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機》(二十七)
(2004-05-24 18:21:41)
下一個
“提,是可以提----提了沒用,就臭了,不如不提。”
“不。我的看法恰恰恰相反。提在理上,怎會臭?誰沒理誰臭。”
“黨能臭嗎?政府能臭嗎?部隊能臭嗎?”
“怎麽不能?當年老毛重用林彪,兩個人好得合穿一條褲子,你捧我來我捧你,捧上了天。哈,沒隔多久,就翻了臉,又把人家罵得狗都不如。你說臭不臭?臭的不是林彪是老毛。沒人敢說罷了。還臭得不夠?”
“噓!”之朗大驚。“這話給人聽到,就是反黨。”
曉陽冷笑道,“瞧你這個熊樣!反什麽黨?誰是黨?在我們出版社,我就是黨。在你的廠裏,你就是黨。”
“現在這件事上,咱們不是黨了。人家才是黨。”
“不跟你辯這個。”曉陽說,“房子是大財。憑咱倆,這輩子也別想置起這麽大的家財。現在落實政策,到手了就真是自己的了。打倒了四人幫,今後再也不會沒收充公了。這一點我相信。”
程之朗沉吟著。“對那房子嘛,我的感情應該比你深。我出生在那裏,一直到十幾歲------”
“你這人也有感情?”
“別挖苦我好不好?”
“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一個字?”
“怎麽敢說?那不成了‘夢想失去的天堂’?”
“你這個人,怕這怕那,老是怕字當頭,能成什麽事?”
“不怕又能怎麽地?不夾緊尾巴做人,早就完了。”
曉陽想了一會,又說,“你媽,在上海住醫院是住不久的。她的身份差得遠哩。房子落實不好,出院去哪裏?”
“當然住我們家羅。”
“那怎麽行?”
“怎麽不行?”
“怎麽住?孩子都不小了。還有你妹子呢。一下子擠兩個人進來,你說能行?”
“暫時的嘛。我能把她望哪兒推?”
“誰說要你推啦?自己的媽嘛。所以我說,把她接來上海接早了。最理想的是房子騰空了鑰匙交到你手上了再接人,不就萬事大吉了?
隻怨你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你媽接來了。”
“嗨!跟你怎麽說才好!你,你沒去看看,她在鄉下,住的是什麽!窩棚!不是房子,是窩棚!”
“多少年也住下來了,我就不信再住幾個月就住不得啦?”
之朗吃驚地望著曉陽,“這話,講得就不該了。”他的感情受了傷害,對妻子生發出一種忿意。
曉陽咧嘴一笑,怪輕蔑的,“你媽住那窩棚十幾年,你這個孝子從來沒有想一想念一念,打聽一打聽,問一問,隻當世上沒那個人似的,就該了對了?你都是對的,我總是錯的。是不是?”
“我們吵什麽呢?”之朗煩惱已極,“現在一切都好了,落實政策了,媽也不是反革命了,還有工資拿了,房子也在安排歸還了,我們倒吵嘴了。不要吵,好不好?”
“我哪裏喜歡吵嘴?”曉陽說,“你辦事情沒有章法,我不能提一提?”
“辦事情沒章法,我也這麽多年黨政領導當下來了,年年先進年年得獎的。你這麽小看我?”
“我小看你還嫁你?”曉陽又笑笑說,“我一點也不想跟你吵嘴。我長話短說。房子一天不發還下來,你就一天不能把你媽接回來。我這不是給你出難題。是你自找的難題。還有,你妹子,三十浪當的老丫頭,長住娘家哥家是沒有這個理的。這不關房子大小的問題。你得早點考慮考慮給她找個對象嫁出去才是真正關心她。農村老閨女,男方的條件就不必挑剔了。有人要就是她的福氣。誰要給誰。反正她上海戶口是會有的,工作也會安排的。是不是?”
