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慧珠寧折不彎
© 徐敏｜文
雍容華貴的言慧珠
1966年，一切都變得不可理喻，許多很有頭麵的人物，都被拉了出來站台批鬥。著名戲曲藝術家言慧珠和丈夫俞振飛也遭到了批判，全身上下被糨糊刷滿，在前胸後背貼上標語和大字報，勒令連續幾小時站在院子裏低頭思過，並罰其清掃廁所。
這一年9月，騷擾升級，一群人闖進言慧珠的私宅華園，瘋狂抄家，暴徒們手持棍棒，敲牆壁戳地板，鑿穿屋頂，揭開天花板，打碎花盆，砸碎日光燈管，從下午1點折騰到傍晚，硬是把言慧珠塞在燈管裏、藏在瓷磚裏、埋在花盆中的幾十枚鑽戒、翡翠、美鈔、18斤重的金條、6萬元的存折，全部抄了出來，在歡呼聲中席卷而去。言慧珠辛苦半生唱戲所得的積蓄至此一洗而空。
據行家說，言慧珠的首飾，不要說別的，單是一件就都不得了！她的一隻白金手鐲，上鑲八顆鑽石，每顆一樣大小，重多少？一顆七克拉，一共五十六克拉。稍微一算便知價值幾何。
眼睜睜看著被劫，卻隻能徒喚奈何，這讓一生剛烈的言慧珠，如何受得如此屈辱！
1966年9月11日清晨，華園寂靜，保姆推開二樓衛生間的房門，頓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言慧珠用演出《天女散花》時的白綾，把自己掛在了浴缸上麵的橫杆上……
言慧珠1919年出生於京劇世家，父親言菊朋是京劇四大須生之一。言慧珠自幼受家庭熏陶，酷愛京劇，常背著大人去戲園觀看演出。
言菊朋雖然是京劇名家，卻反對女兒學戲。言慧珠就私下找人求學。她12歲學習程派青衣，同時練習武旦，常以小票友客串登台。17歲時，索性輟學下海學戲。言菊朋聽說後，知道事已至此無法挽回，隻好隨了女兒心意。
非但如此，言菊朋還根據言慧珠的嗓音條件，建議她改宗梅派青衣，並特別請了梅蘭芳的禦用琴師徐蘭沅給女兒說唱腔講身段。這琴師的重要性，往好了說能帶著角兒把人物韻味演繹得淋漓盡致，那要往歹了說，同樣能在舞台暗角處將聚光燈下的角兒帶進坑裏有苦難言。言慧珠雖然年紀輕輕，卻深知其中奧妙，曾幾年如一日往徐家走動，盡心侍奉師母，讓徐蘭沅妻子拿她當幹女兒一般對待。這一來自然學到了很多真本事。
1939年7月，言菊朋與侯玉蘭領銜的寶桂社受邀赴上海演出，特地帶上了剛剛過完二十歲生日的女兒言慧珠。在上海黃金大戲院，言慧珠掛二牌旦角同父兄一道演出，在初演武戲《扈家莊》之後，又接連演出了《打漁殺家》《賀後罵殿》等劇目。當時戲迷中流傳著一句話，叫做“北京學藝，天津唱紅，上海賺包銀。”不管來自哪個碼頭，隻有在上海得到了觀眾的認可，才算得上真正的角兒。
言慧珠的舞台形象，不但扮相靚麗，身段絕佳，唱工也非同一般，毫不遜色正經科班出身的坤伶。她上演的花旦戲，一舉手一投足便魅力十足，在上海灘卷起一陣旋風，但凡聽戲的觀眾，都爭先恐後想要一睹芳容。每次她一上場亮相，內堂、包廂便歡聲如雷，有錢的看客，會往台上扔鑽戒、扔手鐲、扔金條。
言慧珠一鳴驚人，闖出了名氣，但在門派林立的京劇界，還得有名師提攜。言慧珠聽從了父親的建議，把目標放在了梅蘭芳身上。當時的梨園界習慣，男旦藝人一般不接收女弟子，況且梅蘭芳在全國知名度極高，言慧珠想要拜他為師，是真的很難。
為此，言慧珠動了一番心思。她買了大量的梅蘭芳唱片，潛心琢磨。她還設法與梅蘭芳的女兒梅葆玥交上了朋友，常常上門給小她11歲的梅葆玥講故事，講到精彩處時，便來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梅葆玥想聽故事結局，隻好央求父母同意言慧珠留宿，這樣言慧珠就可以在梅蘭芳空閑時，見縫插針向他請教了。
1943年，在上海馬思南路87號梅宅，言慧珠正式成為拜梅蘭芳的弟子。言慧珠不僅在梅家向老師學戲，遇到梅先生演出，更是每場必到，細心觀摩。抗戰勝利後，梅蘭芳複出登台唱戲，不管演出多少場，劇場裏永遠有一個座位是言慧珠預訂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言慧珠以自己的刻苦，最終成為"文武昆亂不擋"的梅派大青衣，梨園界一致讚譽她是“女梅蘭芳”、“梅門弟子第一人”。
從以上經曆可以看出，言慧珠是極富個性色彩的表演藝術家，在具有包容性的社會，她的這種個性會綻放出動人的光輝，一旦進入強調集體的環境，便會格格不入，處處受限。
