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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忠:一樁等了三十七年才完成的遺托 ZT 1966 年我因參予哥哥劉文輝書寫反“文革”十六條反革命罪被關押進上海第一看守所,四個月後我哥哥成了文革中慘遭公開槍殺的第一人。我坐牢時結識了難友上海交響 樂團指揮陸洪恩,一直相處到68年4月,看著陸先生走上斷頭台。陸先生在臨刑前留下遺托給我:“小兄弟如能出獄的話,請詳盡轉告我兒子,我是如何死在監獄 裏的。”69年我第一次出獄戴反革命帽子管製在廠時,冒險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照著他生前留給我的地址,偷偷摸到北京新村一個叫望德堂的天主教堂旁的住 宅,不料見門鐵鎖,杳無人影,不知他的兒子去哪裏了。後聽鄰居說,他16歲兒子已被發配去了新疆,妻子已掃地出門被趕走了。當時我含淚長歎:“陸先生,我 沒有完成你的遺托,你家屬正遭受株連。我真想對你兒子說:年輕人啊,你父親死得好慘啊!但他鬥爭到最後一口氣,流盡了最後一滴血……”那時我發誓,有生之 年一定會完成陸先生的遺托。以後我又進了監獄,十三年後九死一生獲平反,時間一幌三十七年過去了。2004年11月我在港澳地區出版了自己的傳記文學《風 雨人生路》裏麵有二節詳細敘述了這位音樂家最後走上刑場的一幕,及我尋他兒子的經曆。不久我的書被大洋彼岸的美國《中國文革死難烈士紀念園》的主辦人王友 琴女士讀到,她來電轉告了我一直想尋找的陸洪恩兒子的信息。我又通過另一位當年難友陳古魁(原上海油畫雕塑院院長),找到了陸洪恩的兒子陸於為,他們是一 個文化係統。事隔三十七年當我向陸於為敘述他父親遺托和臨死前這段牢獄慘狀時,這位五十五歲的畫師,一邊聽一邊眼眶湧出一串串淚水。他痛苦的說:“三十七 年過去了,他那已麻木、平靜、認命的生活被我的講述掀起了波瀾,心靈被震撼。這幾天他反複讀了《風雨人生路》,徹夜難眠,痛苦不堪。他一再含淚說:”想不 到父親死得這麽慘,這麽苦,這麽壯烈!想不到自己和周圍的人們對“文革”遺忘得這麽快!他一再感謝我對他父親臨死前幾個月的照顧和有膽量如實寫出這麽珍貴 感人的曆史事實。陸於為給我看了一些父親生前的照片和別人寫的回憶文章。對著相片上這位四十七歲,年富力強,精力充沛,才華橫溢的音樂家,我怎麽也不敢相 信,68年送上天堂的那個身體佝僂,白發蒼蒼,儼然古稀老人的信仰天主教的音樂家陸洪恩。二年不到,牢獄把他折磨得截然兩個人形。 陸於為痛苦的回憶,66年5月28日這天,上海交響樂團繼續學習討論《評‘三家村’》,父親依然早早走出家門,正在學校裏念初中三年級的他走到父親跟前, 低聲說: “爸爸,今天就坐在那裏聽大家的發言,你不要講話了……”因為他聽母親說26日學習時,由於爸爸講了一些不應講的真話遭到批判。父親輕輕摸著他的頭說: “放心吧,於為,爸爸明白。”那是個陰霾的早晨,他目送父親一步一回頭走出家門,誰能料想,從此父親再也沒有回家。 夜裏單位同事來告訴我們,這天他在別人不斷圍攻批判他修正主義思想時,父親耿直、倔強、寧折不彎的品性又一次仗義執言、滔滔不絕、慷慨激昂、語驚四座。他 正義怒吼:“我看不出吳晗、鄧拓、廖沫沙的文章有什麽錯誤,你們說我修正主義,我就修正主義,修正主義萬歲。”後來父親直接被單位扭送進公安局。當他以反 革命罪被拘捕後,在上海芭蕾舞學院教鋼琴的母親遭了殃,我受株連,三個月後被發配去了新疆。那時我十六歲。十三年後,79年9月父親被平反,落實政策後我 才批準回上海。父親沒有留下骨灰,沒有遺書,所有音樂手稿被抄,上海交響樂團就交給我一根父親用過的指揮棒留念。81年遭受十年文革折磨的母親,身心憔 悴,疾病纏身後去世了,一場“文革”災難使我家破人亡。盡管我目前生活平靜,但“文革”這惡夢陰影還一直籠罩著我,殘酷慘烈的政治運動改變了我的性格。使 我變得膽小謹畏,沒有了菱角和鬥誌,我一直想知道父親是在什麽情況下死的?父親究竟幹了什麽?造成張春橋等人非要殺他這樣一個高級知識分子?讀了劉先生的 《風雨人生路》才明白。我心痛、我憤恨,但又無奈。記得上海文化局為我父親平反後,我們家屬曾想為父親立一座烈士銅像,遭到有關部門拒絕。我真無可奈何! 我不奢望什麽,我甚至不希望自己孩子知道爺爺慘烈的事跡,怕像我一樣生活在恐怖的陰影下。我大聲呼喊像我父親的事不要在中國大地再發生了,但願中華民族不 再出現腥風血雨。 陸於為的這段回憶使我想起68年4月20日這天,陸洪恩最後向政府表態,甘願做義士去死的演講一幕。由於陸洪恩在監獄犯了攻擊誣蔑毛澤東的防擴散言行,政 府要他表態,究竟要死?還要活時,他正義怒吼:“我想活,但不願這樣行屍走肉般的活下去。‘不自由,毋寧死’……。文革是暴虐,是浩劫,是災難。我不願在 暴虐、浩劫、災難下苟且貪生。‘文革’是毛澤東引給中國人民的一場地獄之火,是為中國人民擺上一席‘人肉大餐’。我不怕死,也不願死,但如果文化大革命為 了求得這種全民恐懼、天下大亂的生活,如果說社會主義就是這樣殘忍無比的模式,那麽我寧做‘反革命’,寧做‘反社會主義分子’,不做專製獨斷、一味希望個 人迷信的毛的‘順民’!”(摘錄書中陸臨死前的表態一節)這位敢講真話,敢仗義執言,大義凜然的知識分子在文革瘋狂泯滅了人性和真理的“紅色恐怖”年代, 他悲慘命運的開始一幕與死亡閉幕,驚人的相似。真希望後人千萬不要做“文革”健忘症人。應該深刻徹底地反思這場民族的災難,否則將是民族的悲哀! Sha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