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因我自橫刀向天笑 故我自立馬冷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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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人生觀

(2007-01-05 16:46:05) 下一個
數學人生觀

我覺得,從數學的角度看,人生和賭博、投資一樣,也是通過對各選項的概率預測,來最小化成本、最大化收益,隻不過人生所追求的收益,不是金錢,而是心裏的幸福滿足感。

這滿足感往往被輕易地用金錢來衡量,但金錢仍然隻是手段,尤其在現代社會裏,生存環境已大為改善,凍餒威脅少卻,人們的生活目的便更多地是這些或潛或明意識裏的滿足感。因此,人生比賭場和投資都要複雜得多,很難清楚地計算得失,而會牽涉到很多心理因素,個中取舍往往藏在潛意識的最深處,連選擇者也沒有意識到。

比如風險,每個人對風險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樣的,有人小心謹慎,生怕吃虧,損失十塊錢給他帶來的傷痛,遠大於獲得一百塊的快樂;有人則迷醉於賭博,僥幸獲得十塊錢的快感,會大於失去一百塊的懊惱。假設有一件成敗幾率各半的事情,成功了獲利十倍,失敗了損失一半資產。從簡單的金錢角度看,這件事的期望回報值是四倍多,計算機會向我們強烈推薦。但由於失敗後的代價太大,心理成本極高,而成功後由於邊際效應,增加十倍的金錢並不能增加十倍的心理滿足感,所以真正會選擇做這件事的,隻有性嗜冒險、放手一博的人。

從數學的角度看人生,首先必須要理解概率。大概率事件並不必然發生,而是在足夠多次重複後,該事件發生的比例趨於此概率。所以,如果上麵所舉的例子中,這件事可以重複做一千次,那大概所有理智的人都會選擇它,因為重複次數越多,結果越可能趨向於期望值。

當然,人生的特殊之處,就在於時間不會倒轉,事件無法重複,因此,我們的選擇並不總符合概率分析。同理,我們根據概率分析做出的選擇,也並不能保證最好的結果,隻是達到好結果的可能性更大。在單次的事件中,概率隱藏在結果下麵,表麵上呈現出來的,往往是運氣。

運氣在人生裏當然也極為重要,但正如孫子所曰:“多算勝少算”,有時候如果我們對環境多做點研究,就會發現很多所謂運氣因素,本來也在可控製、可預測之列。就象二十一點算牌,本來大家都認為勝負完全隨機,但算牌手知道,當剩餘牌中大牌比小牌多時,玩家贏的幾率增大。又如投資,雖然有“股票專家還不如猴子”的著名笑話,但理性的投資者在做決定前,總會想方設法了解到盡可能多的資料。

不過,要完全掌握所有信息、參透人生,隻有上帝才能做到。現代社會裏的信息量越來越大,每個節點間的信息互動也越來越頻繁,很可能當我們試圖掌握盡可能多的信息時,也會撞上一個“測不準原理”,無法同時精確地獲得某些信息。因此,關於人生的精確解,我們恐怕永遠也找不到,隻能用近似解來對付。數學裏有一個泰勒級數,可以模擬某點已知值附近的函數值:

f(x) = f(a) + f'(a)(x-a) + f''(a)(x-a)^2/2 + …… f(n)(a)(x-a)^n/n!+……

在這裏,精確到不同的項,就是不同級的近似。類似的,人生的零級近似是直接取f(x) = f(a),相當於仿效別人的做法,以為這樣便可以得到同樣的回報。這個近似當然太粗糙,至少統計樣本太小。

一級近似是看到自己和別人的差異,包括優勢、劣勢、環境、時機等等,然後對人生這個函數做個最粗略的走勢求導(比如,錢少是劣勢,教育是優勢),再綜合起來估計自己的回報,這時f(x) = f(a) + f'(a)(x-a)。

二級、三級、乃至N級近似,就要求對人生函數有更多的了解,以求出其N階導數。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世事越洞明,人情越練達,對人生的認識就越精確,做選擇時的預測也就越準確。當然,這裏的難度也相應地越來越大。

好在上帝也比賭場老板慷慨仁慈,在地球的旁邊懸起一個太陽,驅動著地球上百穀成熟、萬物生長,使我們的人生不象賭場那樣是個零和遊戲,而可以把手伸到人類圈子外的大自然,達到雙贏。於是我們也不必苦苦追求高級近似,在日常生活中借鑒別人早總結出的各種近似認識應已足夠,比如諺語、書籍、常識。隻是在借鑒時,我們要弄清楚它們的近似等級。比如“人性本善”、“人性本惡”,都是零級近似;“善惡兩分,黑白分明”,是一級近似;“善中有惡,惡中有善”,是二級近似; “善即是惡,惡即是善”是三級近似;再往後的“無善無惡,無無善無無惡”,在近似程度上就更高了,但恐怕已沒有實用價值,純屬學術研究。

