偏此人還是個根正苗紅,富有戰鬥和政治工作經驗的“老”革命(當然年齡不很大),黨員幹部,被派去深入匪巢,顯然組織上是信任他的才能和忠誠。這樣的人除了問題,事情邪門得很。

想象一下《羊城暗哨》裏的王練投了梅姨,或者《英雄虎膽》裏頭的曾泰被阿蘭策反,會是怎樣的後果?可此人的叛變是活生生的事實,雖然大約是那個時代絕無僅有的事實吧。我忍不住向老爺子打聽此人叛變的詳細經過。

遺憾的是,老爺子隻說他最初已經成功地打入了匪幫,成為“臥底”,然後就。。。細節上他不肯說,似乎隱隱帶著對這位叛變了的“楊子榮”的一點遮掩。

因此,具體其中有怎樣的隱情,我至今無法知道。

從審問紀錄上,這位“楊子榮”一口一個“我軍”如何如何,“匪”如何如何,可以看出他內心的點點漣漪。然而,他在匪幫中的活動,確實是起到了不能再壞的作用,可以說,如果不是他的投匪,韓玉華匪幫至少會早覆滅一年的時間。他也一樣殺人越貨,分贓抗捕,雖然有很多機會他可以脫離匪幫,卻一直跟著這些土匪走到了最後。隻是不能想象,當他化了裝在那些要為他“活要救出,死要報仇”的戰友們身邊活動時,心裏是怎樣的滋味。

這位“楊子榮”對審問十分配合,很順利地交待了自己所知道的匪情 –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所有土匪使用的化名,這一點,連楊丙黎都不了解,對破獲整個案件有著極為深遠的意義。

對“楊子榮”的審問隻進行了短短十幾分鍾,老王就急匆匆衝出來,讓縣公安隊立即整隊離開,返回縣城。

為什麽?

因為根據“楊子榮”的交代,幾個大匪首都會在這一兩天裏到這個小客店來匯合,分贓並商討下一步的活動,甚至包括大匪首韓玉華本人!

那公安隊住在這兒,土匪還敢來麽?

由於公安隊進駐的時候天色已晚,除了店中的人似乎沒人看見,所以,也許還沒有驚動土匪。幾十個人埋伏在這個小店,暴露的可能性太大。公安隊的戰士又缺乏對匪經驗,打起來未必能幫多大忙,因此老王讓他們帶著俘虜迅速撤退,隻留下他和兩個助手。三十幾名公安隊員偃旗息鼓,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縣城(離得近容易被土匪發現),以免打草驚蛇。當然,如果這中間已經露餡,那就是運氣太差了。

送走自己人,老王回頭叫部下把那個女老板叫來,要求她配合抓土匪。

老板娘幹淨利落地答應了。

談到老王這段經曆,曾有後來也是做警官工作的某位評價說“那年代共產黨厲害阿,不象現在,配合?。。。”

然而老王自己說出來的這段對話,卻聽不出來時代的不同,隻能說老爺子的思想工作底子深厚。

在審問上,老爺子是很有一套的。

有一回,老爺子半天就破了一起強奸案。當時他的頂頭上司蘇仲翔(離休前職務為北京市公安局局長)感到不可思議 – 這案子,半天就破了?!

一點兒不奇怪,這是個偶發事件,看來並無預謀。案犯在作案的時候,先把一件軍大衣鋪在地上,還曾仔細問過受害人的年齡,工作等亂七八糟的問題,走的時候蹬了輛自行車。老爺子一看這情況就有數了。第一,這很可能是個退伍軍人 – 那年頭軍大衣是個稀罕玩意兒,不是人人都有的;第二,這人現在可能是個幹部 –你是幹那個事兒又不是查戶口的,也就當幹部的才有習慣問受害人那麽詳細;第三,居住地離此不遠 – 否則他應該坐公共汽車而不是騎自行車。

根據這幾條,找吧。

這樣的條件,加上大致年齡,當時沒有什麽流動人口,很快嫌疑人就篩出來了。老爺子到他家的時候一眼看到那女的報案丟失的一個絲綢包袱皮,立刻就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與此同時嫌疑人剛從區裏學習回來,正推門進家。老爺子立刻把槍拔出來厲聲喝道:你把手舉起來,舉起來跟我走!– 他知道對方也是戰場上下來的,有狠勁。

那人沒敢反抗,帶回局裏和受害人一對麵,一訊而服。

可不是半天破案?

