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秋葉聲

來美多年,感慨萬千:風中秋葉,風起則飛,風停遂止,隨緣起落,豈有它哉?唯書作伴,唯文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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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

(2010-02-09 15:37:21) 下一個
【散文-過年

春節到了,要過年了,此時此刻,身在海外22年未在祖國“過年”的我,不期然地有莫名的興奮和激動。是羊城花市的人聲在耳際浮動?是大年三十的炮竹在心頭響動?還是家人的祝福聲在風中蕩動?

回憶,送我穿越時光隧道,返回廣州過年……

一,年二十八,洗邋遢
我的童年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最記得,年二十八,洗邋遢。這不僅在於每年這個時候,一家人齊齊大搞衛生,除舊布新,掃晦氣,去窮運,更在於自身徹底“洗邋遢”。
    少時家貧,在冬天,父母為省煤火錢,並不要求常洗澡,男孩子懶得就懶,十天半月不洗澡乃是常事,身上之髒,不言自明。可過年了,“衝涼” 洗邋遢,是不可減免的要事。通常在午飯後,媽媽燒一大鍋開水,然後倒進大木盆裏調教水溫,再讓我脫光衣服“衝涼”,還大聲強調:“動作要快,別浪費水,洗幹淨點!”為了保持足夠的熱水,我常按媽媽的囑咐把木盆放在屁股下,然後用毛巾把熱水淋到身上,水又流回木盆裏,以盡可能保持熱水不會流失太多,三五下澆水,接著是快速塗抹肥皂,那是香煙盒大小,黃褐色的洗衣皂,可這肥皂雖然粗,去髒效果卻很不錯。十下八下搓揉就見效,再快速三五下澆水,眼看白白細細的髒皮碎屑隨水流走,心裏舒趟啊!可這洗澡水絕對不能用木盆接,髒啊!接著第二次塗抹肥皂,效果就更好了,可以在身上搓揉出一些肥皂泡,可還得抓緊時間,不然熱水很快就會變涼水了。照樣是開頭三五下澆水,不用木盆接,以後再把小屁股蹲在木盆邊,一下接一下地澆,水又流回木盆裏,溫水反複循環,慢慢變涼,木盆裏水也用得差不多了,我趕快擦幹身子,穿上幹淨衣服報告媽媽:“洗好了。”媽媽總會一邊收拾,一邊笑著說:“年二十八洗邋遢,幹幹淨淨過肥年,多好啊!”我聞著幹淨衣服的味道,身上輕鬆舒服,心裏就別提多爽了。

二,年三十,“埋年”飯
大年三十是過年的重頭戲,廣州人稱之謂“埋年”,幾乎長年饑餓的我和姐妹們,肚裏沒點“油水”,早就盼著吃“埋年飯”,因為家裏即使平常揭不開鍋,年尾借錢也要殺雞宰鵝,媽媽說是不能讓孩子三百六十五天都挨餓,也不能“失禮街坊”,那時候殺雞宰鵝都是在戶外做的,誰家做什麽菜,彼此都知道。“失禮”“不失禮”,各家自然心中有數。
我媽媽愛做“白切雞”那是一家人的最愛!爸爸喜歡“芋頭燜鵝”,他總說:“鵝,個大,身上的肥油正好讓芋頭吃個飽,芋頭吃飽鵝油,變得又香又軟,特別好吃,還‘填肚’。”還有就是“臘肉炒芥蘭”,那是我的愛,肥肥脆脆的臘肉,一口一個油香,真過癮。另一菜是“雞雜炒青芹”,媽媽說:“每人都要吃芹菜,吃了就能勤勤快快”;還有一個菜,那是光看不吃的是“幹煎鯪魚”,媽媽說過每人都不能動一筷子,我們自是聽話,飯後就放進米缸裏壓年,說是“年年有魚(餘)”。還有一個老火湯“南北杏菜幹煲豬肉”加上“滾雞紅”都是很有吸引力的,可嘴饞的我每次坐到桌邊就盯著白切雞,似乎隨時準備餓虎擒羊直奔雞腿,媽媽看懂我的心,先給爸爸分一塊雞腿,然後就輪到我啦!姐妹們雖然也饞,卻懂得相讓,因為我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喲,而媽媽說過:“男的要多吃肉!”我可就沒推讓了,一年到頭就等著這一頓啊!除夕晚上,大概我是最幸福的:吃得飽,吃得香!