另外,別人的經驗也有個運用範圍的問題,不能把某點的函數值模擬到離它太遠的地方去。我們聽過太多互相矛盾的經驗,比如“大樹下麵好乘涼”和“寧為雞頭,不為牛尾”,“先下手為強”和“後發製人”,等等。這不是古人精神分裂,而是它們各有其適用範圍。至於什麽時候該用哪條,則需要我們對環境做出較精確的分析。就象兵法說不可反背水陳,又說置之死地而後生,韓信能夠靈活運用,遂戰必勝、攻必克;趙括、馬謖輩隻會死記硬套,結果喪師隕命。

很多經驗裏還帶有明顯的道德褒貶,比如“識時務者為俊傑”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各人自掃門前雪”和“助人為樂”。人們對此往往或據義批利,或以利嘲義,其實從數學人生觀的角度看,這些互相矛盾的道德的出現,也完全正常,因為道德不過是人們在社會博弈中,為了打破“囚徒困境”而逐漸形成的一套近似解。同樣的方程,在不同的邊界條件下會得出不同的解,那麽在不同的社會環境下,自然也該有不同的道德。

“囚徒困境”是博弈論裏的一個經典問題,簡單地說,就是兩個同案犯被分開審訊,假如一人招供(背叛),而另一人不招(合作),則前者被釋放,後者被判十年;假如兩人都招,將都被判五年;假如兩人都不招,將都被判半年。顯然,無論另一個囚徒如何動作,對這一個囚徒來說,更有利的選擇都是背叛。於是兩個人都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背叛,結果都被判五年,而錯過了他們其實能達到的更好結果:都合作以被判半年。

這裏的道德意味顯而易見:每個人都作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卻不如各自讓步後的結果。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們所有人都是上帝設下的這個巨大監獄裏的囚徒,因此“囚徒困境” 的例子在現實生活裏也比比皆是,從排隊、隨地吐痰,到誠信、公德,舉不煩舉。

由此可見,道德本是一樣有用的東西,可以讓人們更理性地認識世界,舍小利以獲大益。它的目的,是幫助囚徒們獲得相對最好的結果,而不是在囚徒身上再加一層枷鎖。孔子抱怨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孟子開篇就說:“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可這不是我們的錯,是他們自己把仁義道德給定義成和利、色相反的東西,活該悵然看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一旦環境改變,社會博弈的各種條件變了,團體的最佳選擇當然也應該跟著變。但由於人們有意無意地給道德加上了許多神聖光環,使它的很多部分都已僵化,便象佛教八寒地獄裏人身上凍出的大紅蓮花泡一樣,身受者痛苦不堪,大泡裏滿是臭汙,外人還覺得這大泡氣勢磅礴、美不勝收。僵化的原因,無非一是時過境遷,人們還死抱著過去的教條不放,比如宗族觀念;二是統治者撥弄黔首,在道德裏販賣奴隸哲學的私貨,比如忠君思想;三是積極分子上綱上線,把好好的濟世道德硬是庸俗化成不食人間煙火的大紅蓮花泡,比如守節行為。

從數學的角度看道德,可以使我們更容易分清道德之真偽。真正的道德是社會自發形成的規範,可以幫助人們舍小利而獲大益,比如誠信、公德。偽道德是強加在人們頭上的規範,除了滿足少數人的自虐式做秀崇高感外,對大多數人是弊大於利,比如愚忠、守節。這種道德要求人們犧牲自己的利益,可是換來的往往要麽是虛無飄渺的辭藻,要麽其實是一小部分統治者的利益。

所以,道德不是宋儒的“天理”或者康德的星空,而隻是人們在社會博弈中摸索出來的團體最優解。它的目的不是讓我們懷著崇高與神聖去仰望敬畏,而是為了讓我們獲利。假如有一項道德,施行起來損己不利人,好處卻誰也說不清楚,那這項道德就很有些麵目可疑。反過來,假如有一項道德,比如誠信,是顯而易見的真道德,但大家卻越來越不遵守,那我們也不用急著責怪世人,而應當仔細檢討社會,為什麽會促使人們普遍做出違背道德的選擇。

英國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裏,模仿“基因(gene)”提出“meme”一詞,意思是人類文化、社會、行為上的基因。各種不同的meme,和自然界蕃盛繁雜的生物基因一樣,也在互相競爭、傳播、滅絕、變異。講誠信和不講誠信這兩個meme,顯然各具其生存優勢,本應和生物界裏的基因競爭一樣,基本維持在一個統計上的動態平衡,比如80%的人講誠信,20%的人不講。如果一個社會裏越來越多的人不講誠信了,那肯定是社會環境發生了變化,使不講誠信的meme更適合生存。這時要想使人們講究誠信,不能靠把誠信入高考作文——古人也曾配菜似地變著花樣用聖賢之言給八股文命題,結果秀才們又有幾個真遵循了聖賢之言呢?——而得靠改變社會環境,比如完善商業信用係統、政府誠信以身作則。