但蘇仲翔還有點兒不信,說再給你個案子你破給我看看。

老爺子接了案子就走,到北京市四中去了。

這是個盜竊案,一個學生家裏富裕,有塊歐米茄金表,課間放在書桌抽屜裏,出去打個球,回來就沒了。

已經有兩位警察忙活了半天,問了很多人,還沒有眉目,搜查了一下,沒人離開過現場附近的範圍,也沒人身上有表。老王一看,說涉案的無非本班學生和教師,別人看不到他把表放那兒阿。班上同學課間基本都不在教室裏,你們整理一下,這十分鍾有作案時間的有幾個人?哪怕有一兩分鍾不見也算。處理的警察說有四個,叫什麽什麽什麽。老王說你悄悄給我指指。警察說這個,那個,那個,還有那個。

老王說我有數了,我們去現場,你們跟我說說案情,學生們願意聽的不用管。

圍了一幫學生,都想看警察怎麽破案。老王聽著,暗暗一掃,四個嫌疑人來了三個。

聽著匯報,老王一邊聽一邊朝三個人瞟。

其中有一個眼神一碰就躲。

老王又瞟一眼,還躲。

再瞟,不躲了,開始出汗。

幾次以後,老王說好,大家解散吧 – 那個誰,一指那個學生,你跟我來一趟教研室。

見麵,老王開口就訓 – 你一個學生,怎麽不學好呢?怎麽幹這個事兒呢?幹了警察來了還不說,你還想不想好好學習啦?將來還想不想作國家的棟梁之材啦?嗯?

還不趕緊給我把那個表找回來?回頭給同學賠個不是,以後可別幹這個了,好好念書吧。

那學生開始想抵賴,聽到後邊,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終於認了。

這小子也夠神的,早惦記著這塊表,課間抓沒人功夫也一分鍾就把表偷出來了,然後往頂棚上一扔,想等著風聲過了再去拿,難怪搜不出來。

老爺子說,你得給政策,給出路,光嚇唬不行,我要是說你這是觸犯刑法阿,那他認得沒這麽快。你一給出路,他就患得患失了.

這就是攻心戰。

這回更快,破這個盜竊案才30分鍾,蘇仲翔大為傾倒。

當時北京的刑事案件破案率在90%以上。。。

老爺子對老板娘也是這個作派 – “你說吧,你這是個什麽行為?你這個叫‘窩匪’啊,你說怎麽辦吧?”

窩匪是個什麽行為是用不著說的,老板娘臉都綠了。

過了半晌,老爺子又開口了 – “你這個店還想不想開了?給你條出路吧,配合我們工作。”

這句話聽在老板娘耳朵裏應該是如奉綸音 – 怎麽回事兒,我要是配合,這店都能開下去麽?那更不會要我的命了吧?

老板娘士氣大振,立刻表示願意配合。

那好,老爺子說,你坐在門裏,望著院外,見有土匪來了就一隻手撓三下腦袋。

“一上午都沒有一個土匪露頭?好啊好啊,要是下午還沒有露頭的,我看你這個老娘們就是土匪,你就跟我們走!”

到第二天中午,王老爺子把一上午都沒有撓腦袋的女掌櫃叫進來,惡狠狠地訓了一頓。其實他倒也不太相信上午的時候會有土匪出來,這種人多半晝伏夜出,黑白顛倒,跟幹IT的一樣。所以上午看不到土匪很正常。

問題是得隨時給這個女的腦袋上敲兩棒槌,讓她不敢想別的 – 這種被利用的敵方俘虜臨場再度反水的不在少數。

女掌櫃嚇得直哆嗦,沒口子地賭咒發誓,保證土匪下午會來。一看就是嚇暈了,“楊子榮”的名單上並沒有她,最多是個土匪的眼線,她怎麽保證土匪來呢?她又不是韓玉華韓玉樹。偵察員們讓她一切照舊,心裏也有點兒忐忑,反而怕她太緊張漏了陷。