三,過年,燒爆竹
燒爆竹,在我心中是過年最有代表性的“符號”這不僅源於王安石詩“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給我的巨大影響,更在於爆竹給我感覺是如此完整:千家萬戶,爆竹聯響就過年了。
燒爆竹,童年是大年初一清早,成年後是除夕晚,零時起,“呯呯叭叭”的“爆仗”聲,漫天繞地的硝煙味,鋪滿一地的爆竹碎紅,給我的感覺就是“正!”有人說:不燒爆竹不喝酒就不是過年。我是很有同感的,起碼一點:過年不能少了燒爆仗。
兒時的我,特別喜歡燒爆竹,記不準是八歲還是九歲那年,爸爸問我:“敢不敢燒大爆仗?”“敢!”“好!”自此爸爸把過年燒爆仗的“光榮”交給我,那是樂啊!猶記當年第一次,一包電光爆竹拿在手,毫無半點懼怕心,點著火引,稍等幾秒,再扔到地上,燒得完全,燒得脆響,那真是過癮!可一個爆竹彈到身上,新穿的衣服也微微燒焦了一點,當然也少不了媽媽一頓罵。又一次,鄰居燒爆竹,隨著一聲長長的高叫“燒炮仗……”一個沒炸響的爆竹剛剛飛出,圍觀的我,箭步而上,搶在小哥們前,把爆竹握在手裏,可就在那刻,爆竹響了……可憐,我的小手被爆得通紅,鄰居大驚,把我拖回家了,媽媽看了我又紅又腫的小手,眼淚簌簌而下,母親痛心啊!可我咬著小嘴唇一聲不吭,還裝“英雄”呢!以後“還是死性不改”(媽媽語)愛燒爆仗。有時把爆竹引點著,馬上蓋上“當當嘜”,爆竹響了,“當當嘜”飛上天,我就樂了。有時把三個爆竹引綁在一起,燒個連環響。更喜歡把爆竹塞在火藥槍眼,射向天空。若遇著死引爆仗,就拆開爆仗,“燒啡啡”(燒火藥)聲音雖小,樂趣依然,爆仗給我無窮樂趣。可文革期間,我和初中同學一起,大年三十“行花街”,有幾次“爆仗友”故意把爆竹淩空送到我們身邊爆響,把一班女孩子嚇個半死,讓我對此“爆”行深惡痛恨,燒爆竹的癮也大大減少了。
後來我也當了爸爸,除夕夜,燒爆竹成了我神聖的“零點任務”,得意揚眉的我站在騎樓邊把爆竹點燃,扔向夜空,隨著那“呯呯叭叭”的響聲,感覺驚醒的星光正給人間帶來無垠憧憬,爆竹的響聲也變得富於詩意了!02-09-2010(待續)
 四,新年,‘利是’錢

北美著名散文家劉荒田有段我極喜歡的名句:“兒時的除夕,最激動人的,不是打開利是封,掏出要麽五分要麽一毛人民幣的瞬間,而是晨曦初現時,打開門縫,遠近爆竹聲夾著寒氣和星光囫圇湧入,那種新鮮之極的憧憬。”他的文字簡直就是美麗夢語,我每讀至此,都似心夢呢喃,不能自己。

可我貧困的童年,實在沒有荒田筆下的美麗憧憬。初一早晨,人剛睡醒,揉揉眼窩,還沒刷牙洗臉,就屁顛屁顛地跑到父母麵前,大聲說:“阿爸,阿媽,身體健康,恭喜發財!”媽媽拿著大紅利是放到我的小手說聲“細佬哥(小孩子)聽話聽教,聰明伶俐,快高長大。”也不知她是對天秉或是對我說。反正小孩子“那麽“神心”,盼的是“利是逗來”,期望父母派封“大利是”。可盼歸盼,經驗告訴我最大數額還是五分錢,還好,父母各派一封,兩個硬幣加起來就是一毛錢!也別少看這兩“鬥令”,可以買到許多“金錢豹”“叭叭紙”了。而我的姐姐妹妹還要把錢存到錢罐裏,留著將來學校外出“旅行”使用呢。