所以,道德問題的根本不在於人心,而在於社會。社會恒變,而人心千古不變。老百姓不比士大夫們傻,更不道德低下,隻要有好的規則,他們馬上就能找到新的最佳個人和團體策略,於焉建立起新的道德體係。不然的話,在極不公平的製度下,一方已經選擇了背叛,誰還有道德勇氣可以要求老百姓仍然選擇合作?這時還有臉來指責世風墮落、道德敗壞的積極分子,我看他不是糊塗已極,就是權力幫凶。

因此,當我們遇到一個道德問題時,不要馬上跳出來作勢表態,而應當先把問題分析清楚:這道德真能使人獲利嗎?促使人們不講這道德的原因是什麽?國內學者李子暘說過:“社會的根本問題,始終是知識不足的問題。社會的真實進步,也隻有奠基於知識的切實增長。”知識破除迷信,它告訴我們生病不是因果報應,也告訴我們同性戀不等於艾滋病,還告訴我們追求經濟平等隻會導致共同貧窮。由於知識也擠壓美感,因此很多人不喜歡它,但隻有對一個問題了解越多,我們才越可能使社會在這個問題上讓更多的人獲利——也就是更道德。

“道德重建”如今是個熱門話題。在我看來,道德重建的基礎,應當是對問題的分析、對各方利益得失的計算,但其實如今大部分提案仍然沒擺脫造神運動的模式。我們曾造過很多神,從以前的忠君、天命,到後來的人民、曆史必然,都很不體麵地失敗了。“不證自明”、“不容置疑”,這些都是神的屬性,道德到了這個地步,都不可能是社會博弈形成的互利規則,而必然是造神的結果。

帕斯卡說:“我們全部的尊嚴包含在思想中……因此我們得好好地思想:這即是道德的要義。”不經思想便大發議論,本身即是不道德。這種行為,尤其多見於我們的教育和媒體。他們的言論嚴重僵化,隻會重複聖人的老調、大人的指示,在不同的環境裏刻舟求劍,將各異的個人削足適履。他們對世界的描繪的近似程度極其低下,隻有“真善美”之類的模糊字眼,稍站近些看時,便在現實麵前顯得粗糙可笑。他們的材料取樣還有嚴重的係統偏差,對某一部分社會現象的重視到了肉麻乃至無恥的程度,對另一部分則忽視到冷漠乃至殘酷的程度。

假如一個理科工作者,隻會做課本上的習題,不會解決實際中的問題;隻會用一個已知值去模擬所有的未知值,連泰勒級數都不會展開;隻報告對自己有利的實驗結果,將其他結果隱瞞乃至銷毀,那我們會認為這個人工作能力低下、職業道德敗壞,定要將他開除而後快。可在輿論界,這樣的人不但不會被開除,反倒施施然成了行業主流。我無意於責怪個人,因為這是由於整個大環境的惡化,誠實、求真、同情的meme即將滅絕,虛偽、苟從、僵化才是最適合的生存方式。

這樣的輿論下產生的道德觀念,我們在內省自己的幸福來源時,當然也就不用理會,盡可大膽自信地麵對自己本來麵目。王小波最愛引一句羅素名言:“參差多態,乃是幸福之本源。”把羅子這話稍微改一下,我們也可以說,幸福來源之參差多態,乃是社會幸福之本源。如果所有人的幸福來源都隻有一個,那不管它本身是多麽光明正大的高尚理想,什麽敬拜上帝虔誠贖罪、忠孝禮義信,或者解放全人類,結果總會適得其反,完完全全的適得其反。

當然,確實也有一些人,無需選擇,才是他們的幸福本源。我最善意的猜測是,他們缺乏自信,害怕選擇所帶來的風險,寧願讓聖人、大人來替他們做選擇,至少這樣他們在心理上不會懊惱,或者就算懊惱也可以用崇高感來掩蓋。我想,對於他們來說,人生是苦旅、虐旅,是贖罪之旅、修煉之旅。我尊重他們的選擇,畢竟這也是參差多態的幸福來源之一種,但我更願把人生當成一次在參差多態的幸福中選擇的數學樂旅。

想要參差多態,唯有減少束縛。奧卡姆的威廉提出過一個原則,叫“如無必要,勿增實體”,科學界稱之為“奧卡姆剃刀”,用它來剃掉理論中多餘的假設。在我看來,道德觀念也很應該用這把剃刀來剃一下,把上帝、天理、無私、崇高之類的噱頭都剃掉,剩下兩條原則便已足夠:能使大家獲利就好,不損害別人就不壞。其餘的空間屬於我們自己。

因此,我們在幸福感的來源上,隻要不害別人,盡可兼收並蓄。可以特立獨行,也可以追逐流行,可以斤斤計算、天天向上,也可以隨興所致、不求上進,可以“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也可以虛榮愛麵子、用別人的眼光評判自己,還可以時而這樣、時而那樣,乃至同時並行不悖。也許有人會說這不義、不智、乃至精神病,可我們有權不明智,有權選擇不理性的幸福來源。聖經裏有個比喻,叫“失去了鹹味的鹽”。我寧可不要那些甜蜜和芳香,也不願失去自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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