說到這裏想起皮定鈞司令的一件事。有位在福建前線的老“水鬼”回憶,一回幹部調整,他一個很欣賞的部下,本來報的是提大隊長,卻被調任當了教官。對此他有些奇怪,因為此人是他一手培養的,已經代理了一段大隊長,如果沒有什麽意外事情,轉正是正常的。教官和大隊長級別倒是一樣,但大隊長是軍事主官,誰都明白福建前線的一線軍事主官前途如何。消息傳出來,這個幹部有點兒鬧情緒。老水鬼打聽之下,原來是皮定鈞給了意見。當時皮是福州軍區副司令員,負實際的責任,因此皮雖然是陸軍,但當地一線對台戰鬥部隊三軍營以上幹部調整,他都有給意見的權力。

皮司令對小X不滿?老水鬼是個不畏上的,於是專門跑皮司令那裏要說法。

皮定鈞綽號皮老虎,老水鬼這種行為屬於摸老虎屁股。不過,這天皮司令可能心情好,所以這個老虎屁股摸得滿舒服,皮司令特別跟老水鬼談了一次話,說這個人啊,謹慎細致,是個人才,可不適合做一線主官。我幾次去他的部隊看,有任務的時候總是上躥下跳的,情緒激動。連以下這樣的幹部不要緊,營以上要有人給他當主心骨也可以,讓他自己做主,將來一定會闖禍,去當教官,比較適合。

老水鬼還想給老戰友爭一爭,皮司令和顏悅色地說,還有時間,你再觀察觀察。

那就觀察吧。

剛好當晚有一次敵前任務。那正是金馬割頭戰的高潮,敵前任務是要刺刀見紅的。出發前,代理大隊長作戰鬥動員,老水鬼躲在一邊看,果然有點兒上躥下調,情緒激動的樣子。這次任務帶隊的是個中隊長,等要出發的時候,這位代理大隊長又跑到隊伍前麵,對已經穿上蛙蹼的中隊長認真地說:我要求你保證完成任務,保證把每一個同誌安全地帶回來!

中隊長沉聲道:保證完成任務,出發!

這次任務很順利,果然是所有人安全地回來了。

然而老水鬼聽了這段對話歎口氣,不再為老戰友爭取了 – 他覺得皮司令看人是準的,老戰友的確不適合當主官。“把每一個同誌安全地帶回來”,這個明顯是沒法保證的。戰場上傷亡是正常的,那位中隊長也不可能保證。他的這位老戰友最後說這個話,不但沒有意義,而且會增加中隊長的心理負擔。這種擔子,本來應該是上級替下級來挑。主官是幹什麽的?就是大家都沒主意的時候看你的,泰山崩於前而不驚。說這個話,說明他自己心裏沒底在打鼓,反而要部下給他信心。那年頭沒有心理學的概念,要擱現在說就是心理素質不過關。

他這個性格,還是作教官比較好吧。

跑題了。

那個女掌櫃坐在門裏,又是兩個多鍾頭沒動靜,正在等得人心急的時候,這女人忽然象頭上落了個蜜蜂一樣舉手上來撓了三下。

來了!

三個偵察員立即擺開了抓捕的姿勢。根據土匪交待,韓匪平時都是單人活動,所以不出意外抓捕會是三對一,手到擒來的事情。他們和女掌櫃商量好了,來一個人撓三下,來人就照例讓他進堂屋,偵察員們利用屋裏暗外頭亮的特點突然襲擊抓人。

果然是來人了,三個人在屋裏,聽見外麵一陣自行車馳來的聲音,然後就是女掌櫃和來人說話。

堂屋裏門後側麵,老王一手持槍,一手按著那位負責抓捕的戰友的肩膀,輕聲囑咐 – 到時候我一推你就上!他知道這位同誌有時候性急,得自己把握時機。那個機關幹部隱身在院子裏一個碾盤後麵,萬一土匪跑出來就歸他了。

