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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故土 (5)

(2015-08-29 07:16:04) 下一個

五)逃離故土

 

眼到了說回國的時間,嶽母的情況時好時壞,醫院的救護工作時鬆時緊,終於最艱難的時刻來臨。這天一大早,護工告訴大家,嶽母自淩晨三點起就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全家人圍在病床前不停地呼喚,怎麽都不能喚醒老人。醫生決定采取搶救措施,病人需要緊急轉送重症監護室,人工呼吸機、實時血液監測設備等必要的裝置隻有ICU才配備。主任醫生找來ICU的負責醫師,年輕的ICU女醫師仔細給家屬介紹情況,好讓家屬拿主意。各種風險包括轉運途中可能的危險都要家屬知情,並且簽下責任豁免書。整個病房充滿了生離死別的氣息,病友們也在旁邊多嘴,進了ICU就出不來了,大家似乎經驗老道。ICU女醫師同時還告訴家人,病人進入ICU以後的治療費用會迅速上升,她的估算是每天不會低於八千到一萬,要家屬做好準備。後來才知道為何她要先讓家屬準備這事兒,醫院的欠費通知每當累計到兩三萬元時就會送到家屬手裏,後麵的治療則要根據繳費情況酌情處理,海銳和佳安第一次感受這裏的做法。

這裏的ICU與美國有很大差別,雖然也限製人員出入,也不缺各種設備,但仍然“人滿為患”。海銳他們送嶽母進去的時候,有機會巡視一番,少說也有十來人共處一室,閃爍的各色燈光、各類機器運行的背景聲音,還有液體、氣體在林立的各種管內迅速流動的圖像,讓人能夠感覺出這裏的肅殺氣氛。

醫生每天下午四點向家屬通報病情,同時通知下一步治療手段。家屬探視時間僅三十分鍾,每次一人,每天總共允許兩人進入ICU探視。

迅速增加的賬單開始變成問題,醫療保險和社會保險在需要的時候才知道它的麻煩,嶽母工作過的城市與成都醫保早就過了政府規定的聯網日期,不知是何原因,它就是沒有開通,費用報銷遇到麻煩。家裏不停往這個無底洞裏砸錢,墊付的資金越來越多,報銷的期望寥寥無期。

據說報銷審核過程也很繁瑣,各地自費藥品規定迥異,醫保部門要根據醫院收費詳細清單扣除自費項目,醫院一般隻在病員出院或者終止治療十五天以後,才出具最終結算的詳細賬單,前期收費皆屬預估。拿不到詳細賬單,就無法在醫保報銷,也不可能預支。像嶽母這種沒有出院希望的病例,顯出了這種規定的弊端,如何更正這種製度,大概沒有人管,倒黴的就是碰到這種情況的人。

茫茫惶惶就會出錯,這天剛說先去醫院看嶽母,然後去西南院看海銳的父親,嶽父硬要佳安帶點東西過去,塞給佳安兩個袋子。出門叫了個三輪到公交站,到醫院下公交車時,佳安覺得好像挎包不見了,趕緊打電話回家讓人看看是否落在家裏,結果不然。估計是落三輪車上了,再上車回去找那個三輪,哪裏還有三輪車夫的影子。

回憶挎包內容不覺擔心起來,除了少量美元和人民幣現金外,佳安的愛帕德連同幾十集韓劇都丟了,更要緊的還有信用卡、駕照、醫療卡等證件,海銳立即打了越洋電話給信用卡公司掛失。隻能慶幸護照和大部分現金都放在海銳這裏,要不然麻煩就大了。家人建議去派出所登記掛失,七彎八拐找到派出所大樓,辦完掛失出來才發現,如今的派出所好氣派啊,簡直不能與當年的印象劃等號。

離蓉那天,表妹開車來送行,她的車牌號當天不限行。尾號限行,這種規矩讓嶽父家的車隻能窩在家裏,它絕非成都的專利,中國大城市幾乎都用了這一管理城市交通的法寶。成都市政府並不直接告訴你哪個尾號今天不能開,而是給司機們出了道算術題,讓各位自己去算,如果算錯了,沒關係,吃張罰單,繳了罰款,接著再算,哪天算對了,哪天就不用交錢了。海銳和佳安也上了一堂別開生麵的算術課,