49年建國後，早先的京劇戲班子大都轉入國營了，一門心思隻知道演戲的言慧珠，卻仍然堅守著自己私營組團的演出形式。直到她班子中的演員，迫於外部壓力，陸續離開了她的私營劇團，使言慧珠成了光杆司令，她這才無奈加入了上海京劇院。
國營劇團與私營劇團，經營方式相去甚遠，國營劇團這個大鍋飯，角兒多，不可能再像過去的言劇團，就她一人掛頭牌、天天都能演自己想演的戲。有足足一年時間，隻安排她演出了13場戲。她到底沉不住氣了，一紙書信寄到了文化部，用了悲憤的語氣控訴道：“我在這兒，京劇院，在牆角裏，身上都長毛了，我在發黴！”
1957年5月初，上海召開整風運動座談會，邀請知識界、文藝界、科技界知名人士講真話，提意見。會上，言慧珠想到自己幾年來的處境，發出了“我要演戲，讓我演戲”呼聲，這篇發言在1957年5月9日的《文匯報》上全文刊出。很快就為她惹來了麻煩，不久，整風轉入反右，言慧珠的呼聲便成了“發泄不滿情緒”、“猖狂向組織進攻”的罪證，加之她一向得罪過不少人，關鍵時候誰都不肯出麵幫她一把。最終，還是周恩來與上海市文化局局長徐平羽出麵，讓言慧珠作了整整3個月的深刻檢討，這才過關，沒有給她戴上右派的帽子。
1943年，她與著名影星白雲因電影結緣，並很快同居閃婚。白雲原名楊維漢，拍攝過多部電影，其中與周璿合演的《天涯歌女》最為出名，在當時有“銀壇驕子”的美譽。處於熱戀中的言慧珠，曾經以《我為什麽愛白雲》為題，將自己的戀愛狀況公諸報端。
這段婚姻，後來因白雲拿著她的鑽戒金條與鈔票去外頭包養舞女，而走到了盡頭，前後隻維持了短短的50來天。
1953年，不願意加入國營劇團的言慧珠，籌備成立了自己的“言劇團”。當時劇團裏缺乏能挑起大梁的頭牌老生，言慧珠決定將一向掛二牌的老生薛浩偉培養起來，她不但聘請名師為薛浩偉教戲，還將自己在上海華山路的別墅“華園”的後樓，暫借給薛浩偉居住，以方便交流排練。但最終薛浩偉沒能如言慧珠所期望的，成為劇團獨當一麵的頭牌老生，卻成功地同言慧珠談起了戀愛，並於1955年登記結婚。
不久言慧珠與薛浩偉有了一個兒子，性格強勢的言慧珠為兒子起名言清卿。這種女強男弱的婚姻關係維持了5年。1960年言慧珠與薛浩偉離婚，薛浩偉隨即搬出了華園。
此時，言慧珠發現自己的嗓音出了問題，竟然連高音都不能正常發出。於是隻好改唱與京劇不乏共通之處，卻又對嗓音條件要求沒那麽苛刻的昆曲。當時，身任上海戲曲學校校長的俞振飛，因超群的表演藝術，在昆曲界聲望極高。言慧珠需要得到俞振飛的幫助，加之彼此惺惺相惜，四十二歲的言慧珠與年逾六十的俞振飛最終走到了一起，兩人在1961年結為夫妻。
婚後的生活一度非常美滿，俞振飛在昆曲藝術上給了言慧珠極大的幫助。當時的上海戲曲學校，俞校長、言副校長潛心教學、合作演出，一個是儒雅君子風度翩翩，一個是明麗佳人色藝雙絕，堪稱梨園行中的一對恩愛夫妻，被傳為一時佳話。但隨著天長日久，年過六旬的俞振飛不免在情感生活上稍有欠缺，而言慧珠事事出頭逞強的性子，讓俞振飛漸漸疲憊起來。婚後沒過幾年，俞振飛便已同言慧珠分房而睡，二人每天連話也少講。
平常的日子，一切還可以對付。一旦遭遇非常時期，外部壓力突然而至，無休無止，又是批鬥又是抄家，這讓性格剛烈的言慧珠，終於不再承受屈辱。當所有的積蓄被裹挾而去，人格尊嚴喪失殆盡，她唯一的出路，就是以死抗爭。
當晚，47歲的言慧珠拉著11歲兒子言清卿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媽媽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你一定要聽爸爸的話。”
交代完畢之後，她牽著兒子的手來到俞振飛的臥室，讓兒子給俞振飛跪下磕頭。然後對俞振飛鄭重言道：“請你一定把他撫養成人！”
俞振飛當即承諾：“隻要我有飯吃，他就有飯吃；我有衣傳，他就不會受凍。”
深夜，萬籟俱寂，待安撫孩子熟睡後，言慧珠起身回房，然後拿起唱《天女散花》時所用的白綾，走進了二樓的衛生間，斷然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2言慧珠：京劇世家梅蘭芳愛徒，三段“驚豔”婚姻卻淒涼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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