奇怪的是,隻聽到自行車鏈子響,卻沒有人進來,而且自行車鏈子響個不停,那女掌櫃隻顧跟外麵搭訕,從院子裏也看不出外麵是個什麽情形。

難道是那個人看出了破綻不肯進來?偵察員們都有點而緊張。

都十分鍾了還不進來,老王決定不等了,他使個眼色,帶了那個抓捕手從大車店的側門出去了,然後象兩個鄉下趕路人一樣邊大聲聊著天邊繞著大車店走到大門前麵來。

老王說我就是想看看什麽人這麽邪性。

走到前麵一看,嘿,一點兒都不邪性,事情簡單得很。

隻見一個胖大漢蹲在客店門口,正在專心致誌地修一輛自行車呢,自行車大概是鏈子有點兒問題,胖大漢一邊搖著腳蹬子找毛病,一邊跟門裏的女掌櫃說話,很熟撚的樣子。

原來,這個叫郭大毛的慣匪車子壞了,好不容易才騎到地方。郭大毛在土匪中是典型的打手,心粗性子急,等不得進院門,就在門口擺開架勢修起車來了。

看到後麵路上來了兩個人,郭大毛掃了一眼,但老王和他的戰友很有經驗,說說笑笑的沒有什麽破綻,這路上經常有人過來過去,郭大毛沒往心裏去。

而老王已經看到郭大毛蹲在地下時,腰間一個槍把子翹了出來,心中不禁一動。

兩個戰友一對眼神,心裏都有數了,這就是默契。

走到郭大毛身後的一瞬,兩個人突然動了。

抓捕手從左,王老爺子從右,同時一個箭步撲上去,當即將郭大毛撲倒,把他壓了個口啃泥。與此同時,王老爺子手一伸,閃電般郭大毛腰間那支手槍已經到手,順手在自己腿上一擦打開保險,等郭大毛反應過來想反抗,自己的手槍已經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郭大毛沒反抗,他也反抗不了,一般人讓老王那個戰友拿上全身酸軟,想動都動不了。

郭大毛也是曾和剿匪部隊槍戰對射,人稱“一杆槍頂個球,打閻王不叩頭”的主兒,就這樣輕鬆就擒,事後偵察員們齊呼幸運。

剛把郭大毛抓到客棧裏麵,堵上嘴捆起來塞進一間客房關起來,那女掌櫃又撓頭了,三下。

三個人馬上各就各位。

一個土匪大剌剌地抓著頂皮帽子,笑嘻嘻地推門進堂屋,剛進來,就被老王他們兩人從門後推了個馬趴,一把按住。

剛把槍下了,還沒等捆呢,那女掌櫃又開始撓頭。。。

怎麽不來就不來,來就一串啊!情急中那個抓捕手抬手照著抓住的土匪後腦一擊,當即將其擊昏(這可是個技術活,決不是電影裏麵那樣誰都能幹的),隨手塞到旁邊隔間裏,趕緊準備抓下一個。

這次進門的是個六十歲的老頭子,個兒不高,挺黑,推門就進來了。

沒多想,兩個偵察員照方抓藥,老爺子在抓捕手的後背上一拍,兩人一個猛虎下山,將這老匪撲倒在地。

抓捕手在左,王老爺子在右,意圖是利用體重將猝不及防的對手壓在地上,同時老王右手持槍頂住他的腦袋,抓捕就算順利完成了,和現在電視裏麵的場麵差不多。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個老頭被撲倒之後,卻“嗨”的一聲,腰一挺躥了起來。

兩個偵察員不是按著他麽?

根本按不住阿,老爺子隻覺得那老匪兩臂一夾,本來是擒住他胳膊的那隻手反而被他挾在了肋下,如同鋼筋鐵鑄一般動彈不得。

這是我們要抓他還是他要抓我們阿?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老爺子已經顧不得想別的了。那老匪狂吼一聲,猛地向後一撞,帶著兩名偵察員直撞在身後門框上,隻撞得房簷瑟瑟落土,偵察員的槍都被撞出了手!

然而,兩個偵察員的業務素質的確出色,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死死按住老匪不放,全力和他搏鬥。

三個人滾成一團,那個機關幹部提槍跳到了門口,卻瞠目結舌,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因為他看到那個老匪的關節要害已經被抓捕手拿住,卻仿佛沒有感覺,竟帶著兩個偵察員在屋子裏翻滾旋轉,鬥成一團,如同一個大風車。兩個偵察員,那抓捕手是個大塊頭,老王個頭不高但當時身體很壯實,兩個人有備而戰硬是收拾不下這身高不過一米六的老頭子!

大意了,老爺子後來說,抓郭大毛太順利,腦子裏有了麻痹思想。

他說等撲上去才發覺,那老頭子的胳膊,跟大海碗一樣粗阿!