限行尾號=N+1和N+5

周末隨便開,周日才限行。今天是星期幾,公式裏的N就是幾。如果今天星期三,牌照尾號是4和8的車主最好別駕車上路,以此類推。

表妹的車一上三環就遇堵車,平常三十分鍾的路程,走了一個多小時,好在大家早有預感,留有餘地,按時到達雙流機場。聽說成都正在醞釀建造更大的機場,簡陽那邊已經選址,看來是因為城市膨脹的必然結果,數百萬人口的大都市,正向著數千萬人口邁進。

短短兩周的折騰,海銳佳安感覺極度的疲勞,臨走那天,海銳終於感到身體上的反應,頭腦發熱,渾頭昏腦地推著行李車,在雙流機場的大廳裏四處尋找辦理托運得櫃台,一溜煙看不見頭尾的航空櫃台大部分都空著,可就是不見聯行飛舊金山的櫃台。海銳懵懵懂懂地走去標明國際航班的那一段櫃台,向一個坐在值班主任桌子後麵的人打聽,他說去二十七號等候,起飛前兩小時才開始辦理登機。

海銳和佳安又推車走回二十七號櫃台,這裏既無任何提示信息,又無工作人員,看看時間離起飛已經不足兩小時,他們決定在此等等看,等工作人員來的時候,他們就是排了頭個位置。

又過了些時間,海銳有點擔心,決定四處看看再說,讓佳安看住行李,他拖著無力的雙腿邁向遠處人多的地方,邁向標有國內航線的櫃台。走進以後才發現,這裏正在辦理成都飛舊金山的聯航登機,啥時候飛舊金山的聯航成了國內航線,舊金山還是美國的城市吧,海銳雖然頭昏腦脹,但絕不糊塗,這一事實絕不可能兩周內就起了變化。

顧不得多想,海銳趕快回去二十七號櫃台,叫上佳安過來辦理登機。佳安看著海銳的樣子,伸手摸了摸海銳的額頭,

“你像是在發燒啊”

“可能吧,渾身都很酸痛”

“再堅持一下,回家就好了”

終於海銳也病了,就在離開家鄉這一天。以前回國的時候,也有過想要趕快離開的想法,但決不像這次,逃離故土的欲望,如此的強烈。

在等候海關和邊檢的地方,海銳看見一“遙控測溫”的牌子,不免有些擔心,眼下世界正鬧一波拿(Ebola),非洲死了很多人,各國邊境都很重視入境人員的狀態。

“別擔心,這裏是出關檢查”

佳安說得對,中國海關大概不會理會發燒的出國者吧。

等待前往舊金山的旅客並不多,候機室三三兩兩坐著等待赴美的人們,海銳肚裏帶走的成都美食開始讓他有種異樣的感覺,看看還有些時間,告訴佳安他想去趟廁所。海銳拉肚子了,在廁所裏呆了好一陣子。不過這廁所裏竟然也有手紙卷供人使用,前兩天佳安告訴海銳,每次上廁所都要忘記自備手紙,好幾次都是入廁以後才發現沒有手紙,趕快跑出來找地方買了手紙再衝回廁所,險些鬧出笑話。這裏畢竟是國際候機廳啊,怎麽也得有點與國際接軌的範兒才說得過去吧。

外邊停機坪上,停靠著佳安一直想乘坐的波音七八七夢幻客機,計劃從成都飛舊金山這條線路,也是為了滿足佳安的這一願望。看著它不起眼的外觀,怎麽也不像是夢幻客機,佳安有點掃興,嗔怪海銳騙她。

“不是說回去可以坐夢幻客機嗎,怎麽是架破飛機”

海銳並未反駁,他也沒坐過夢幻客機,根本不知它長啥樣,訂票的時候明明寫的應該是波音七八七呀,海銳沒有力氣爭辯,留個懸念給佳安。

廣播裏傳出請乘客登機的內容,因為行李不多,海銳夫婦並不著急,等人們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邁向登機口,長長的通道裏竟然還有個岔口,這可是海銳第一次看到。