拿到父母的“大利是”後,我才刷牙洗臉,穿上新衣服,滿懷希望地給街坊鄰裏的大人們拜早年,一聲聲“身體健康,恭喜發財!”挨家逐戶地拜年,希望二叔婆,三叔公“開恩”派封大利是,通常也是小紅紙包著一、兩分錢;若有個沒有孩子又“孤寒的”說句,“唔好意思,恰好派曬。”(派完了)另派兩隻油角當數,少不得背後嘟嚷句:“贛孤寒!”(小氣鬼!)因為,家家戶戶都是幾個孩子,大人都要“還鍾”(即要派給別家孩子),有孩子的,自是有來有往,並無虧蝕。沒有孩子的,難免有些人心疼不斷派利是,有出無入。偶然遇著,一兩個豪氣男人,派五分錢利是也有的,可說得上“鳳毛麟角”。我媽有個好姐妹,叫惠芳姨,每年都派“五分錢利是”,令我們五姐弟妹開心不已,每年都盼著她來過訪,可就是這五分錢,我們一直感恩到現在,當足她是親阿姨,現在還每年給她拜年致謝。

匯總當年“利是錢”,實收下來多是一元幾角,有的孩子能存錢,投進錢罐裏,閑時可以搖幾搖,得些“錢”的聲音,我呢?“利是錢”都變成爆竹聲了,哈哈……媽媽說:“這兒子,就會燒錢。”可爸爸說:“爆仗,爆仗,爆了就長”嗬嗬,還是男人爽,看得開!

五,年初一,食齋

年初一食齋,是我家習俗,可我和其他小哥們聊過年的“吃”,也多有食齋的習慣,想必是民間習俗了,我卻從來不問“食齋” 詳情或來曆,隻管照食可也。

其實,我家的“食齋”也並不是真正的齋料,那些冬菇,發菜,金針,雲耳,腐竹,蓮子,就算粉絲都是價錢不俗的,所以“食齋”對我家來說隻是“泛義”的,僅是年初一不煮肉而已。以我家當年經濟狀況,大年三十吃過“團年飯”,第二天,根本不可能再吃肉,買不起啊!所以,通常是用前天晚上吃剩的菜(其實是特意留下的菜)加點蔬菜煮在一起就是“齋”了,最常見的是紅頭菠菜,或是大葉芥菜,和著剩下的芋頭菜汁一起煮,味道也是很好的,尤其是燜過鵝的芋頭,最“正”,既香濃又軟滑,食過返尋味。

也不知道是父親的家鄉食俗,還是他的個人“創作”,他搞的糯米豆沙軟角煮大芥菜,是最受我們一家歡迎的。正是由於父親的喜愛,我家每年必做豆沙軟角。年初一中午,例牌清湯煮大芥菜,然後一家人各自報數:“我要兩隻。”“我要三隻。”“我要四隻。”……爸爸在此落彼起的報數聲中嗬嗬笑著,加入油炸豆沙軟角,煮到適度,每人一碗,乘著熱,吹著湯,開懷暢食,此時,爸爸必得重複他的介紹:“大芥菜香淋,豆沙角軟綿,那真是食出菩薩……”

如今我家,初一食齋,意義非凡,既有習俗,也有懷舊,更多是思親。
父母親:我們懷念您!
02-10-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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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秀園 回複 悄悄話 過年的好! 遲到的祝福。
SINEAD4273 回複 悄悄話 謝謝秋葉大哥的好文! 看到了, 過年的好情景! 祝福大哥和家人! 虎年吉祥,健康, 快樂!
風中秋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紅豆紅的評論:祝你新春快樂,虎年吉祥,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紅豆紅 回複 悄悄話 很溫馨。
年味滿滿的。。。
祝福兄長:春節快樂、虎年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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