後來他們才知道,這個六十歲的黑矮老頭,就是韓氏匪幫的大當家,“暗殺團”大隊長韓玉華。

韓玉華的老家固安,是武術之鄉,韓曾習八卦掌,尤善八極拳,膂力過人,槍法過人。流傳少年時曾拳斃驚馬。河北地方,素來民風剽悍,村村習武,但韓這樣的,可算翹楚。

抗戰開始後,河北武術界的名流,如梅花拳掌門人(中共地下黨員)孫光瑞,“燕北大俠”修劍癡的堂弟修神器等,紛紛挺身而出,毅然投身抗日武裝,或苦戰八年光複神州,或英勇不屈以身殉國,身前身後不愧一聲大好男兒。

但韓玉華兄弟,卻走上了相反的道路,韓玉華韓玉樹兄弟曾依靠其武藝槍法,多次為日軍掃蕩部隊擔任便衣“斥侯”,就是現在我們說的偵察兵,利用其熟悉當地情況的特點,往往能找出日軍發現不了的小路或密營避難地點,給中國抗日軍民造成極大損失,可謂血債累累。我國武術界原有說法“文有太極安天下,武有八極定四方”,韓氏兄弟無疑是八極門中的敗類。

然而,在和王老爺子這一戰中,雙方貼身近戰,就像《流行蝴蝶劍》中孟星魂和律香川在井中的最後一戰,什麽招數都變成了次要的。這種格鬥,關鍵是經驗和力量,老匪韓玉華的力量大得驚人,兩個膂力沉雄的偵察員硬是拿不下他。

那個持槍的機關幹部猶豫片刻,做出了一個頗為正確的選擇。他把槍插回去,一個虎撲加入了戰團 – 三個人糾纏在一起,他開槍很可能誤傷戰友,而他也受過擒拿訓練,多他一個人,這場肉搏的天平就會傾斜。

真正的格鬥不是武俠片,三個練家子一塊兒上和兩個有著本質的區別。

機關幹部的一撲當即將王老爺子韓玉華等三人一起撲在地上。四個人在地上翻滾搏鬥。

三個人一起撲上來,拳腳並用,韓玉華終於有些招架不住了,漸漸被三人壓在下麵。但這個老匪格鬥經驗極其豐富,收腹弓身,頭部低埋,三個偵察員的打擊並不能給他造成重創,所以雖然攻守易位,卻依然是勝負難分。

屋裏的桌椅都被打倒,茶碗雜物摔得七零八落。混戰中,那個擒拿高手始終用力扳著韓玉華的左臂,但被他反身壓住腰部無法發力,用焦急的聲音大喊 – “他手,他手!”

有默契的同事,一句話就夠了,老爺子眼明手快,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 隻見韓玉華在三個人的合攻下硬熬打擊,右手卻在用盡全力彎向自己鼓鼓囊囊的腰間。

他要掏槍!

本來老爺子已經用一隻手扳住韓的右臂,現在兩手齊上了,但依然阻止不了韓的一條右臂。

事後發現韓的腰間藏著兩支手槍,韓玉華是有名的快槍,韓永良就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如果被他掏出槍來後果不堪設想。

那個機關幹部也看出了問題,也衝上來扳韓的右臂,四隻手臂對一隻,竟然還被他一寸一寸伸向腰間,情急拚命,這老匪的力量實在駭人。

就在這時,那個機關幹部使出了一個誰也沒想到的招數 –

他壓在韓匪的身上,照著韓玉華的右臉,一口就咬了下去!

老爺子幾十年後回憶起這一口,表情還很是複雜,那個機關幹部樣子隻能說“猙獰”,可以想象當時他用了多大的狠勁兒。

這一口卻起了關鍵作用。

大概是措手不及,又被咬得過於疼痛,韓匪發出了“哎呀呀”一聲慘叫。

據說,練家子對打,即便處於下風,被打的如果悶不做聲往往不會受傷很重,甚至還有反擊餘力,一旦開口喊痛,就徹底完蛋,好像是這樣力氣就泄了,無法繼續抵抗。

韓匪一聲慘叫出口,果然全身的力道一緩,機不可失,那個擒拿高手用力一拗,哢嚓一聲將這老匪的左臂擰脫了臼。劇痛之下韓再無力抵抗,終於被三個人按住捆了起來。

“你是韓玉華?”繳了兩支槍的王老爺子喘息一下,把老匪從地上拎起來,立即審問,韓玉華是有照片的。

老匪歎口氣,無奈地點點頭。

好啊,幸好這通搏鬥的時候沒人進來。

事後才知道韓玉華是來碰頭的土匪中最後一個,另一個土匪頭子韓玉樹警惕性極強,不知怎麽嗅出了蛛絲馬跡,當即潛逃。其他的土匪並未被要求到大車店會合,依然隱藏在從京南到冀北的各處窩點。