Dreamliner

印在飛機艙門邊的一行英文,當佳安夫婦走完通道,步入機艙前一霎那才看到。

“夢幻客機”

佳安幾乎叫出聲來,臉上顯出些笑意。

落座之後,仔細觀察著夢幻客機,因為采用複合材料,機身沒有鋁皮飛機常見的鉚釘,座椅本身看起來非常簡潔,毫無奢華之感。機艙壁似乎顯得有些單薄,但艙內空間很大,讓人感到舒展。舷窗的遮陽板已經改進,不用上下推拉,而采用舷窗底部的黑白按鈕選擇,通過按鈕,如變色墨鏡,深淺調節自如,剛上飛機的時候,所有舷窗一片蔚藍,可能是機長或者空姐集中操控預設的效果,這款飛機據說還是節能環保的傑作。

海銳帶著發熱的身軀蜷縮在椅子裏,昏昏欲睡,完全沒有精神看電影,飛機上提供的幾頓餐食,海銳一口都沒動,隻飲幾杯橙汁了事。海銳的眼睛隻是半睜半閉地盯著他所感興趣的飛行圖和飛機飛行參數,以他的經驗,萬米高空之巡航速度一般客機都在每小時六百多英裏,可夢幻客機卻在略高的平流層保持每小時八百英裏左右的速度飛行,飛行馬赫數總在0.85-0.9之間。

這樣的高速飛行節約不少越洋時間,夢幻客機清晨六點過便安全降落舊金山國際機場,總的飛行時間不到十小時,提前一個多小時。海關人員居然還沒有上班,機長通過廣播告訴大家耐心等待,七點半鍾就會讓大家離開機艙,海銳和佳安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接下來,入境、過海關都十分順利,也許因為太早官員們還沒完全清醒,也許佳安和海銳紀錄良好沒有前科,他們揮揮手,連海銳推著的三個大行李箱看都沒看便放行了。推出不遠,又將行李交給中轉托運,海銳佳安仍然保持輕裝前行。重新排隊安檢的時候,國土安全部的官員讓海銳伸出手來,他用一張浸過液體的紙巾在海銳手上搽拭了一下,觀察片刻,然後才放行。海銳擔心自己正著發燒,會不會被隔離個一兩周的,看來是多慮了。

轉機到達芝加哥的時候,飛機有些晚點,騷動的乘客都往前擠,很多人還要繼續轉機,唯恐耽誤下個航班。佳安和海銳也一樣,還要再乘一班飛機才能到家。

芝加哥機場永遠是最繁忙的,人來人往的轉機客摩肩接踵,每次來奧黑爾機場總是同樣的景象。海銳和佳安也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努力尋找下一個登機口,穿過地下隧道,從一個候機樓到下一個候機樓,正如常識告訴人們的那樣,自己的登機口永遠是那盡頭的一個,永遠是最遠那個。

好不容他們找到電子顯示屏上指定的登機口,找了個地方,海銳躺在座椅裏想休息一會兒。佳安拿出海銳的愛帕德,抽空看集韓劇。稍事休息,海銳起身上趟廁所,回來的時候順眼掃視一下航班動態電子信息牌,正點,但是登機口變了,也許海銳睡著了,沒有聽到廣播。連忙看看機場地圖,這登機口換得還挺遠,海銳回去拉起佳安,跌跌撞撞又向另一候機樓奔去。經驗告訴人們,隨時注意信息變化,以免貽誤回家。

小飛機降落底特律機場的時候,佳安先期回來的弟弟已經等候多時,三人趕快裝好行李,迅速鑽進小車飛速離開機場。弟媳婦早已做好飯菜,女兒也在舅舅家等候佳安和海銳的歸來。剛一進門,女兒的愛犬維爾伯(Welbur)搖著並不存在的尾巴,使勁往海銳和佳安身上湊,那個親昵勁兒,很是感人。

吃過晚飯,女兒開車將佳安和病怏怏的海銳接回了自己的家,跨進家門的一刹那,一陣熟悉的味道沁人心肺,溫馨的家,終於回來了。

故土畢竟是故土,這趟難忘的故土行留下的隻有不愉快和疲憊,就像做了個惡夢。海銳站在滾燙的淋浴下邊,才又覺得回到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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