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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初的人生記憶]

(2023-08-23 16:30:53) 下一個

--我最初的人生記憶--

“爸爸走,。。。爸爸走。。。” 我娘緊摟著我,越過她的脖子,我哭著伸手勉強夠著我爹的臉,鬧著要他和我們一起走。前一年的我還小,不知道哭,不知道叫爹,也不知道什麽是離別,兩歲多那年懂了。

如果每樁人生都是一本書,它就是我記憶中的第一頁-有些泛黃,字跡模糊但尚可識辨地卷縮在那裏。像麵對著無數孤零的落葉,唯有我和我娘共同回憶時可以尋起它,說說它,輕拂它。

那是一個寒冬,向北的車站已經沒什麽人。這也是我爹能把我和我娘送別的最遠處,返回去的路還需要一天。

我娘梳著兩條辮,穿著和我爹同一色兒的粗布棉襖,對襟的布製紐扣一直延到脖領,像任何兩位同誌或者階級兄弟(其實我爹我娘來自兩個階級)。我爹還戴著一頂大棉帽,架著一副半透明米黃色眼鏡。

我記不得此次離別哭鬧幾回了。我爹他掀起別在我胸前凍得嘎嘣硬的長條手絹,試圖夾住我的鼻頭擦鼻涕,未成,隻好揪住他的衣袖在我的眼睛和鼻子上亂擦一氣,嘴裏還嚷嚷著“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兒!” 但透過鏡片分明看見他眼睛裏也濕著。。。

馬上就要發車了,我娘轉身離開我爹的那一瞬間,我就像被一個瘋子莫名其妙地捅了幾刀,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哭嚎聲。那一刻,我猜想我一定是要被賣掉了。後來才知道,和眾多中國人一樣,相守或是活命,我爹我娘隻能選一項,他們選擇了活命。

等到我娘抱著我坐下後,我已經泣不成聲,通過嘩啦啦不住的淚眼,眼瞅著司機狠心地發動了引擎,那破裂的聲響像折斷著骨頭。再扭頭透過窗戶眼巴巴看著我爹一步一步跟隨著啟程的汽車目送我們,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後消失在飛揚的塵粒中,我隻剩下抽泣,那刻我一定很累很絕望。我知道了,哭,無法帶著我爹一起走。。。

那一天我們走的一定是無數的群鬼鑿的山路。我臥在我娘緊緊的懷裏,在充斥著汽油味兒的車廂裏像被油煎的兩顆連體的玉米粒,被顛簸得飛離座位,再看其他人,也無所不同--像一車整齊劃一東倒西歪前仰後合的提線木偶,麵無表情而又悄然無聲的照著劇本入戲。但我們畢竟不是玉米粒兒,我們用沉默來抵禦壓力,它是一種學來的素質和一項代代相傳的基本生存技能。

第三天的路程不再塵土飛揚,我娘和我搭的是牛拉的板車,趕牛的坐前麵,我和我娘坐在後麵,在夕陽西下的土塬上,牛車吱扭扭地爬行,顯得格外寧靜安詳。天更冷了,母親教我唱歌,她唱一句,我就跟一句--“一道道地那個山來呦,一道道地那個水。。”這是我學唱的第一首歌。我娘後來回憶,我唱得可好了,她和趕牛的農人都樂了。

我陪了我娘三年多。這是我最後一次陪我娘,由於當地衛生條件差,後來我得了毒痢並導致心衰,我娘急忙把我抱到縣醫院搶救,同時打了加急電報給我爹,打算讓我爹和我見最後一麵。我爹沒停點兒地奔過來。所幸我命大,巧遇我外公的學生當班,認出我娘--“你是不是誰誰的女兒?”,我娘說是。也可以說我的命是我外公救的,試想外公若是個是非不分凡事投機害人的鬼,那當地就可能又會多一個小墳頭,頂算是我們家族為了偉大國家又一次取得偉大勝利所付出的個人代價。

所以人這一生,要向善,要理性,要遵循一些最基本的做人標準和普世價值。有種你我看不見的力量決定著你我將來的去所,一切終將如你個人心行所願。現世為鬼,來世怎能為人?!

6/15/2023 in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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