但是老爺子他們不知道阿,抓到了匪首固然高興,更多的是緊張。韓玉華在匪幫中威望極高,偵察員們生怕土匪趕來搶奪,馬上召集躲在附近的公安隊,立即將韓玉華押送縣城。另兩個土匪,也交給公安隊看押。

這個押送可不敢光明正大地來,萬一土匪狗急跳牆無論是劫跑了他還是打死了他,都會前功盡棄。

所以,偵察員們是用一輛大車把韓暗中押送走的 – 先把韓四馬攢蹄綁成粽子,堵上嘴放在大車上,然後蓋上棉被,偽稱有人急病飛快送往縣城,生生把老匪捂出一身白毛汗。說來韓玉華也算一號叱吒風雲的人物,落到這步田地隻怕心裏是憋屈死了。

在縣城對韓玉華的審訊頗為順利,老匪招供了各地匪徒的躲藏窩點,河北省公安廳和北京配合,立即以閃電式的行動實施抓捕,兩天內匪幫的人員紛紛落網。除了抓捕中抵抗被擊斃的,連同老爺子已經逮捕的楊丙黎等,共計抓獲土匪十五人。

王老爺子依然帶人在大車店蹲守,但這兩天的時間再沒有土匪送上門來。

眼看土匪不再來,老王有些鬱悶。

這時候,懷柔的一個和案子無關的縣委書記卻帶人來看老王了,進門就問 – 你知道陳連生這個名字麽?

老王大喊一聲 – 那是韓玉樹,副大隊長阿!

原來,這個幹部,剛剛和韓玉樹打了個照麵。

這位幹部是縣政府的,和當時所有共產黨基層幹部一樣,經常要下鄉。下鄉蹲點完畢往回走的路上,到一個小集鎮,天色已經有點兒晚。雖然離縣城已經不遠,騎車跑路是件辛苦事情,這幹部屬於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兒,索性就不走了,想在這店裏住一晚,第二天再走。

一進門,看到有個打扮整齊的漢子,也在辦理住店手續,自稱是縣商業局的幹部,叫陳連生。

幹部有點兒奇怪了,心想縣商業局的人我都認識阿,哪兒冒出來這麽個陳連生呢?於是就多看了那人幾眼。

其實,他也就是個心中疑惑,也在想沒準人家是某個鄰縣的商業局幹部,並沒有太在意。

那個人卻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立刻回頭看了一眼。

幹部和他眼睛對了一下,回頭問掌櫃的 – 你這兒有管寄包裹的地方麽?

掌櫃的說我這兒不管,你看望東沒多遠就是縣城,縣城的郵局可以寄。

那幹部道了謝,轉身推了車就走。

他怎麽不住店了?那幹部後來自己說 – “我看著有點害怕,沒住直接趕回了縣裏。”

讓他感到害怕的是那個“陳連生”的眼睛。

眼睛這東西是心靈的窗戶,但是陳連生的眼神很平靜,如果換了別人,可能不覺得有什麽古怪。可是這個幹部和他對一眼卻感到害怕,他原來是從戰場上下來的,這種眼神他很熟悉。這個陳連生看他那一眼裏,隱含著一種普通人沒有的東西。

那就是 – 殺氣。

事後陳連生,也就是韓玉樹承認,自己當時的確有一點“露相”了。他在那個幹部進來的時候,直覺感到這個人注意了自己,回頭一看,發現這人是個幹部,就起了殺人滅口,避免暴露的心思。因為是一瞬間的起念,他沒有能夠掩飾自己的殺機。