(八)
在中國共產黨峰層人物中間,林彪是相對而言比較了解毛澤東的一個。
在戰爭年代,林對毛未必言聽計從事事仰賴,毛對林倒是信任而依仗的。因為敵我形勢瞬息萬變,無人比前線主帥更有性命攸關的責任感和直接的感覺判斷;以毛的英明,他絕不會對有獨立主見的大將強行指揮和隨意加罪。他知道,這種時刻,克敵取勝是大家一致的唯一目標,沒有人會輕率固執逞能、有意僭越犯上。如果這樣,仗就不能打贏,而戰敗,必然同歸於盡。毛澤東正因為有過如此的肚量和明智,他才成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的最高統治者。
建國之後,林以精壯盛年而能韜光養晦,不去爭名奪利壓倒別人,也正是他的聰明之處。他知道大凡開國帝皇都是表麵上仁慈和藹,實際上無情無義;而毛正是這種人中的典型。飛鳥既盡,良弓將藏,狡兔既死,走狗必烹。功成名就開國立朝之後,功勳赫赫手握重兵的將帥就即刻處在遭疑見忌的險境之中了。這時,明達之將的最佳自處之道就是裝病裝俗,顯出貪圖享樂、胸無大誌的樣子,使主子對其放鬆放棄防範譾滅之心,以保富貴榮華平安壽終。
及至文革事起,年逾古稀的毛終於決心除掉劉少奇,以破釜沉舟的精神與亡命之徒的氣魄展開一場規模與格局確實史無前例的決戰,而要借助看上去與所有的朝臣武將都格格不入的林彪的力量時,這個向來很會明哲保身的林彪就突然陷入了盲目性,誤解了毛澤東,誤判了形勢和結局,犯下了大錯。
這表明,他對毛,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如果他們不是水準齊肩、旗鼓相當,就談不上徹底全麵的真正了解。
林彪一向以為,毛皇上對自己是信任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放心的。因為自己對毛,除了為虎作倀、幫腔整人之外,從來沒有顯露過想要竄升到第二把交椅作為儲君日後接掌大位的野心。今次,毛欲除劉,周恩來一定幫毛,鄧小平一定騎牆,朱德一定閉嘴,陳雲一定隱遁,自己出頭助毛,無論如何,劉敗必成定局。這場空前的大混戰,正是自己脫穎崛起的天賜良機。以毛的心胸與手段,劉倒,密布全國黨政係統要津的劉的羽翼爪牙一定會被清洗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加上文革之妙,妙就妙在其他各個山頭體係的勢力也都在毛的箭靶之上,何不乘機順勢一概痛剿,使之凋零殆盡?這時,成了光杆司令且又垂垂老去的毛澤東,除我之外,還能選拔誰做他的繼位人?他還有什麽精神力量和膽識勇氣再搞什麽翻天覆地傾家蕩產的大鬥爭?
這天下,不是我姓林的還能是誰的?
有了這樣的心理,便有了林彪在文革中的一切作為。
但是,毛澤東比林彪,棋高畢竟何止一著。
毛是詩文俱佳的儒生,是飽讀史書的曆史通,是經曆過各種思想學說啟蒙熏陶的哲人,是嫻熟於陰謀詭計的權術家,是深諳統馭文臣武將韜略的大皇帝,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戰略家,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老狐狸;而且,很少有人看出和相信,他骨子裏又是一個說話不算數、扯謊不臉紅、撒賴無所不用其極、胡鬧不顧任何尊 嚴、使奸不擇一切手段的歹毒腳色。
而黃埔軍校畢業的林彪,隻是一個能征善戰的將軍而已。
後期,林彪及其同夥在廬山上挑起的“設國家主席”的風浪,隻不過是對毛是否準備兌現讓林接班的諾言的一個驗證而已。或者不如說,隻不過是對毛當時的一係列食言毀約的言行所流露的真實心思的
一個試測而已。
及至真相大白,林彪的粉身碎骨,其黨羽的被更殘酷地大規模清洗,隻不過是時間和形式的問題了。
實際上,毛澤東一旦知悉林彪有接位的野心,即刻就產生了滅林的隱願。他寫給江清的那封晦澀難解的信中關於“鍾馗打鬼”的提法,就是這種決心的流露和暗示。但當時他還需要利用林彪正在攏絡林彪,親熱親密的假動作做得功夫極其到家,誰也沒有看出他的這點最為私秘的心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