當然他也沒想到那個幹部如此敏感,後麵那幹部的一番做作,讓他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此時韓氏匪幫分崩離析,大多數骨幹都已經被捕。韓玉樹隻是仗著機警才躲過了滅頂之災,但是他的精力體力在這兩天的躲避,逃竄中也消耗很大,因此影響了自己的判斷。步步有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抱著僥幸心理韓玉樹沒有當即對這個幹部下手。

這個幹部出了門,心中明白這個“陳連生”雖然不知道是何許人也,但肯定不是好人,自己又沒有武器,和他對上凶多吉少,所以玩命蹬車,趕緊跑進縣城來找自己的上級,一位副縣長匯報。

還是有點兒暈了,如果直接報案行動無疑會更快些,或許韓就沒有了逃跑的機會。

說起來這位幹部的匯報近乎兒戲,憑你覺得某人眼裏有殺氣就抓人?這要在美國就算神探亨特怕也要讓律師的唾沫星子淹死了。還好,當時中國還沒有完全從戰爭中走出來,社會環境與人的思維都不一樣,所以副縣長並不認為自己的部下在發燒。

雖然如此,因為他並不是主管刑偵的,韓匪案件的偵破為免泄密並未對所有縣委乘員公開,所以他還沒有想到情況有多嚴重。隻是他知道市局的老王在二道河子蹲點破一個案子,沒準兒跟這個人有關,副縣長拉上那個幹部,弄個摩托就走,幹脆去二道河子找老王問個清楚吧。

幹嗎還要跑一趟呢?

沒辦法,當時不但沒有手機,對講機,連手搖電話都沒有,當時的信息傳遞速度很慢,跑一趟或許是最快的了。韓玉樹敢用已經可能被公安機關掌握的化名和證件住店,也是推測這時公安部門的布控還到不了廣大農村。

老王知道所有土匪的化名阿,所以一聽就喊了 – 這個是韓玉樹,副大隊長阿!

真相大白,立即回縣城,我帶人去抓捕!

王老爺子上了摩托,臨走又靈機一動,下令給縣公安隊 – 你們馬上走小路,到 -- 他指著地圖安排 –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聯合當地民兵封鎖各個路口,如果發現土匪,不求活捉打死,能看住看住,不能看住鳴槍報警。

山區小路往往比大路近得多,這些公安隊人員都是本地人,這項安排可算得宜。老王是擔心韓玉樹提前逃遁,先把他可能的各條逃竄路線截住。抓捕韓玉樹和抓前麵的匪徒不同,這時韓已經是驚弓之鳥,再想隱蔽接敵很不容易了,所以也要相應改變打法,用“人民戰爭”的方法壓縮韓的活動空間,迫其無法隱藏而暴露。

當老王帶著縣城的公安人員和民兵趕到那個小店的時候,已經到了後半夜,哆哆嗦嗦的掌櫃的被從被窩裏拉了出來,卻不象是睡下好久的樣子,一問之下,才知道那個商業局幹部陳連生,說有急事已經連夜走了,跟他一起走的還有後來的四個人,順著大路走了。

還有四個?王老爺子大吃一驚。因為按照他們審問的口供和抓捕後的統計,韓匪骨幹中,韓玉樹已經是唯一的漏網分子,這回怎麽又冒出來四個呢?難道韓玉樹手中還有其他土匪不掌握的秘密力量?

不及多想,老爺子馬上命令自己的副手帶一半人馬,順著大路追擊下去,自己則在這個店鋪裏麵進行搜查,為的是防止土匪聲東擊西。

五個人所住過的房間共兩間,“陳連生”是個單間,另四個人是一個大房間,裏麵都沒有留下可疑的痕跡。老王放心不下,留下幾個警察留守,自己帶另一半人,找了個當地向導趟著小路向前追去。

還是小路快,沒有多久,老王就追上了第一批的人馬,從路麵的痕跡分析,韓玉樹等人,還在前麵。

追!

黑暗中,為了防止土匪設下埋伏,追擊的人員分成前後兩隊,以最快的速度行進,根據掌櫃的交代,那五個人隻有一個騎車的,按照速度,現在雙方距離已經極為接近。

偵察員和民兵都把槍的保險打開了,隨時準備開火。

忽然,前麵的偵察員停了下來,派人向老爺子匯報 – 目標出現!

出現了為什麽不抓?老爺子有點奇怪,留下幾個幹警接應,帶著其他人小心地靠上前去。

這是個下坡路,老爺子的助手正帶著警員伏在路沿上,看到老爺子過來,拳起右手再伸出四個手指,無聲地朝坡下指了指。

滿腹疑雲的老爺子俯下身子,向坡下一看,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隻見坡下的路邊,果然有幾個人影,若明若暗,竟似有人在抽煙,山風過處,隱約有輕輕的說話聲傳來,卻是聽不真切。

隻有四個!

一瞬間,他明白了助手的意思。

還有一個藏在哪兒呢?抓還是不抓?

就在幾名警察都把目光投向老王的時刻,對麵的山梁上忽然“砰”地響了一槍!

槍聲響起的瞬間,老爺子象彈簧一樣縱身而起,喝道 – 你抓那四個!自己帶著幾名隊員立即飛一樣向對麵的山梁奔去。

這一槍沒有子溜子,並非對著這邊打來,而是有人在鳴槍報警,對麵山梁正是老王部署的堵截地點之一。

王老爺子描述當時的心情 – “肯定是逮住了阿!”

奔到山梁的偵察員並沒有放鬆警惕,他們擔心土匪會瘋狂反抗。

但是現場卻意外地輕鬆,隻見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雙手抱頭,一動也不敢動,蹲在地上直哆嗦,口唇蒼白,旁邊丟著一輛自行車。周圍圍著一圈民兵和公安隊,長槍短槍指著。

老王近前一步,大聲喝問 – “你是陳連生?”

那人下意識地一點頭。老爺子有經驗,他知道此時對手最怕的一句話就是 – “你是韓玉樹?”

他偏不這樣問,結果一句話就把這土匪頭子繞進去了。

老王一笑 – “不對,你不是陳連生,你是韓玉樹!”

那人聽到這話全身一震,看看周圍槍口,慘然道:“完了完了,能不能讓我死在固安?”

。。。

老王向馬永臣匯報韓玉樹落網的消息時,馬永臣評價 – “這是給此案寫下了一個完滿的句號。”

事後,老王審問韓玉樹的時候,不由地問了個問題 – 你韓玉樹也是一方豪霸,怎麽讓幾個民兵嚇成了那個樣子?

韓玉樹苦笑,說那幾個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麵的,手指頭在扳機護圈裏頭直哆嗦,一幫老鄉熊喊繳槍不殺,喊得眼都直了。別說我反抗,我就放個屁他們都能摟火,我能不怕麽?

韓玉樹在後半夜越想越擔心,匆忙逃跑,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沒敢帶槍,把槍塞進了小店的炕洞裏,結果卻被幾個“老鄉熊”抓了活的。

另外那四個是怎麽回事兒?那四個是貪趕夜路的客商,和土匪沒有關係,巧不巧正好和韓玉樹走順了道。

一九五四年,河北省公安廳在固安開公判大會,韓玉華集團十四名骨幹分子被判處死刑,於當地執行槍決,也算滿足了韓玉樹“死在固安”的要求。

《固安縣誌》記載:“1954年2月 28 日,處決韓玉樹土匪集團和楊炳黎反革命集團 14名罪犯大會在五區方城村召開。韓等1937年起即為匪作亂,劫道、綁票、殺人,殘殺我黨幹部、群眾 30 多人。新中國成立後活動於京津地區,作案40多起,造成該地區治安混亂。楊炳黎,新中國成立前曾任王鳳崗匪部連長,殺害我村幹部多人。新中國成立後,參加了蔣匪的暗殺團,在新城、固安、涿縣等地組織反共救國軍,陰謀暴動。韓楊集團主犯於1953 年 12 月31 日全部逮捕歸案,判處14 名罪犯死刑。省公安廳、省法院、地委、專署公安處、公安部

隊的負責人員和縣委、縣政府、公安局的領導及 2萬多群眾參加了公判大會。“

至此,長期遊蕩在京津周圍,讓當地百姓談虎色變的韓氏匪幫,終於徹底成為了曆史。

公安部因此為北京市刑偵大隊偵察員王培倫記二等功一次,破案相關人員受到當時國家領導人的接見表彰。

一九五八年,王老爺子因為身體原因離開一線公安隊伍,至今已經五十年了,而五十年後的王老爺子,腰杆挺得還是那樣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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